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没错。胜平他……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因为那天的事情,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想向你赔礼道歉。所以,当我对他说,你如果不肯戒酒我们就分开的时候,他很快就答应下来了。”
    林女士抬起头来,希冀地看着女儿。
    “我和他住在一起有段时间了,也清楚他的心思。你是因为之前那几个人的缘故,一直在刻意躲着他;而他又是那种沉默寡言,不擅长和人交流的类型。所以,我想你们俩要是能找个时间谈谈的话,说不定……”
    林星洁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站在徐向阳的角度,他看不见少女脸上的神情。
    这段无声的时光,令他不禁开始担忧和揣测。
    从他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林女士的态度很真诚,想来没有撒谎。连他都这样觉得,血脉相连的女儿更不可能感受不到。
    若说着一切是事有其因、要说未来可以改变,似乎都没有问题……
    而林女士的表情,好像是在证明她想到了相同的事情似的,正微微变得放松起来,一双眼睛变得愈加明亮。
    这是因为她见到了女儿转变心态的一线希望;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徐向阳才突然有种切身实际的感觉:
    ——啊,原来这个女人真的是星洁的母亲。
    林素雅的脸总是被浓烈的疲惫和风尘所掩盖,就算曾经长得再漂亮,现在都已经被生活的苦难与无情流逝的岁月磨灭得所剩无几。
    只有在此时此刻,面露激动和兴奋的她,才显示出与自己那清水出芙蓉般的漂亮女儿血脉相连的证据。
    然而——
    下一刻,长发姑娘再度抬起头。
    她的脸上,仍然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冷笑。
    “白痴,酒鬼的话你都信啊。”
    林女士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没能立刻回答上来。
    “看来,你说自己没有挑男人的眼光,倒是一句十成十的实话。”
    说到这里,女孩自嘲地笑了起来。
    “哼,这点我该不会是得了你的遗传了吧?”
    本来只是在旁边当听众的徐向阳,听到这里却突然打了个激灵,一时间羞愧到想要钻到地底下。
    林女士自然听得出女儿的言外之意,不免困惑地往站在树荫底下的他瞥了一眼。
    这下子就更难熬了。
    徐向阳真想转身逃跑,但却像是下半身打了根钉子,被贯穿的脚与泥土牢牢黏连在了一起,完全动弹不得,只能默默接受母女俩的言语和视线中蕴藏的别有意味,仿佛马上就要有一场黑压压的箭雨,朝着他脆弱的自尊心墙壁急骤袭来。
    但林星洁却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暗暗讥讽了一句后,继续对她妈妈说道:
    “你和你那……谁来着?”
    “胜平,孙胜平。”
    “对,就是他。甭管他那天是喝醉了酒还是别的,他往我脸上揍了一拳,差点没把我打破相,这事儿归根结底全是他的错,对不对?”
    “……是的。”
    似乎是被她的气势压倒,林女士只能默默点头。
    “那就没问题了。”
    林星洁直直盯着母亲的眼睛,她的一双澄澈的瞳孔比天上的月亮更明亮,一头幽幽长发在秋夜的风中轻轻飘动。
    “你听好了,林素雅,还有回去告诉你的男人,我的脾气没好到会被人无缘无故揍了、还能随随便便说原谅的程度。上次得罪过我的几个人,现在不是死了就是变成了白痴。我现在不回来报复,是给你这个亲身母亲面子,也是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闹出事端,但可别给我得罪进尺了!”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高中生放这样的狠话,放在别人身上多少显得幼稚可笑;但林星洁现如今的气势可真不是盖的,要说是黑帮女老大都不为过……不,比那个还要夸张。
    作为一位掌握着对普通人生杀予夺的强大能力的“超人”,林星洁身上有着由内而外、自然散发的霸道底气,这便是她超凡脱俗的证明。
    “还有,如果真想要对我道歉,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愧疚,那他一个大老爷们倒是自己过来啊!跪在我面前哭着喊着求我原谅他,那我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现在只让自己的女朋友过来解释算怎么回事?他还算是男人吗?”
    林素雅一时半会儿回不上话。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性格中有着偏执固拗的一面,但定然想不到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那个本来只会用带刺的言行保护柔软内心的刺猬女孩,已经成长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的坚韧和强大,不再是伪装出来的“外壳”,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魄。
    末了,林星洁似乎是想要为自己的话增添几分说服力,于是干脆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茂盛的枝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动,整棵树木竟当中折断,像一次性木筷那般脆弱,上半截缓缓向后倒去。
    徐向阳当然能看出,这是缠绕着“浊流”的一脚。现在的林星洁,对于自身的超能力运用早已经锻炼得炉火纯青;
    但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位武功深不可测的年轻女孩一脚踢断了大树,前几年电视报纸上红遍大江南北的气功大师都不过如此——看林女士那震惊的表情,就知道这一幕有多吓人了。
    过了许久,她才装作没看见似地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我也劝过胜平几次,但……怎么说呢,他这个人的缺点就是太好面子了,放不下脸,有时候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
    林星洁没有回应,只是从鼻腔里吐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林女士的话头又被打断了。她并不在意,只是微笑着朝女儿点头示意。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星洁,这次回去后我会再劝他的,一定会让他当面过来给你道歉。”
    “……喂,你别搞错了。”
    长发姑娘冷声说道。
    “他对我道歉是应该的。可不要觉得我接受了,事后就一定会答应你。”
    “我知道。”
    林素雅沉静地回应。
    “既然做错了事,就应该道歉,这是天经地义的。”
    林星洁的眉毛一下子又蹙成了团。
    她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老妈很难搞吧,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仍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我说,林素雅,我劝你还是到此为止吧。”
    “星洁,我没有一定要让你回来的意思。但是……就不能先试着和我,和我们沟通一下吗?”
    “刚才的话都是你的一面之辞罢了。”
    林星洁抓了抓发梢,有点烦躁地抱怨着。
    “就算真的和你说的一样,我现在也没兴趣去了解。因为第一印象已经定下了,现在才想起来要和我搞好关系,那又有什么意义?我没第一时间揍他,那是他运气好。”
    做错的事情就是做错了。有时候,想要事后补偿本身就是一种傲慢,就像一块碎掉的玻璃,即使再用胶水努力补回去,上面的裂痕依旧难以消除。
    “他不是现在才开始的……”然而,林女士却依旧在坚持,“我不能说孙胜平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当个好家长,但他确实有努力过。”
    “……什么意思?”
    “星洁,你以前是不是被几个学校里的坏学生缠过?”
    “是啊,那又怎么了?”
    “他后来和我提起过,他在听说这件事情后,特地去教训过那几个人。”
    听到林女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向阳的脑海突然浮现出一段埋藏已久的记忆。
    那是几个月以前,发生在医院的那个夜晚。林星洁当时和他说,在觉醒了能够利用他人内心的恐惧制造怪物的能力后,她便在史晖身上做了试验。
    而当时,从被附身的史晖身上浮现出的象征着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对象,就是她母亲的男友……也就是孙胜平的样子。
    他们俩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本身是件小事,说不定两人本来就是认识的,住在同一片街区的小混混会怕大混混也很正常;星洁又下定决心决意舍弃过去的生活,不愿意将琐事放在心上,他们也就慢慢淡忘了这个谜团……
    要是原因是林女士说的这个,那就很合理了。
    徐向阳抬起头,正好和星洁的目光撞上。他意识到,她是回想起了相同的记忆。
    第三百零四章 痛骂与嘲笑
    徐向阳和林星洁正在面面相觑,陷入回忆当中的时候,林女士似乎又看到了点说服女儿的希望。她沉默地注视着他们俩,眼睛一眨不眨。
    “呵呵呵……”
    就在这时,熟悉的笑声从他们背后响起。
    三人纷纷转头。班长大人将双手背在身后,脚步一摇一摆地从距离更远的树木旁边走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
    徐向阳很惊讶。
    “我从最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在旁听啊。”
    “你这叫‘偷听’……”
    “你不也一样。”
    班长大人的笑容微微收敛,变得严肃起来。
    她的目光越过两位朋友,直直地看向林素雅。
    “林阿姨,我可以讲几句吗?”
    “……嗯,你说。”
    或许是受到女孩认真态度的影响,林素雅不自觉地抬起头与她对视。
    “我在旁边听了那么久,直到刚才,总算弄明白了一件事。”
    竺清月一幅笑眯眯的表情,瞳孔中流露的光芒却愈加灼灼。
    “你刚才好像一直在劝说星洁接受你那位男朋友的道歉,其实在我看来,他动手打了星洁,当然是不可饶恕、最直接的加害者,但在那个家庭里,真正让星洁感到痛苦的根源,一切问题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就是你!”
    班长大人的态度看似很礼貌,但言辞却一点儿都不客气,以至于林女士在猝不及防间,露出了明显是被呛住的难堪表情。
    “按照你的说法,那个叫孙胜平的男人是想要保护星洁,对吧?但在那段时间里,星洁明明就一直活在他的威胁之中,别提享受到被家庭庇护的感觉了,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了最大的敌人,想尽办法不受他的伤害,惶惶不可终日……”
    “我才没有那么害怕!”林星洁在旁边嘀嘀咕咕,但班长大人的话语并没有就此停息,而是将声音的分贝更提了一个量级。
    “那个时候,身为母亲的你在哪里?如果真的是一场误会,为什么不能提前说开?你要是早就注意到她的情绪,早点尝试你所谓的‘让两人交流沟通’的方法,早点按着那个男的脑袋来道歉,你和星洁间的关系哪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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