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轻言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和心上人庆祝,就几乎急白了一头青丝,衣不解带地陪在他身边,大夫说人可能熬不过去的时候,这么一个素来成熟稳重的男子连眼眶都“刷拉”红了。
    安淑儿对长孙轻言道,如果他不爱这个孩子,就不要给他希望,离开他,让他独立,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长孙轻言不肯。
    他怎么会肯呢?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对他说过永远不分开,他怎么能够抛下他,任他在不知名的地方兀自沦落,流浪漂泊?
    安淑儿动摇不了他的决定,一向带笑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忧伤。
    长孙轻言伸手抱住她,说:“对不起淑儿,给我几年时间,等梓严有了自己的人生,我们就成亲,然后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认真而向往,像是已经能够看到将来两全其美的结局。
    安淑儿说到底还是女儿家,对于心上人的坚持最终只能沉默,掩下心中的不安。
    之后,长孙轻言带着钟磬书进了只要有人就会存在的江湖,一年时间,销魂刀之名,惊艳天下。
    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这是钟磬书从鬼门关归来之后悟到的刀法,刀势如潇潇秋雨,哀愁又悱恻,砍在人身上,疼痛久久缠绵不去。
    他从未和长孙轻言过招时用过这份刀法,长孙轻言却能看出其中比挣扎更深的无望。
    他开始明白钟磬书的感情远远不如他想得那么简单,只是,想得越明白,他越痛苦。
    钟磬书是他最重要的人,可是他爱安淑儿。
    一个是至亲,一个至爱,他从未弄混过。
    可是钟磬书不明白。
    武林人的赞誉却丝毫没有入钟磬书的眼,他变得越来越傲,越来越冷,越来越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纵观江湖,竟是再无木石圣人门下之外的人与他交好。
    他不怎么笑了,也不怎么说话了,长孙轻言算过,有一个月他只说过两个字,就是喊他师兄,然后再无下文,眼里溢满了哀凉。
    长孙轻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最开始还会保持些距离,但是越觉得愧疚,就越想照顾好这个人,满满的,嘘寒问暖,跟前马后,小心翼翼。
    他这样子却让钟磬书慢慢升腾起了希望,让他觉得,只要远离了蛊惑人心的安淑儿,他的大师兄就会明白自己所爱非人。
    他还会回到他身边,没有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就像现在这样,他爱长孙轻言,长孙轻言眼里也只有他。
    他想,需要时间,再多一点时间,长孙轻言一定会爱上他。
    时间一点点推移,钟磬书也学会了怎么与人来往,有几个能喝得上酒的朋友,还有一众仰慕他的江湖女子,名声如日中天。
    可是他的眼里仍然只能装下一个人。
    长孙轻言却没发觉,他只觉得他的六师弟在逐步走出过去的阴影,开始了他自己的生活。
    所以,他准备送到这里,就回头去找那个痴心等候他多年的女子。
    长孙轻言一辈子都忘不掉,在他辞行说他准备去迎娶安淑儿的时候,钟磬书眼底骤然崩溃的神色。
    ……好像整个世界就这么在他面前崩塌,茕茕一人无所依靠,只能等着被末日掩埋。
    会站在他面前为他披荆斩棘的六师弟,一瞬间像是被他亲手扼杀了生机。
    长孙轻言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避开头去。
    钟磬书问,声音都似气若游丝:“你有什么理由爱她?”
    长孙轻言嗫嚅着唇,最后坦言道:“没有理由,但是我爱她。”
    “那么我呢?”
    “你是我弟弟。”
    钟磬书整个人都恍惚了,“我是你弟弟,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你既然有心爱之人,为什么还要抛下她来照顾我!?”
    长孙轻言愣住了,“我怎么能不管你?”
    “我以为我比她重要!”
    “你是最重要的,但是我没办法爱你。”长孙轻言苦笑。
    “你说过我们永远不分开的。”钟磬书红着眼睛道。
    “对,我们不分开。”
    “可是你和安淑儿在一起,我怎么办?”他凄声问。
    “梓严又不是不能再见师兄……”
    “可是我爱你!”钟磬书吼道,“你要我怎么样才能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
    长孙轻言劝慰道:“你也会有你自己的生活。”
    “我半辈子里只有你,你要我用下半辈子忘记你?”钟磬书勾起了嘴角,嘲弄又悲哀,“若是如此,你当年就不该带走我。”
    给了希望再给绝望,比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的凌迟之刑更叫人生不如死。
    长孙轻言神色里充满了难过,“我以为我们早已是至亲之命。”
    “可是我不稀罕,”钟磬书惨然一笑,“你和安淑儿定下婚约那年你没让我死,那么我们下半辈子只能抵死纠缠!”
    ……
    和钟磬书根本无法谈拢,长孙轻言只能赶到安淑儿身边,尽快筹备成亲事宜,早点断绝钟磬书的妄念。
    安淑儿苦等多年,自然高兴得紧,欢欢喜喜拿出了准备多年的大红嫁衣。
    这场婚礼并没大肆宣扬,只是请了亲朋好友便罢了,钟磬书自然也在邀请行列,但是却一直未曾露面。
    长孙轻言心里忐忑,但是又被新婚的忙碌弄得无暇再想。
    可是就在成亲前夕,安淑儿出门去取定做的玉簪子,两人在大门前恩爱地互相道别,但是黄昏时候,长孙轻言等来的,却是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的尸体。
    定做簪子的店铺略显偏僻,被蓄谋已久作案多次的悍匪踩了点,光天化日就进门抢/劫,侠肝义胆的安淑儿为救店老板的幼儿,被乱刀砍死在店门前。
    长孙轻言抱着血肉模糊的妻子,瞬间明白了钟磬书一刹那支柱崩溃的万念俱灰。
    钟磬书有多爱他,他就有多爱安淑儿。
    咫尺天涯和阴阳相隔哪个更痛,谁也不知道。
    一代大侠就这么垮了下来,钟磬书闻风赶回来,什么都没说,只是寸步不离地照顾他,一如当年长孙轻言之于他,只是角色调了个转。
    ……
    听到这里,阜远舟却是猛地有个念头闪过,“令夫人是被钟宫主害死的?”
    是钟磬书借刀杀人?!不然怎么会这么凑巧?!
    长孙轻言神色又萎靡了几分,这个曾经折服武林的男子连风华正茂的壮年都没有享受,就直接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迟暮之人,“是我优柔寡断,毁了他们两个人……”
    他甚至连恨都恨不了钟磬书。
    不过在当时,情真意切照顾着师兄的钟磬书直到木石圣人门下被灭门时都没被怀疑过,包括长孙轻言。
    那时候钟磬书跟在他身边,陪他渡过了那段最灰暗的日子——灰暗得就像是如今四肢被废幽禁在石室里。
    但长孙轻言还是一天一天地虚弱下去了,钟磬书从最开始的从容渐渐变成手足无措,花重金请了江湖第一神医前来替大师兄诊脉。
    也不知是不是因果报应,长孙轻言得了不治之症,也许两年都熬不过去。
    真是报应啊……
    长孙轻言默念。
    ……
    第二百八十七章 叛徒
    长孙轻言依稀神医诊脉出结果记得那一天,他仙风道骨的师父也会有那么伤感的叹息,被瞒着的师弟师妹们挤在他的院落里,没多久又被打发走了。
    钟磬书呢?他就握着他的手表情空白地坐在他床前,仿佛得了不治之症的人是他似的。
    长孙轻言却觉得解脱——他想安淑儿了,他怕安淑儿在奈何桥前等太久了。
    没有生念就没有生机,他的病情迅速恶化,钟磬书却执意要救他,求遍了天下神医,找遍了治病偏方,寻遍了各国良药,无数次长孙轻言从昏迷中醒来,都能看到他眼中血丝遍布,一心一意地翻看着浩如烟海的药典。
    一年时间,钟磬书过得比他这个病患还累。
    他劝过,但是钟磬书不听。
    长孙轻言时常在想,他死了之后,钟磬书怎么办。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只要闭上眼,就会想到孤零零站在奈何桥头的安淑儿,还有她躺在他怀里血肉模糊的样子。
    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长孙轻言知道逝者已矣,却无法从那种半心被剜的悲恸中走出来。
    无数次他梦见血淋淋的安淑儿站在他床头微笑,他不觉得恐怖,只有无尽的绝望吞食着他。
    但是他还没死,木石圣人就逝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长孙轻言笑了,眼泪几乎落下来,“看来,徒儿还能做鬼之后都伺候着师父。”
    钟磬书眼眶一红,咬牙瞪着他,似乎他开了个玩笑也像是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一样,“……师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轻抚对方的头发,“梓严,对不起,师兄恐怕要先走一步了。”
    “我不准……!”钟磬书低吼道。
    “生死有命,不过轮回……”长孙轻言低声道。
    他信命,信报应,一直都信。
    钟磬书倏然睁大了眼睛,忍了许久的眼泪冷不丁的掉了下来,滑落到了手肘上。
    长孙轻言忽觉痛彻心扉,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捧在手里护着的六师弟,从未在他面前哭过。
    他这一生似乎都没做对什么事情,他所爱的,所珍视的,都被他伤害得彻彻底底。
    他以为他能够两全其美,到头来却是两败俱伤。
    “我不会让你死的,”钟磬书低声呢喃,“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可能先走一步……”
    长孙轻言微微怔住。
    说这话的时候,钟磬书的眼睛变得很恐怖,那里面密布着浓稠的可怕的猩红色血丝,衬着黑沉沉的眼瞳,点缀在素洁的面容上,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就从那瞳仁里溢了出来。
    长孙轻言看得心惊胆战,不知为何,不安如鬼魅般丛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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