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科举将至,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处理,永宁王代批天仪帝检阅的做法已经在当今圣上的无声坚持下被诸位大臣心照不宣地默许了,武举的事在文试前后暂时告一段落,阜远舟就心安理得光明正大地帮兄长分担政务了,也恢复了以往的早朝习惯,这种默默陪着心上人朝夕相处的日子让阜远舟乐此不疲。
    唉,大概美中不足的就是完全无法和阜怀尧产生同样的共鸣了。t-t
    阜怀尧出来的时候换了一件家常的束袖雪白斜襟长衫,上头描着水云花鸟纹样,长长的乌发用银绳随意一扎,拖曳在脑后,太过黑白分明的颜色,让眼角的泪痣嫣红得像是一滴血泪,因为殿内只有阜远舟一人,那种冷漠肃杀的气息减弱了不少,将他冷极而魅的颜容凸显出来,阜远舟无意中一抬头,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种适合的颜色,适合阜怀尧的当之无疑就是白了,明黄帝袍固然威仪,白色更让他突显那份与生俱来的肃厉之气,使人不敢也无法将目光长久地投放到这个冰一样冷酷的男人身上。
    阜远舟却是例外,也许是那种出于对强者的向往,他从小就爱注视着这位兄长的一举一动——这是一个不需要武力就能让人觉得强大到无所畏惧的人。
    “怎么?”自家三弟的眼神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阜怀尧回视过去,一边朝他走去。
    “我在想,”阜远舟托住了下巴,用手里的毛笔在虚空沿着轮廓描了描优雅沉稳走来的帝王,“我一定画不好皇兄……”
    无论画的多么传神,都不会比现实这个让他这般爱若珍宝。
    要不是某位殿下的语气实在认真,阜怀尧都以为他在开玩笑了,“以神才之能,画不好朕吗?”
    阜远舟放下笔,抱住了走到近前的白衣男子的腰,垂眉,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展颜笑了笑,眼角微微往上挑着,曜石的黑眸中隐约含了笑意,情深款款的,真正温柔动人,“皇兄那么好看,岂是我能画好的?”
    他的笑这般深情,恐怕铁石都能被融化了,可惜却不能让人看见。
    阜怀尧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再度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理由?
    缓缓将泄漏的情绪收回,阜远舟再仰起脸时,又是一贯微微带笑温文尔雅的神态,掩饰的天衣无缝,他接着道:“而且我擅长的是画山水花鸟,闻……苏日暮才擅长画人物,不过那家伙一肚子毛病,就是懒得画,说是画人麻烦。”
    阜怀尧点头,了然,苏日暮看着和阜远舟文采武功差不多,不过从他家三弟偶尔的只言片语听来,两人其实还是有很多差别的,会的东西差不多,就是长短不一,比如在琴棋书画方面,琴棋是斗个难解难分,不过书是阜远舟的长处,而画是苏日暮的拿手好戏。
    “说起来,苏日暮和你一般大?”阜怀尧冷不防的想起这个,感觉那个假书生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
    说到这个阜远舟嘴角抽了一抽,“挺戏剧化的,我和那家伙是同一年同一天出生,不过他是戌时,我是亥时。”因为玩了一个时辰,小时候苏日暮那厮最爱逗他叫哥。
    (备注:戌时:十九点到二十一点,为灭,万物尽灭的时辰,又称黄昏,日夕,日暮。
    亥时:二十一点到二十三点,为核,万物收藏的时辰,又称人定,定昏)
    所以叫苏日暮么?阜怀尧摸摸阜远舟的脑袋。
    他不信神怪,但是信因果,能力出众如这两人都生平坎坷,似乎冥冥中自有注定。
    ——人为的注定。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传的午膳就送上来了,阜远舟帮兄长打理了一下头发,就起身去桌边坐下,宫人们行云流水地将饭菜送了上来。
    “说起来后天就考试了,不知道苏日暮准备的如何。”阜远舟道。
    他还是挺看重这个人的能力的,玉衡朝堂上的确也缺苏日暮阜远舟这样什么都能支些招数的全能型人才,可遇不可求,阜怀尧着重吏治,若是放过这么个难得的人,他都会觉得惋惜,希望苏日暮别那么敷衍地考上一通。
    见兄长眼角的细微波动就可以猜出他在想些什么,阜远舟手里给他夹了几样菜,勾起了嘴角,“皇兄放心,他敢不考前三甲我就剥了他一层皮~~~”
    “……”天仪帝默默地想,作为某人朋友的某某人,莫不是就是用这种方法威胁人来参加文试了?
    说话间,一个宫女将一盅汤放在了他手边。
    阜远舟打开一看,是一盅冬菇素什锦汤,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皇兄……”这种无可奈何的语气,素来都是阜怀尧做的比较多,这回轮到他了。
    阜怀尧很淡定地不看他。
    阜远舟摸摸鼻子。
    他家皇兄最近似乎热衷起来培养他的味觉,首先从汤开始,让他稍微挑挑食,让阜远舟无语非常——人家都是教别挑食,阜怀尧倒是特立独行。
    不过他真的什么都吃得下,觉得吃起来都差不多。
    正想给兄长盛上一碗,阜远舟又突然想到待会儿阜怀尧还要喝安神药,就决定作罢了。
    这时候阜怀尧抬起头看着他,挑眉,意思很明显——喝吧。
    阜远舟无力,认命地拿起勺子舀了起来,送到嘴边——谁让他对这个人的任何要求都没辙。
    可是就在勺子几乎碰到下唇的时候,阜远舟忽然脸色一变,一甩手将整盅汤打翻在地上!
    第七十二章 毒计
    汤盅落地,发出巨大的瓷器碎裂声,不仅仅是一众宫人,连阜怀尧都惊了一惊,随即整个人被他往后一拽,“远舟……”
    话音刚起就骤然落下,所有宫人惊恐地叫了一下。
    因为他们看到那盅汤打翻在地,飞溅出来的汤水有一些落到了圆形榕木大桌上,将木头的桌面甚至是擦拭的帕子腐蚀出了一个个洞。
    阜远舟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东西挥落开来,为自己的反应一怔之后就立刻拽着兄长站起来退后数步,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殿内的动静太古怪,薛定之带着一队银衣铁卫冲了进来,看到那盅汤造成的后果时眉头一皱。
    阜怀尧同样满脸冰霜,目光巡视一圈,再对上薛定之,淡淡的声音森冷无比:“带下去。”
    宫人们顿时面无人色,迭声喊着“陛下饶命”,被铁卫带了下去。
    寿临也是吓到够呛,心底庆幸幸好天仪帝知他忠心没有让人抓他,请示了一番之后一溜烟跑去找常安。
    “叫楚故立刻进宫。”
    “是。”
    “御膳房停工,全部人集中起来。”
    “是。”
    “……”
    “……”
    一道道彻查的命令传下去之后,阜怀尧忽地听到背后的人低低唤他一声。
    “皇兄……”
    阜怀尧打了个愣神,突然发觉阜远舟抓着他的手心里一片冰凉,他回身去看,只见对方定定地看着他,脸色很是苍白,眼神闪烁,竟是有些虚弱的模样。
    他倏的以为阜远舟不小心喝了一点汤,心念还没转完忽地就是一僵。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阜远舟素来警觉,尤其是这段时间杀手横行,不过这盅汤是阜怀尧专门为他准备的,这几天都这样,阜远舟面上无奈实际挺高兴的,所以他喝汤的时候没有像以往那样每道菜去试试毒,方才所为恐怕也只是本能地察觉到危险而动作的,打翻汤盅后才知道有毒。
    毒是放在汤盅里的,对付的人是阜远舟。
    偏偏是这盅汤……
    这盅汤是皇上钦点,而吃的人是永宁王,能在里面动手脚,明面看来十之八九就是天仪帝本人了。
    阜怀尧猛地抓紧了他的手,“你……”
    他想问对方是不是怀疑是他授意的,不过阜远舟看出了他的意思,缓缓地摇了摇头,脸色也恢复过来,吐出一口气,“抱歉,皇兄,我只是有点吓到了。”
    刚才,宗亲府地牢的一幕幕突然浮现在脑海里,那杯毒酒的味道让他一下子没有控制住自己,失手打翻汤盅。
    ——既然自称臣弟,就尽一回臣弟的本分吧。
    那个太监传达的话太像阜怀尧的口气,即使知道是阜崇临要他死,他还是多次想问阜怀尧他是否曾经说过这句话。
    他不否认,有那么一瞬间是在怀疑的。
    若是阜怀尧想杀他,天下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这世间恐怕只剩下一个阜远舟能这么理所当然地威胁到他的帝位了。
    ——你总是喜欢逼着皇兄相信你,偏偏朕每一次都给你机会。
    也只是一瞬间而已,阜怀尧都敢留着他在身边,他怎么可以去质疑?
    阜远舟的目光落到桌面的坑坑洼洼上,眼中波光微动。
    阜怀尧显然也想到了阜崇临和那杯毒酒,眸色微微一暗,拉着他走进乾和宫内殿,“此事朕会查清楚,别担心。”
    敢动永宁王的人,应该不多……
    没关系,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感觉到身前白衣霜冷的男子无意识散发的煞气,阜远舟情不自禁的微微一笑,更用力地握紧他的手,轻轻一拽,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阜怀尧的脚步一下子被拖住了,背后紧贴的温和让他怔了一怔,“怎么?”
    “对不起,皇兄。”他低声道。
    阜怀尧微微侧头,不过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却也明白他是在为刚才的怀疑道歉,他不善于用言辞安抚,于是轻轻拍拍他搂着自己的手。
    “皇兄,”阜远舟低喃,在阜怀尧看不到的地方亲吻他的长发,他比阜怀尧略高一些,目光轻易一寸寸逡巡过他霜白冷森的侧脸,眼中深情再难隐藏,明明暗暗辉映其中,不知多少动人,“如果你想杀了远舟,要记得告诉远舟一声。”
    阜怀尧顿时有些吃惊也有些不解,还有些想笑,“为什么?”让你快逃还是反过来杀了我?
    “因为远舟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啊~~~”他的声音像是疯症未好时那样,天真无邪的模样。
    闻言,阜怀尧慢慢蹙起了眉头,“胡说什么?”
    阜远舟笑了笑,“当然,相较之下,我还是更喜欢一直呆在皇兄身边。”
    阜怀尧叹了口气,无奈道:“听话,别胡思乱想。”
    阜远舟一时没说话。
    感受着身后的体温,天仪帝眼眸微暗,“你还在怀疑皇兄?”
    “当然不是,只是想告诉皇兄,”阜远舟道,他的声音很认真,姿态沉静如山,“我不会背叛你,所以皇兄没有杀我的理由,若有一天皇兄要我的性命,总得让我死个明白不是么?”
    ——我不会背叛你。
    我知道,于你而言,比起爱情,你更需要的永远是忠诚,而我与你恰恰相反,也许这就是你更适合成为王者的原因。
    不过,这并不阻碍我对你的感情,我不害你,我会帮你,我就能一直留在你身边……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你的阻力,这条性命给你,又有何妨?
    阜远舟的言辞笃定,如同誓言。
    阜怀尧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觉得胸口左肋里的那颗东西,似乎因着他的话多跳动了两下。
    “傻瓜,朕什么时候说过要你死?”在宗亲府地牢听着这个人的呼吸慢慢停止的时候,那种痛彻心肺的感觉,胜过剐上自己千百万刀,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前提是阜远舟还活着。
    素来寒凉的声线掺杂上了一缕淡淡的宠溺,一个冷漠的人偶尔的温柔让人几乎不可抵挡。
    阜远舟呆了一下,用力收紧自己的双手,吞吐的空气里都是这人微凉的寒意。
    窗外清风灌了进来,明黄的纱纬泛起了波浪般的涟漪,鸟雀闹意春枝,绿芽长露。
    生命中也许会有这样一个人,让你觉得这个人天下无双,这个人的一切都在吸引你的目光,为了这个人,你甚至连死都愿意。
    阜怀尧就是他生命中出现的这样一个人,而且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个,阜远舟不知道自己会爱这个人多久,最终依然是爱情还是演变回亲情,但他只知道想一世都这么陪着他,所以阜远舟不承诺永远,却会努力去珍惜。
    怀抱着心爱的人,阜远舟忽然很想对他说他多么在乎他,想拉过他的身子,用朝圣者面对神灵的虔诚姿态,亲吻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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