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戏
    白日里的阳春街内大部分店铺禁闭, 只稀稀落落开着几个卖吃食的店家,客源也不是很多,老板懒懒散散地趴在柜台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脂粉气,街面上大部分人都脚步虚浮,眼底乌青,或自己踉踉跄跄走着, 或被仆人搀扶着。
    琴樽冷落春将尽, 帏幌萧条日又斜。
    沐钰儿熟门熟路地带头领路,她腰间带着刀,便是醉晕了的人, 见了她都下意识绕开。
    至于,唐不言带着昆仑奴一出现在街道上就引起众人的注意。
    “呦, 哪来的小娘子啊……”纨绔喝得眼睛都直了,走路都摇摇晃晃, 远远见了自街口走过来的人,就把人拦了下来, 大着舌头, 眯着眼睛,色眯眯问道。
    目光精准的绕过唯一的小娘子沐钰儿, 高大个昆仑奴, 直盯着正中的唐不言。
    唐不言不为所动, 神色冷淡,绕过他就要离开。
    “唉,别走啊!”那人笑得更加猥琐了, 忙不迭要去牵人手, “小娘子莫怕, 是来找人的,还是来玩的……嗷嗷嗷……”
    奴儿眉心紧皱,虎目圆瞪,两根手指捏着他的手腕,一脸嫌弃地把人提了起来,放到一边去了。
    别看就两根手指的架势,但奴儿天神神力,那骷颅腕子肉眼可见的泛出血色红晕。
    “你,你……”那纨绔的眼睛终于落到其他人身上,只是先一样看到一截粗壮的腰身,心中咯噔一声,再往上看,就看到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剩下的马尿顿时吓得一滴不剩。
    “滚开。”昆仑奴皱着眉,一副不耐的神色。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那纨绔吓得后退一步,嚣张叫嚣着,原本被他甩在身后的仆人立刻围了过来,又是捧手,又是揉肩,又是扶人,极近谄媚。
    “就是你知道我家十六郎是谁吗!”
    “说出来吓死你们。”
    “还不跪下来给我家郎君道歉。”
    “就是乖乖跟我们郎君回家,嘻嘻,还能饶你一命。”
    ——感情到现在也没发现哪里不对。
    沐钰儿忍笑抿唇。
    那伙人醉的胡天黑地,连带着眼睛都是瞎的,围着三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话越来越污言秽语,奴儿沙包大的拳头握得咯吱响。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看热闹’三个字。
    “让你们阿郎午时下值之后来这里。”唐不言睨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把人扣下。”
    奴儿直接伸手把那纨绔抓了过来,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我阿耶可是御史中丞。”
    “快放开十六郎。”
    “你反了不成,打他。”
    “快把十六郎救出来。”
    眼见那伙人要诉诸手脚了,沐钰儿眼皮子一抽,借了个巧力,连忙把唐不言带了出来。
    奴儿虽然手里还提溜一个竹竿,但是对付这几个小小喽啰还是简简单单的,几下就把人都撂倒了。
    一群人躺在地上哀嚎,纨绔被掐着衣领,白眼直翻。
    “啧啧。”沐钰儿站在外围看得津津有味。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只捏着袖子的纤细手指。
    奴儿踢的有些重,有两个差点砸到他们了,沐钰儿便拉着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许是看热闹看得起劲,忘记松手了。
    奴儿瞧着还挺有大家仆役的派头,把腰间的一块腰牌扔了出去,声震如雷,大声说道:“滚。”
    沐钰儿惊叹说道:“奴儿瞧着平日里闷声不吭的,这些事情还挺会处理的。”
    唐不言淡淡说道:“奴儿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是了,奴儿竟然还识字。”沐钰儿羡慕说道。
    百姓能得起的书很少,供养一个小孩读书,往往要倾尽全家之力,沐钰儿能读书是因为师父和张叔,还有顾家当年给了很大一笔钱。
    毕竟束脩真的是很大一笔钱,每年的笔墨纸砚都是实打实的消耗,还有各种各样的书本钱,都是很大一笔开销。
    “你为何要办学堂?”唐不言轻声问道。
    沐钰儿沉默,随后认真说道:“因为我觉得少卿说的有些道理。”
    “你看奴儿都能单独办事情,但北阙的人识字的人太少了,张一王新的字是我学了之后教他们的,学的也一般。”
    “安生小昭他们都长大了,读书总比不读书好,之前安生在外面读书好好的,但是后来又闹着不读书了,我太忙了都没顾得上仔细问,等我发现的时候,她都被劝退了,后来再仔细打听才发现她竟然是被人欺负了,才不想去读书的。”
    唐不言垂眸看她。
    女郎一向大大咧咧的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北阙与她而言是她的责任,所以所有人的前途她都要一点点打算过去,张一王新如此,安生小昭同样如此。
    “老师找好了吗?”唐不言问。
    “找好了,之前秦少尹说可以帮忙骗了……找了个先生来,说是不想做官,所以一直在乡野混日子,学问很好,人品更好,脾气也好说,对了,说少卿也认识。”沐钰儿扭头,冷不丁发现自己的手还捏着人家的袖子,讪讪收回手,又发现把人袖子捏皱了,心虚地捋了捋。
    “他说是应该是庒兄,年长我们几岁,当年与我一起读书,学问极好,人品贵重,心中自有沟壑,做了几年官便在伊川隐居。”
    沐钰儿抬眸,眼睛亮晶晶看着他。
    “你若是需要,我可以帮你去请。”唐不言安静看着她,眸光却又缓缓移到她头顶的发带上,“只是每月的月俸要你自己出,具体多少钱,也要你们自己和他商量。”
    沐钰儿立刻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好好好,多少钱都可以的。”
    唐不言眸光微动,最后缓缓抽出自己的袖子,目光落在走来的奴儿身上。
    细腻柔滑的绸缎在手心一闪而过,沐钰儿指尖微动,却又任由那绸缎在指尖扫过,最后在两人的视线中荡了荡,那截宽大的袖子日光下闪着微微的光泽。
    沐钰儿心中骤然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那点奇怪的心绪就被他压了下去。
    那边奴儿把还在骂骂咧咧的人拖了过来。
    “打烂他的嘴巴。”奴儿闷闷说道。
    沐钰儿回神,看到那纨绔鼻青脸肿,之前被奴儿公报私仇地挡了好几下挡箭牌,挨了自家队友好几拳,但嘴里还是不干不净骂着人,不由笑了起来,懒洋洋说道:“把你的狗眼睛睁大了,看看你前面站着谁。”
    按照沐钰儿的认知,唐不言作为别人家的小孩,在洛阳一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不过低估了纨绔的本事,不读书的人大概值听过这人,压根就没见过。
    纨绔记吃不记打,色眯眯地盯着唐不言,终于把眼睛摆正了:“原来是男的啊,没事爷男的也行。”
    奴儿气得举起沙包大的拳头给他了邦邦两拳。
    沐钰儿也气笑了,扭头去看唐不言:“我以为全洛阳的人都会认识你的。”
    唐不言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那个纨绔身上,他面无表情时,眉宇间的那股冷淡疏离便遮也遮不住,瞧久了猛然生出一股敬畏威严。
    “奴儿,你在这里等着王华来接人。”
    现在的少卿好像第一次见面的人,冷冷的,就像一个精致的小雪人。沐钰儿盯着唐不言冰白的侧脸,冷不丁想着。
    唐不言察觉到她的视线,忍不住抬眸去看。
    沐钰儿猝不及防被人抓了个正着,连忙移开视线。
    纨绔不亏是纨绔,到现在都没发现不对劲,反而不高兴叫嚣着:“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叫我阿耶的名字。”
    沐钰儿一手搭在腰间的长刀上,淡淡说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纨绔不认人,可不代表他那个冤大头阿耶不认人,说不好不仅要挨一顿打,还要负荆请罪呢。
    奴儿重重应了一声,随后又担忧道:“那只有三郎和司长一起去那个小楼吗?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司长去过一次,不碍事。”唐不言淡淡说道。
    奴儿耷眉拉眼地哦了一声。
    “你们不会要去那个洛河边上的二层小楼吧。”谁知,那个纨绔突然开口说道。
    沐钰儿脚步一顿,扭头去看纨绔。
    纨绔这个时候倒是眼尖了,立马高高抬起下巴,得意说道:“怎么,有求于我,跪下来求我我就告诉你。”
    “这倒不是。”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刚才缺一个垫脚的,要不等会那他来挡斧头。”
    纨绔脸上笑容一僵。
    “可。”唐不言颔首,终于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打量着这块肉到底有几斤重。
    奴儿倒是当真了,连忙说道:“好好好。”
    纨绔立马挣扎起来:“我不去,那个鬼地方我不去,放开我,你知道我阿耶是谁吗?你知道我是谁吗?小心我爹来了弄死你们。”
    “什么鬼不鬼地方?”沐钰儿皮笑肉不笑说道,“我瞧着那地方还挺大,正合适埋尸呢。”
    纨绔哆嗦了一下,两条小麻杆抖了抖,脸上闪过一丝恐惧:“我,我不去,快放开我。”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你仔细说说。”沐钰儿声音一柔,温和红骗道,“你说的高兴了,我就放你离开。”
    “真的?”纨绔不解睨她。
    沐钰儿信誓旦旦点头:“自然,你说了,我就放了你。”
    “那他呢?”纨绔还不算太笨,对着唐不言挪了挪嘴。
    唐不言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纨绔哆嗦了一下,嘴里嘟囔着:“反正你们是一伙的,你说了你说话要算数。”
    “好好好。”沐钰儿骗起人来简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奴儿可不是我的人!
    “那院子老邪门了,半夜发出各种吓人哭声不说,那二楼阁楼的灯闹鬼一样闪来闪去,我有一次白日偷偷溜进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到了晚上就有各种动静,我就想要溜进去看看到底有没有绝色艳鬼,结果人还没爬上墙就被人敲晕了,我就说一定有鬼吧。”
    纨绔说话的本事倒是不错,还颇为绘声绘色。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不是说这个院子是一个南方来的商人包养外室建得吗?”沐钰儿问。
    纨绔撇了撇嘴:“肯定不是,我这双利眼看遍洛阳花,这小院太朴素了,而且这院子肯定没主人,我瞧着新得很。”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平日里没人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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