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看守所地板、墙壁、走道丝毫都不让人感受到任何温度,但真正夺去北门看守所工作人员人性的却不是这座冰冷而坚固的牢笼,而是北门看守所的地下统治者-狗王。
    狗王不是北门看守所最高的官,但北门看守所不管换了谁担任最高负责人,都会选择狗王代为执行权力,狗王能够盘据北门看守所而歷久不衰,并不是他是一个有治世长才的能人,而是靠着他长时间经营的人际关係上,如何奉承、如何夺得长官的喜好、如何建立下属间的威信而来。
    『寧愿与他做朋友,也不愿成为他的敌人』
    这是北门看守所的员工对狗王最好的形容。
    北门看守所本来是一个相互分工合作的政府机关,庞大的组织仰赖不同专长的公务员彼此配合,但狗王一步一步的破坏了这种运作模式。他利用人性懒惰的一面,不断替各个单位承揽工作,大家都以为他勤劳,他也乐见大家对他勤劳的佳评,在狗王的代劳之下,大部分的员工开始了每天上班只负责混水摸鱼度日的工作,什么业务都不用做。
    当人事轮替开始后,业务交接的工作也全部从原本的业务承办人,移转到完全不相干职位的狗王身上,而新的业务承办人甚么都不用学,只要像他的前辈一样,每天混水摸鱼度日,狗王自然会把工作办理妥当。
    渐渐财务、人事两大部门的都被狗王掌握,所有的预算、人事运用都要经过狗王的判断及同意,狗王真正掌握了北门看守所。北门看守所没有了狗王,整个部门的机能将会归于停止。
    从那一刻起,狗王将大部分的时间花在权力的维系上,他花时间对每一个派任的长官作调查,长官的喜好是什么,他该如何奉承他;而对新来的部属,他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管事的,在真正掌握权力的狗王面前,与之为敌只会让自己的工作充满荆棘。
    「请坐!」狗王坐在他的办公椅上
    「谢谢,我还是站着就好。」牧师非常了解狗王这个人,狗王讨厌底下的人与他平起平坐,『请坐』只是一个陷阱
    「随便你。」狗王拍拍衣服上食物的碎屑「最近那个…那个…工作…问话…」
    「宗教辅导。」牧师简短补充
    「不要纠正我」狗王伸出手指制止牧师「那个『问话辅导工作』做得怎么样?」
    「是。」牧师站得直挺挺的「辅导的工作都有如实製作报表向上呈报。」
    「我不是说这个」狗王嫌恶地说「我是问你少女有没有说出一些跟案情有关的事情?」
    狗王喜欢蒐罗各种情报,对狗王来说,宗教辅导吐露的案情情报将有助于狗王与法务部的交易。
    「我在辅导的过程中,已经问出有一个『传教士』,这是之前检察官都没有的重大突破。」
    「传教士?」狗王脸上满是质疑「很重要吗,哼?」
    「不是属下要多言…」牧师小心谨慎的说「这个人的情报真的很重要。」
    「重要…?」狗王轻蔑地笑「这最好是真的有你说的价值,你去门外待命等着。」
    「是。」牧师低着头
    牧师猜想,狗王从来没有质疑过他的情报,依照狗王的个性他认为没用的情报都是听过就忘记,只有当他看中的情报他才会显露出他多疑的一面,可能是狗王向地检署做了什么交易,如果积极一点,或许可以向狗王索取更多的筹码。
    「但是,麻烦。」牧师心里这样想着。北门看守所并不是一个让人保有积极的地方,牧师更不是一个积极的人,他觉得现在的生活虽然勉强,但是平衡,他会待在北门看守所的原因是因为这里允许他接近法律边缘,并且做一些法律不会喜欢的事情。
    「站着干嘛?还有什么事吗?」狗王问
    「上次我跟您提到治疗精神病用药的事情…」
    「我可不记得我有同意你拿医护室的药…」狗王眼神严厉起来「如果被我发现你偷拿医护室的药…我会将移送法办的。」
    「了解。」牧师简短回应,离开了狗王办公室
    北门看守所的医护室设有驻点医疗人员,会针对临时收容的罪犯有不同的症状,开立一些临时急救的药物,最近因为精神病犯罪的频率升高,医护室开始也配置一些镇静剂等药物。
    有一次狗王要求牧师去医护室『借』一些高血压的药,医护室也不想得罪狗王,所以当牧师要求提供一些高血压用药,却无法解释原因的时候,他们知道不要去探究比较好。
    狗王不喜欢自己的病史让其他人知道,但是出入医护室对狗王来说无疑是对属下示弱的一种表现,他耻于让人知道他进出医护室,而有求于狗王的牧师就是一个完美契合的共犯合作。
    牧师在接任宗教辅导这份工作之前,只是北门看守所的一位约聘雇打杂工,刚入行自愿负责精神病嫌犯的看守工作。像这样的临时员工在北门看守所占了大多数,在狗王人事操作及管理下,越多的临时聘僱人员,等于有越多的人事间置职缺能够安插运用,许多工作实际上都是临时聘僱人员在做,而名义上的负责人都悠间的过着坐领乾薪的日子。
    狗王利用「用宗教辅导犯人以提升北门看守所人性光辉」为理由,将其中一间拘留室更改为宗教祈祷室,并叫了一人假扮成辅导人员,每周用『辅导』的名义向医护室要求一些治疗用药,包含狗王的高血压药,还有精神病患嫌犯的镇静用药,按照规矩来说,开立药方需要医护室的签署同意,但是医护室没有一个驻点医疗人员想跟杀人犯共处一室,特别是日渐趋升的精神病犯罪,北门看守所的精神病患杀手是出了名的凶残,北门看守所的驻点已经是附近医院最倒楣的义务轮值了,每一个驻点医疗人员只想赶快结束轮值的一天,狗王也知道,他利用了这个弱点,让医护室对偽造同意这件事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就这样,整间北门看守所唯一一个愿意亲近精神病患的工作人员承担下了这个重责大任,每一个礼拜都必须穿上富有宗教形象的罗马领黑色套装,假扮成宗教辅导人员与精神病患的罪犯对话,做下记录,开立药单,当狗王不在办公室的时候把狗王的高血压用药放在狗王抽屉,如此一来就算整件事情不幸被揭穿,狗王可以用「牧师想要嫁祸给他人,自己只是蒙在鼓里的受害者」为理由完美切割,日后狗王自然会找到下一个人,干着同样的事,日復一日。
    在少女案爆发后,检察官面对完全不回应的少女束手无策,不管检察官如何谩骂、嘲笑、鼓励,甚至将少女杀害的母亲尸体照片甩到少女面前,少女也仅是看了一眼,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面对日渐高涨的抗议人潮,北门地检署毫无表现的形象让法务部承受巨大的压力,承办检察官愿意用任何事情交换任何情报。
    突然间,北门地检署的检察官从走道上靠近,接着匆匆越过站在门外的牧师走进狗王办公室,牧师知道狗王的交易开始了。
    「啊!真是稀客!我怎么能让你站呢?」狗王一看见检察官进入办公室就兴奋地站起来迎接,当狗王站起来奉承迎接的时候,他才是真的想要人坐。
    「不、不了。」检察官面有难色,检察官知道狗王不怀好意
    「站着也好,坐着也好,今天有什么好事吗?」狗王满怀着笑容,他知道检察官的表情是有求于人的表情,而狗王最喜欢别人欠他人情,特别当这个人是位阶比他高的长官,这对狗王来说是一项投资。
    「那个…那个年轻少女的嫌犯…」检察官讲话吞吞吐吐
    「是、是、是,她在最安全的一区,由我们之中最为专业的人看守她,她不会伤害任何人,连伤害自己的机会都没有!」狗王敷衍且自信的说
    「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学了什么,我们说『你有权保持沉默』之后,还真的都不说话了。」检察官讲话小心,并不想让狗王知道自己的意图
    「年轻人学会保护自己的权益是好事啊,检察官大人怎么突然抱怨起来?」狗王忍住窃笑
    「她进来的这几天,我们连日的讯问,她不说话就是不说话,我们尝试了各种方法,她什么都不说。」检察官坐了下来,脸色有些不自在,对于眼前这个过分恭维的人,他不想留给对方任何把柄。
    「哦!我想她是怕了,对少女可不能用强硬的手段哦!可能这位少女对警察啊、检察官啊,有着不好的印象。」狗王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偽
    其实狗王只是编了一个理由打击地检署讯问的方法,为的是享受这短暂的优越感,但打在被长官连日压迫而精神脆弱的人身上特别有效。
    「最近长官被媒体压得喘不过气,压力连带打在我们身上,长官已经下令了,不管什么方法,都要让少女吐出一些情报来。」检察官满脸愁容
    「媒体打人真是不留情面。」狗王关心着检察官,但是轻浮的表情一点都不诚恳
    「我们已经放走好几个『精神病患杀手』,要是这个少女再没办法有进展,我们部长的官位可能就不保了。」检察官对自己束手无策的感到绝望
    「要是…要是这件事不能拿出突破,你们也是会在各界留下『无能』印象的。」狗王进一步的刺激检察官
    「难道你有什么好建议吗?」检察官受了挑衅,反问起狗王
    「检察官大人刚刚的意思是…少女面对你们什么都不说…对吧?」狗王一字一句的言语诱导
    「是的,她什么都不肯说。」检察官态度严肃起来,他觉得狗王在藉机嘲弄他
    「这就奇怪了,我这边的社工跟她可是聊得很开心呢!」狗王一脸不在乎的回嘴
    「社工?」检察官如在湍急的河流中勉强勾住一块浮木一样
    「是啊,我们的宗教辅导人员。」狗王表情装作不在乎
    「是社工还是宗教辅导人员?」检察官表情有点混乱「算了,能够让她开口是什么人都不重要,他们聊了什么?」
    「少女好像提到现场有其他人在,叫什么『传教士』的,这是很重要的情报吗?」狗王试探检察官的反应
    「『传教士』…这是谁?他是用什么方法…不过这也是另一种可能…」检察官陷入思考并自言自语
    「您决定怎么样?」狗王逼迫检察官下赌注
    「请务必让我见他一面!」检察官向狗王恳求,只差没有下跪了
    「早就在门口了!」狗王往门外叫一声
    牧师一进狗王的办公室,迅速扫过狗王及检察官,表情与了无生气的北门看守所一样死气沉沉,检察官狐疑地打量着他,狗王眼神倒是一反常态的充满炙热。牧师知道只有当狗王逮到一隻优渥的猎物时,才会有这种眼神,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不管想问什么都应该先忍着,所以他选择应对狗王最好的方法…像隻狗一样安静待着。
    「这个人可以吗?看起来很难接近。」检察官脸上充满质疑
    「可以!」狗王自信的说「他穿上工作服,就会有工作的样子。」
    「你跟她说话过了吗?」检察官对牧师提问
    「是的。」牧师简短回答「说很多话,比我预期的多。」
    检察官一听着急的站了起来,紧张的往前了一步「你觉得她怎么样?」
    牧师注意到狗王脸上保持着微笑,但微微摇着头
    「她只是一个防卫心很重的年轻少女,看起来不像精神病患。」牧师回答,他知道狗王要他把重要的情报先保留。
    「你可别被她骗了!这位少女十分狡猾,我们讯问的时候她彻底保持沉默。就算是律师想为她辩护,她也不愿意与律师对话。」检察官说明,牧师没有回应「这位少女面对我们…什么都不肯说...你是唯一一个能够和她说话的人,我们希望你能够帮我问一些有用的情报。」检察官说着
    检察官将一叠卷宗递给牧师,但牧师并没有伸手去接。
    「啊,抱歉!抱歉!」狗王站起来一手接过卷宗,递给牧师「交给你了!」
    牧师此时才动身接手卷宗,狗王希望自己的下属有自知之明,胡乱相认主人的狗不是忠诚的表现,牧师只听令于狗王的表现,让狗王十分满意。
    检察官一一解释少女的医疗检定报告、街坊邻居的笔录、行兇的刀械相关鑑定报告,但是牧师早就阅读过相关文件了,狗王靠着人脉拿到后就命令牧师熟读并预作准备,现在检察官登门交易的行动,全都在狗王的预料之中。
    此时的牧师只是佯装第一次看到少女的案情报告,只是牧师心里仍有一个疑问。
    「我有一个问题。」牧师看着医疗鑑定报告
    「什么问题?」检察官说
    「『幻听』、『幻觉』是什么意思?」牧师提问
    「呃…就是她会看到、听到不存在事物的意思。」检察官迟疑了一下回答
    「你问这什么愚蠢的问题!」狗王的脸色一阵涨红,羞愧与愤怒全写在表情上
    「我的意思是,如果按照检察官的描述,这位少女『不回应任何问题』『连想替她辩护的律师都无法沟通』,那这样要如何知道她会有幻听及幻觉呢?」
    「这是医疗鑑定报告,是由专业医疗人员评估的。」检察官解释道
    「是由医院做的报告,这样你懂了吧!」狗王生气的叫着
    牧师点点头,但也只是为了应付狗王。牧师不是不知道,一个行政机关的文件粗糙滥造并不罕见,光是『北门看守所能够由狗王一人统治』这件事就已经显示了,要偽造一份假的医疗鑑定报告,实在是太容易了,更何况依照稍早的经验,少女一点都不像精神病患,只是沉默寡言,而少女每说一句话的眼神都透露出真实,与思考障碍、语言逻辑异常的样子差得远了。
    少女没有就医病史,没有问诊记录,少女也没有精神病的相关陈述,却能够写出这么完整的医疗评估,好像有人刻意要把这名少女偽装成精神病患一样。牧师原本猜测是狗王的情报来源有误,但是经过与检察官给的文件核对两份医疗鑑定报告之后,他发现报告并没有任何不同,表示地检署也是基于同一份医疗鑑定报告而作出的判断…那么是医院在偽造报告吗?
    「这件事,由你全权负责,你掌握全部的权力。」狗王佯装大方,但全北门看守所的人都知道,这是狗王惯用的推卸责任伎俩,能够表现出『好上司信任下属』的假象,又同时能推卸责任,这种好事是狗王的最爱。
    牧师开始详细阅读检察官给的资料。一个在警察讯问期间什么都拒绝开口的少女,怎么能够塞满厚厚一叠资料,远比狗王交给他的资料还要多,打开才发现里面几乎填满了媒体臆测的调查内容。
    「为了向长官交差充数,地检署已经沦落到依靠媒体写的故事办案了吗?」牧师心想
    精神病患犯案的频率越来越高,在媒体推波助澜下,民眾仇视精神病患的情绪日趋高涨,每当有重大刑事案件发生,媒体也习以为常的先猜测是精神病患犯案,然后用一些片段的线索拼凑出兇手是精神病患表徵,民眾的情绪就会越趋沸腾,几乎每一个案件的过程都是这样固定了,就好像有人在故意营造精神病患的仇视一样。
    媒体餵养民眾仇视精神病患,民间掀起了「预防性扑杀」精神病患的言论,政府也无能为力,狗王为了讨好上面那群无能的领导者,规划了一个「特别看守区」来收容这些精神病患,只要「疑似」是精神病患犯罪者,都会被送来特别看守区集中管理。
    而「精神病患能减刑」的舆论形成后,有些犯罪者尝试假装自己是精神病患,想要靠进入特别看守区来换取证明自己是未曾有就医纪录的精神病患,好让未来在判刑的时候能够减刑。
    但是牧师一直都知道,他一直都分辨得出哪些人是精神病患,哪些人不是,眼神、手指抖动的姿势、说话的语气、沉默时的坐姿,一个健康的人类与精神病患在举手投足有巨大的差异,任何人再怎么会演戏,都没有办法在细微的小动作中说谎,牧师就是从这些小动作中分辨这些人到底是真的疯了,还是装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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