江魅坐在操场的双杠上等钟常升,不由地叹一口气:在大学里抓一个小偷真难。
    花了一周时间,她都没有找齐和吴默为接触过的人——那个作文小偷的身份很可能是老师或学校工作人员。
    第一个难题是满课,不想翘课就只能挑课间和没课的时间去找,这样一来就全凭缘分。只有学生和老师都没课,都没翘出校门,才有缘在办公室相见。
    其次是教研室分布混乱,有7个办公室挂了文史学院的名,工位上都不好好摆工牌。江魅很难辨认每张办公桌的归属,而教研室还有助教这类流动人员,也有机会完成作案。
    听同学说过,江魅才知道学校官网有全体教职工信息,但是近期服务器升级,页面崩了。不愿再用胶合纪的电脑。
    她只能停下从源头去想,作文小偷换走她小说的动机。
    想不明白……她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世界里的人的。
    “学姐,我来了!”钟常升走路没动静,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来,两臂搭靠在双杠上仰头看着江魅。
    “找到什么线索了?小偷是不是吴默为家里人?”江魅的屁股坐在一根杠上,两手张开撑在身侧,膝弯搭在另一根杠上,侧头看去。
    天越来越冷,她已经穿上厚卫衣,钟常升这小子还是短袖牛仔裤的搭配,可真抗冻。
    一缕白忽然甩到腿上,江魅低头一看,原来是两根白鞋带绑成的一长条绳子,“这算什么?”她转着食指把鞋带缠在手上,另一端还攥在钟常升手里。
    “线索呀……”钟常升双臂一撑,跳坐上来,和江魅在同一根杠上肩并着肩,“学姐仔细看看。”
    秋天的太阳不愿早起,天边只亮着一道鱼肚白,晨曦就在鱼肚下挣扎,透出点如烟似雾的金。
    江魅对着那点金色举起鞋带的一端,再看:“就是根鞋带呗,有什么?”
    “学姐,那你看我,能看出什么?”钟常升笑得比晨曦灿烂。
    “你穿得好少,怎么还没冻死?”江魅诚心诚意地说。
    她看人没有分别心,钟常升只能循循善诱:“这鞋带是粗制滥造的批发货。大学教授可是体面工作,吴老师家怎么会有这么根鞋带?”
    “也许是他孩子的。这和我的小说没有关系。”江魅把鞋带那端扔在腿上。
    “吴老师确实有个女儿,高中就出了国,家里只有她小时候的用品,也是上档次的。”
    “能不能直说。”江魅已经开始失去兴趣。
    “这明显不是他家的鞋带,为什么不发挥小说家的想象力,编撰它的故事呢?比如你看……”钟常升一条手臂从江魅的身后揽过去,捡起长绳的另一端,双臂撑开把鞋带展平在她眼前。
    “这鞋带中段磨损严重,好像受过巨力,也许用来勒吊过什么东西,比如……”钟常升把鞋带降到她颈前,“比如人的脖子。”
    江魅感到威胁,一把抓住鞋带,防止它进一步靠近自己的脖子。
    钟常升贴近她耳侧,嗓子里透出笑意:“不愧是学姐,警惕性真高。但这点力量可阻止不了犯人……”他猛然向怀里收紧了绳带。
    江魅立刻向后仰头,却撞在钟常升的胸膛上,不知他何时已经把她完全圈在了怀里。
    推挡的手被压至颈前,身后无处可逃,怎么办?江魅灵机一动,侧身收腿,滑下双杠,回头已是大怒:“下来!”
    钟常升被薅着双腿摔下双杠,却笑容更盛:“不错。也许吴默为和被拐的学生间,也发生过这种打斗。”
    “你说什么,他拐骗学生?”江魅一愣,钟常升趁机抢走鞋带,把绳圈甩至江魅颈后,用力拉拽,不过一秒,两人就面对面倒在石子地上。
    “你想干嘛!”江魅奋力挣扎,用额头撞钟常升的脸,想让他的后脑勺狠狠磕在地上。
    钟常升一边躲避一边笑:“我们在还原案发经过呀!”他猛然翻身,对调两人的位置,把江魅压在了地上。
    “吴老师不只是小偷,还是诱拐犯,鞋带属于受害的学生,是他的作案工具。学姐要怎么处置他呢?”
    钟常升用胸膛紧压着江魅交迭在胸前的手臂,低头用下颌抵住她的头顶。
    江魅不只被压得喘不上气,还被他身上的热量烫得难受,可是怎么也挣脱不开。
    好恨。
    翻滚间头发乱了,漆黑一片地盖在脸前,江魅透过黑发的缝隙看见钟常升脖颈上的青筋,于是想起被砍断脖子的小叔,和自己脸上小叔的血。
    如果掐断这近在眼前的脖子……如果钟常升能死在这里……
    江魅发力向上抬腿,撞在钟常升腿间,他吃痛地低吼一声,从她身上滚下去,侧躺着蜷缩在地面,手里的鞋带扔落在原地。
    江魅扑上去把人推平,以双膝压住他胸口,两手掐住他的脖子,少年结实有力的心跳带动血管,一下下撞击着膝盖和手心。要让它不再跳动,不再作恶……
    “咳咳咳——”钟常升的嘴唇渐渐失去血色,从喉咙里嘶出低语,“学姐,做得好……”
    还笑?江魅被进一步激怒了,手上的力道越加越大,这是他应得的,他应该死在这里!
    钟常升的短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满是汗珠的额头下,眼睛却越来越亮:“继续,学姐……”
    因为过度用力,江魅全身发抖,脸皮也在颤动,听到钟常升的声音,才放缓施力的动作,对上他的眼睛。
    江魅怔住了。
    “你眼睛里,是什么?”和爱很像的,是什么?
    钟常升听懂了,嘴角先咳出一口血,才说:“我崇拜你。”
    为什么?我们不是相处再久也无法互相理解的陌生人吗?
    江魅松了手,低头俯看他的眼睛,感到困惑。
    一声哨响在这时吹亮,隔着四百米跑道和足球场,远远传来体育老师的喝斥:“那边干嘛呢!学校里不许打架!”
    老师喊着就向这边跑近:“你们别动了!我来处理!”
    钟常升揉着脖子,侧头懒懒地看一眼,哑声说:“学姐,还不跑吗?等着去教务处写检讨?”
    江魅终于反应过来,一骨碌站起,体育老师已经跑过半个足球场的宽度。“快起来!”江魅冲钟常升喊。
    钟常升摇摇头,向空中伸出右臂,江魅只好拽他一把。
    “别跑!”体育老师又吹一声哨子。钟常升握住江魅的手腕,两个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跑过两排宿舍楼,发现后面没人追,才停下步子,一起弯着腰喘息,钟常升用手背擦一把嘴角溢出的鲜血,盯着手上的血痕无声地笑。
    “你没事吧?”江魅没有看他。
    “放心,学姐的手劲……还是掐不死我的。”
    “还差多少?”
    “你说什么?”这下钟常升不笑了,头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问,要掐死和你身形相当的人,还需要多大力量?”
    “增加一倍……”钟常升一眨不眨盯着江魅的后背,眼见她点点头就走了,不知道她这样问的用意。
    回到宿舍,江魅的舍友也看不懂江魅在做什么。
    “你在搞什么?”姬清和抱着怀里没长出毛的豆腐凑近问。
    江魅抡起锤子,把轴承和滑轮的端面敲到齐平,灌入润滑油,手指拨一下轮毂,再让姬清和帮着拨一下,问她:“涩不涩?”
    姬清和摇头,看她把尼龙绳一圈圈绕在滑轮外面。
    “和纺织机原理很像。这边是收卷辊,这边是放卷辊,只要我摇动手柄,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调节其间绳子的松紧。”江魅指点着手中的机械,感到它们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有着神奇的,来自她的生命力。
    如果钟常升没骗人,这套绳子收到最短也勒不死人,但能让人发不出叫喊。
    怎么能杀人呢?江魅自省,杀人就上不了大学了,也没法找小叔了。钟常升的命比不过读书的机会。
    姬清和没听懂江魅的解释,放下臭豆腐培养盆拿起手机搜索,这才看见金川凌晨发来的消息,只有叁个字:“帮帮我。”
    “嗯,我也收到了,明晚十点约她前男友在小树林河边见面。”
    “金川要去?”
    “不,我去。”江魅手一松,尼龙绳便牵动滑轮在空中转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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