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枫华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觉得头疼:“你喜欢了一个天乾,还是一个去红袖招的天乾!”
    姜菱小声争辩:“我也是去红袖招的天乾啊……”
    “闭嘴!”季枫华心里怒火蹭蹭蹭往上涨:“你是好奇才去的,那个人呢,是不是常去?!这样一个天乾,菱儿,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姜菱忍不住维护:“娘,你这是偏心眼……”
    季枫华一噎,被她气得够呛:“好啊,你真是翅膀硬了,我偏心你,你还不乐意了?”
    “不是……”姜菱欲言又止,想开口又怕让她更生气,想来想去,忽然扑通跪下:“反正是我惹你生气了,你要骂就骂我吧,你别骂她。”
    “你们才认识几个月?!你就这么护着她?”季枫华手指着姜菱抖了半天,问:“她是什么人?能让你这么喜欢?”
    姜菱张了张嘴,抬头看着季枫华,圆溜溜的桃花眼里逐渐浮现出一点可怜来:“我若告诉娘,娘一定不能告诉别人。”
    “我做什么要告诉……罢了,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人?”季枫华看她这样子,大概猜出那个人身份不一般,但听到从姜菱嘴里吐出的那几个字后,她还是懵了。
    “纪行止……”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纪行止?左相纪行止?”
    姜菱低低嗯了声。
    季枫华默了会儿,忽然闭着眼往后坐到了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用手撑住脑袋。姜菱见她沉默不语,有些担心,小声喊:“娘?”
    “喊我做什么?”季枫华冷笑一声,嘲讽道:“你本事可真大,我哪儿敢做你的娘?”
    姜菱连忙膝行向前,跪在季枫华脚下,抬起头眼泪汪汪看着她:“娘不要这么说,娘别生气了。”
    “你让我怎么不生气?”季枫华放下手,低头看姜菱:“她比你大了七岁。”
    “我知道。”
    “你……”季枫华这一会儿都没劲了,低声说:“我听说,纪行止此人,阴晴不定,暴戾狠毒。”
    “不是,她不是这样的,那些都是外人传言。”姜菱祈求地看着她,说:“我与她早已什么都做过了,我喜欢她,很喜欢她,娘,你不要讨厌她好不好?”
    季枫华却又生起一股火气:“什么都做过了?!你才多大,她怎么忍心下手!你就让她这般欺负你?”
    “娘,”姜菱忙打断她,红着脸道:“她没欺负我,是……是我……”她顿了下,声音越来越小,细若蚊呐:“是我欺负她……比较多……”
    季枫华:……
    她睁大眼睛瞪着自己女儿,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真的是自己女儿吗?
    “你……”她一字一句道:“你……”
    姜菱把头埋下,不敢再说话。
    半晌后,季枫华哈地笑了一声:“姜菱,你本事可真大呀,我是真不敢当你娘了,你来当我娘吧。”
    姜菱树袋熊一样抱住季枫华的腿:“娘别气。”
    季枫华脑瓜子嗡嗡的,感觉自己累得慌,什么也不想说了:“你走吧,我想冷静一下。”
    “娘……”
    “快滚。”
    姜菱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退了出去,出去没一会儿,又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娘,你别气坏了身子。”
    季枫华刷地扔过去一本书:“你闭嘴吧!”
    姜菱这次终于乖乖走了,待她走后,季枫华重又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转了好几圈,一边念着纪行止的名字,一边觉得脑袋疼。
    “纪行止……纪行止?”她越念越觉得耳熟,除了纪行止名声在外的原因,还有……她感觉到一种从遥远的记忆里传来的熟悉感。
    好似她在很久以前就听过这个名字。
    在什么地方听过?
    季枫华苦思冥想,皱着眉,努力顺着记忆回溯,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张苍白的少女脸庞。
    她不禁啊了一声,恍然眨了眨眼。
    是了,她当年,其实是见过纪行止的。
    在一个上元节的夜里,她抱着当时三岁多的姜菱偷偷溜出宫,结果买个糖人付钱的功夫,乖乖站在她旁边的小不点便被人流带走了。
    她慌得不行,急得到处找,一边叫姜菱的名字一边四处张望,最后在静河旁的河堤上找到了她。
    姜菱和一个女孩坐在一起,那孩子八九岁的模样,面无表情地看着飘着零散河灯的黑黢黢的水面。她穿着淡青色的裙子,衣服料子看起来很好,应该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身形却极是瘦弱,一张精致小脸更是毫无生气。姜菱那时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红袄,坐下后便变成圆滚滚一团,她不仅紧挨着女孩,一只肉乎乎的小手还握着女孩袖子,也不管那人理不理她,昂着小脑袋自顾自说个不停。
    季枫华松了一口气,悄悄走近,听见姜菱小嘴叭叭道:
    “姐姐,你喜欢星星吗?我娘说天上的星星都是神仙变的,向星星许愿可以被神仙保佑哦。”
    “姐姐,你去过海边吗?我娘说在南方有好大好大的海,比京城还大,海里有好多鱼,还有传说里的鲛人呢?”
    “姐姐,你喜欢小兔子吗?我原来养了一只小兔子,是灰色的,我娘送给我的,可是爹爹不喜欢,最后兔子就被带走了,我可伤心了。”
    “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啊,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我娘也很漂亮,但我娘是大人了,她不和你比。”
    “姐姐,你的手好凉啊,你怎么穿的这么薄,你不冷吗?算了,我穿的好厚好厚,我热死了,我给你暖暖。”
    “姐姐……”
    她姐姐个没完没了,季枫华忍着笑,还没出声,就听见小女孩冷冷道:“你好吵。”
    姜菱顿时闭嘴,像一朵瞬间枯萎的小花一样蔫蔫地缩了起来,脑袋也耷拉了下去,从背后看更像个小球球了,即便如此,她的小手还是紧紧抓着女孩的衣服。女孩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舒服地动了动,才重新开口,声音很轻很轻:“算了,也没那么吵。”
    姜菱顿时眼睛一亮,一下子又活力四射,乐滋滋晃着小脑袋,有些得意:“我就说嘛,我娘说我是世界上最聪明可爱的小孩儿,大家都喜欢我,没有人会讨厌我的。”
    女孩似乎扬了下唇角,却没反驳。
    姜菱往女孩身边蹭了蹭,奶呼呼地问:“姐姐,我叫……嗯,我叫菱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叫……行止,纪行止。”
    姜菱依葫芦画瓢地念了一遍,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又开始夸:“姐姐,你的名字真好听。”
    纪行止低头看姜菱,眼睛微弯,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身后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将姜菱抱进怀里护住。
    姜菱努力从她怀里伸出脑袋往后看,睁大眼睛高兴地啊了一声,喊道:“娘!”
    季枫华嗯了一声,慢悠悠走近,伸手把姜菱拉了起来,冲纪行止笑着点点头:“这孩子刚才和我走散了,多谢你帮忙照顾她。”
    “我没有照顾她。”纪行止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站起身看着季枫华:“是她自己过来的。”
    季枫华挑了挑眉,一边把刚买的兔子糖画递给姜菱,一边不轻不重地教训:“怎么不在原地等着,到处乱跑。”
    姜菱哼哼唧唧撒着娇,接过糖画后,却毫不犹豫地塞到纪行止手里:“姐姐送给你,这个可甜了。”
    季枫华:……这小屁孩,这么小就会借花献佛了。
    纪行止愣了下,眨了眨眼似乎要拒绝,姜菱却已经转身要季枫华抱,她便没来得及把糖还回去。季枫华抱起姜菱,冲纪行止笑笑:“不管怎么说,你耐心听她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谢谢你了。”
    “没有,”纪行止低下头,嘴唇动了下,最后却看向姜菱:“以后不要乱跑了,你还这么小,跑丢了你娘会着急的。”
    姜菱抱着季枫华的脖子点点头,季枫华温和地冲纪行止道别后,便抱着她离开。姜菱却扭过头一直看着她,最后忽然想起什么,趴在季枫华肩上冲孤零零站在风中的纪行止喊:“姐姐,糖要快点吃掉哦,不然一会儿就要化了!”
    纪行止沉默地看着她们走远,好半天后,才低下头,慢慢把糖塞进嘴里。
    果然,太甜了……
    她不喜欢。
    等回到热闹的大街上,季枫华又教训她:“说好走丢了就要待在原地不要动,然后大声喊爹娘的,你怎么乱跑呢?”
    姜菱还在往河堤那边看,闻言眨了眨眼,说:“可是我看到姐姐好伤心,她往水里走,我才过去的。”
    姜菱小声嘟囔:“水里好冷的。”
    季枫华蓦地一愣,过了会儿,她忽然抱着姜菱快步往回跑,可那里已经是空荡荡一片,而水面寂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季枫华站在原地往四周望了望,心中惴惴不安,好半天后才抬脚离开。
    这件事儿她记了好一段时间,直到两年后,兰妃越涟身死,她与皇帝大吵了一架,长年累积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她主动要求和离,要带着姜菱回云州。
    在乘坐马车离开京城的路上,她与一群骑马踏花的少年们擦肩而过,那群少年少女意气风发,青雉的脸庞上布满了灿烂的笑容。只有走在最后的少女沉默低敛,仿佛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在一群人中,她看起来年龄最小,身形也最瘦弱,似乎不太会骑马,却依旧一声不吭地紧紧拉着缰绳。
    季枫华目送他们走远,才问过路的行人,行人看了一眼那群少年的背影,艳羡道:“你不知道吗?那是今年高中的贡士,少年天才,前途不可限量啊!”
    季枫华恍然,道谢后又往后看了一眼,虽然再看不到纪行止的背影,但她还是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抿起一个笑容。
    放下帘子后,她看向窝在软榻上熟睡的姜菱,小娃娃还是圆滚滚的模样,明明刚才还在为带不走行儿妹妹难过,这会儿又没心没肺地咧开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
    良久,季枫华伸手抚了抚姜菱的额发,温柔道:“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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