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烟两脚发软,差一点就跪到地上。
    “她姨娘是谁啊?”圣人又开始咳嗽,太监帮着圣人问话。
    沈泽连忙道,“她姨娘姓柳,真名儿不清楚,府里都叫柳姨娘,早死了,被一张草席裹身扔城外喂了狼。”
    圣人咳着咳着笑起来。
    那笑声里尽是快意,沈清烟听的汗毛倒竖,人也虚了,她跟圣人扯谎,这是欺君之罪,圣人若想杀她,她都不能喊救命。
    圣人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地上的沈泽也兴奋,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哄的圣人这般开心,现今永康伯的爵位还没被沈浔继承,他还有机会!
    圣人笑停了,还是死死盯着沈清烟,话却是对沈泽说的,“你想要什么恩赐?”
    沈泽立刻道,“回陛下,小的不求什么赏赐,只是想求圣人为小的做主。”
    圣人没有说话。
    沈泽激动道,“小的在家中行四,自小对大伯恭敬孝顺,大伯生前没有儿子,从来把小的当作亲生的,可小的二伯一家使计逼着大伯认下五弟做嗣子,大伯临终前跟小的痛哭,只恨这爵位原该给小的……”
    圣人急促的喘了口气,又笑一声,没说一句话,冲太监递了眼色。
    太监便走到沈泽跟前,蹲身下去,不等沈泽反应,便一把匕首抹了他的脖子,沈泽呃着声口中吐出鲜血,倒在地上抽搐,眨眼间人就断了气。
    自有小太监来把人拖走。
    沈清烟满面愕然,这一切都太快了,她根本没明白圣人为何杀沈泽,沈泽指出了她,圣人不是说给他赏赐吗?怎么转手就让太监把他杀了。
    她战战兢兢的,但又傻兮兮的想到,圣人该不会没计较她的谎话,所以才杀的沈泽?她顶着圣人的目光抖了抖,应该是这样的,圣人对她不错,她说了谎话,给圣人赔个不是大约就行了,就是圣人这么狠的杀掉沈泽,她有点惊恐。
    她只盼着圣人待会儿能放她离开,以后她都在自己府里安分守己,如无传召绝不进宫,好可怕。
    她竭力抬起头,和看着她的圣人对视,圣人脸上的皮肤褐黄,像被抽干了活气,如果不是他的眼珠子还能转动,她都快以为躺在床上的是具尸首,她忍着怕冲他露出干巴巴的笑,带着讨好,想要说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里,不是她说不出来,而是她将要开口的时候,圣人陡然间头疼又发作起来,他抱着头不停的撞玉枕,面目可怖,双目赤红的瞪着她。
    沈清烟脸都吓白了,瑟瑟缩缩着回头想找太监来安抚他,可太监都垂着头站在角落里,方才杀人的太监倒是上前一步,怂恿她道,“郡主,您快和陛下说说话。”
    沈清烟只得把腰弯下来,也不敢靠的太近,小声叫圣人,“陛下、陛下……”
    圣人像没听见她唤他,还是在撞头,一直连撞了数十下,终于有气无力的停下了,他的瞳孔在缓慢涣散,还是看着沈清烟的脸,沈清烟从他身上闻见了一股腐臭味,她不是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一年前祖母去世时,她身上也散发着这样的臭味。
    圣人要死了。
    她这个念想一出,龙床上的圣人喘息着在说话,说话声很小很小,小的她几乎听不见,他在叫人,他看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的叫着,“熙音、熙音,熙音啊——”
    声音骤停,他断了呼吸,两只血红色的眼睛如鬼魅般还在盯着她,竟是死不瞑目。
    沈清烟惊慌失措的回头冲太监道,“陛下、陛下他驾崩了……”
    太监挥着手中的浮尘,两眼含泪,走到她身边,他手上还沾着沈泽的血,他面上却是心痛悲苦,“陛下这一生都苦,如今他驾鹤西去,做奴才的总得如他心愿,郡主随陛下葬入皇陵,也算能让陛下安息了。”
    沈清烟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什么叫她随圣人葬入皇陵,她还好端端的活着,她怎么可能会随圣人下葬?
    太监倒是好脾气般,跟她道,“这先太/祖陛下留下来的规矩,每一代的皇帝陛下临终时,都必须有活人殉葬,陛下厚德,没有让后宫嫔妃下葬,但他生前特意交代,要您殉葬。”
    沈清烟眼前发黑,她懂了,圣人支走顾明渊和李瑄,是想要她死!
    沈清烟想也没想,扭头要跑。
    却被太监招呼几个宫女被扣住,她眼里全是泪,连叫了声救命,就被宫女把嘴捂住,没人能救得了她,这是圣人遗旨,即使顾明渊在,也不定能把她救出来,她除了等死别无他法。
    太监踱步出去,片时进来女官,为首的赫然是傅音旭,傅音旭看见她脸上毫无波澜,沈清烟想找她求救的心顿然止住,傅音旭是被太监叫进来的,要送她上西天。
    像是应了她的猜想,傅音旭挥挥手,便有女官自宫女手中她的接过去,两个宫女退身到角落。
    沈清烟满面含泪的望着她,说好的姐妹也不过如此,她本来就不该信这虚假的姐妹,她被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傅音旭都做了女官,当然要遵照圣人的嘱咐。
    傅音旭道,“先把郡主扶去偏殿稍作打扮,打扮后再送郡主上路。”
    沈清烟便彻底无望了,软手软脚的被女官强硬拖去偏殿,偏殿不及紫宸殿大,她被按在镜台前,傅音旭指挥着女官给她打扮,把她头发全数解下来,要把她打扮成男人模样,可她衣服的下摆在走动时都脏了,偏殿的梳洗的东西也不多,傅音旭便让那两个女官分别把她脱下来的衣服送去尚衣局、去娶梳洗用物。
    刹然间,这小小偏殿就只剩了傅音旭和沈清烟。
    沈清烟还在哭,喃喃的叫景略,叫救命,人都像没魂了。
    傅音旭极快的褪下衣服,她身上穿了一件宫女服,脱下来后再穿着太监服,太监的帽子被她卷起来藏在袖子里。
    傅音旭脱完衣服把沈清烟拉起来,沈清烟有些害怕她,想躲,傅音旭急忙道,“郡主,不能再耽搁了,您信我,我能救您。”
    沈清烟已经不太敢信她,可信不信她有什么重要的,沈清烟都要死。
    傅音旭试探着摸她头,“您还记得我说过的?我们是姐妹,姐姐救你。”
    沈清烟眸子里的泪一颤,掉落,似豁出去般道,“我信姐姐。”
    傅音旭?????温柔的笑笑,动作极快的让她把太监服先穿身上,然后再穿宫女服,太监的帽子叠的很小,被塞到她的袖子里,傅音旭再给她绾好头发,将早备好的宫女饰物戴在她头上,再在她的脸上覆了一层厚厚水粉胭脂,眉毛也化粗,她就变成一个相貌秀气、皮肤粗糙的小宫女。
    傅音旭让她藏到偏殿内摆放的橱柜里,待一切做完。
    傅音旭从发间拔出簪子将自己的手扎出血,随后一声尖叫,“快来人啊!郡主跑了!”
    倏然那偏殿外跑进来许多人,傅音旭指着大开的窗户,给他们看自己手上的血,“郡主趁我不注意,拿簪子刺了我,爬出窗户跑走了!”
    一瞬间,这些宫女太监及女官全乱了,圣人跟前的大太监指挥着他们速速出去找人。
    他们在窗户外找了好一阵没找到人,才彻底慌了,大太监自去调锦衣卫入宫搜查,誓要将沈清烟抓回来。
    偏殿只剩了傅音旭,傅音旭匆忙到橱柜前打开门,把沈清烟放出来,拉着她道,“你快从窗户这里走,外面有人接应你。”
    沈清烟心知她是真的救她,低头看她受伤的手,面上是愧疚。
    傅音旭催着她,“我没事,你快走!”
    沈清烟抹掉泪,爬上了窗户,终是扭头跟她小小的笑道,“音旭姐姐,谢谢你,我永远都记着你的,你要好好的。”
    她说完就下了窗户。
    傅音旭匆忙把窗户关紧,抖着手站在室内,沈清烟一定要逃出去,沈清烟必须得逃出去,这是她平生唯一一次的冲动,她不想她死,她得活着。
    沈清烟跳下窗户后,发觉这后边儿竟是梅林,这都快三月了,梅林里也开不出梅花,全是绿叶,树枝交错,在黑夜里像张牙舞爪的精怪,根本没有路,她猫着腰在梅林中行走,远处火光四动,那些人在找她,她加快了步子,想要走出这里,可忽然黑暗中她被一人给掐住手腕往另一边拖着走,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她刚吓得要挣扎,就被捂住了嘴巴,沈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跟我走,我带你出宫。”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我误判了,我以为照着大纲能写的完,没想到真写下来,还差一大截,晚上有二更,我努力努力完结,完结不了就明天完结!
    第一百五十四章
    沈浔之余她称得上是陌生人了, 他们之间有太多越不去的坎儿,即使他试图与她冰融,她也没有再想回过头, 她收到沈浔送来的那十多个礼盒时是有感触的, 她容易心软,她不想心软, 她以为不见沈浔是最好的。
    沈浔即将袭爵, 他在户部担职,未来前途似锦,他若能按部就班的任职, 以后不一定比荀琮差吧,可他这会儿跑进宫里, 这乌漆麻黑的, 她也不知道他怎么进的宫, 她记得傅音旭刚刚有说, 有人来接应她, 那沈浔是特意进宫来救她的。
    她仰头看人, 天儿太黑了,她连他的脸也看不清, 但在这宫里听见沈浔的声音竟让她异常心安,她想着, 这次出宫后,她就跟沈浔冰释前嫌,只要他不想着再把她偷偷抓走,还、还说什么她是他的鬼话, 她也还能勉强跟他说两句话的。
    沈浔察觉她软化, 极快的把她嘴巴松开, 不远处的人影窜动,他们不能在这里久呆,时候长了那边会反应过来,到时候他们就跑不掉了。
    这时候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可言,沈浔拉着她的手逆行在梅林中,
    沈清烟在这一刻像是回到了年幼,那天是沈浔七岁的生辰,祖母给沈浔送了一只鹦鹉,鹦鹉会说话,见到沈浔的第一句话是,“你也被关在笼子里吗?你有些像我。”
    人怎么能像鹦鹉呢?当时听到鸟语的众人都哈哈大笑,尤其是沈清烟,傻笑的厉害,当然被沈浔给狠狠瞪了一眼。
    那天黄昏,沈浔一手提着他的鸟笼子,一手拽着她,他们在府里跑啊跑啊,跑进了一片松林里,他们停在林深处,沈浔把鸟笼子塞给她,虎着一张小脸极傲气道,“你笑的最厉害,你有本事把它放了吗?”
    当时的沈清烟进府两年,被大姐姐带着跟府里人都玩熟了,嫡母待她不差,也养出了小孩子的娇气,经不得激将法,她嚷嚷着放就放,把鸟笼子给打开了,鹦鹉飞出鸟笼,盘桓在松林中,说着不伦不类的人语,“爷自由了!爷自由了!”
    两个小孩仰着脑袋哇着声看那只鸟越飞越高,最后飞出了林子他们再也看不见,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极有默契的决定明日一天不会相互看不顺眼,他们手牵着手走出林子,然后就被找来的刘嬷嬷给带回去,笼子里的鸟是沈清烟放走的,沈清烟挨了一顿打,沈浔在边上看着。
    他们的默契也在这顿打里忘干净,沈清烟气他不站出来帮她说话,害的她被祖母打,他还搁旁边看着她被打,就像他生辰那天,她笑他像鹦鹉。
    他们又互相看不顺眼起来,吵吵闹闹长大了,越长大越互相看不顺眼,最后他变得不再像她的五哥哥,她被赶出家门,他们成了仇家。
    现在他们又能像小时候一样手拉着手奔跑在林子里,没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也没有彼此的看不顺眼,他们还是能回到小时候。
    他在这暗色里为沈清烟辟出了一条小道,沈清烟没有挨到任何树枝桠,但耳边可听见细小枝桠断声,大抵是他个子高,他先被枝桠给戳到,然后断了,她在后面走就舒坦的多,她努力想看清他,隐约可看清一个黑影轮廓,他长高了,比去年、前年、以前的每一年都高,肩膀宽阔,有成熟男人的样子。
    沈浔比她大五个月,她二十了,沈浔也二十了,在大雍,二十要行冠礼,不知道他行冠礼了没有。
    沈清烟鬼事神差的问了他,“你行过冠礼了吗?”
    跑动的背影滞了下,压低着声道,“你出去再说话。”
    沈清烟方觉得自己不合时宜,这逃跑路上还有心思想东想西的,这不是拖人后脚吗?她赶忙加快步子跟在他后面,两人穿过梅林,在梅林后的一条小道上停下,小道边坠着一个灯笼,刚好能让人瞧清楚路道。
    沈清烟有些喘不过气,手扶着腰一直呼气,她自有孕来鲜少敢乱跑乱动了,今晚她几乎没有歇下来过,即使在林子里已经算很慢的跑着了,她仍吃不消,待她缓过劲,才察觉出沈浔的视线盯在她肚子上,其实她的娃娃才两个月大,不显怀,外人是看不出来她有孕的,但她还是下意识的伸手挡肚子。
    沈浔转过眼,紧闭着唇,目视着远处,这里也不能呆太久,他们得速速出内廷。
    他俯下腰,“我背你。”
    他不是没背过沈清烟,他们很小的时候,沈清烟每回被祖母罚了,都是沈浔背回小院子里的,沈清烟会趴在他的背上,用两只小手抱着他的脖颈,然后小下巴抵在他肩头,跟他说。
    “谢谢五哥哥。”
    乖巧又可怜。
    沈清烟知道不能耽搁,她也不推拒的趴到他背上被他背起来,她现下是女人,怀里怀着娃娃,以后是顾明渊的夫人,她得懂些分寸,不能跟别的男人太亲近,她没敢抱他的脖颈,两只雪秀的手只搭了手指在他肩头,她甚至和他的脊背稍微拉开一点,但她也在他耳边悄声道,“谢谢……你。”
    没有五哥哥了。
    沈浔背着她走在小道上,她不重,她一直很轻,以前当她是男人,这样的个子、身体根本不够看,不仅祖母、沈宿嫌她没有男子气概,就是府里的孩子也嫌她个儿矮,性格窝囊,后来得知她是女人,方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如今她被他背在身上,是两个人,他背着两个人前行,会有种错觉,他背着的是自己的女人,她怀的是自己的孩子。
    他想背着他们一辈子。
    可她不愿意。
    这条小道快到头,沈浔又把沈清烟放下来,他身上穿的太监服,太监背着宫女很奇怪,前头怕被人撞见。
    两人默不作声的走到路尽头,却见一个宫女手提着灯笼小跑过来,宫女望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是哪个宫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沈清烟一阵胆颤。
    沈浔佝偻着背,陪着笑道,“回姐姐,我们是从掖庭调过来找人的。”
    他声音很低,有些微讨好,宫女听着受用,便道,“那你们就往前找一找,若遇到可疑的人,记得报给王公公。”
    两人连道着是,那宫女又提灯沿小道往他们走过的地方去。
    沈清烟心里忐忑的很,先转过身要走,却见沈浔望着那宫女没有动,沈清烟急道,“不走吗?”
    沈浔收回眼,道了声走。
    他们走出小道后,那进了梅林的宫女探头出来,蓦地小跑去找离得远的锦衣卫。
    沈浔带着沈清烟没有立刻跑去内廷?????通往外廷的门,他把她带到一处偏僻的角落,趁着这里没有人,催促她,“你快把宫女衣服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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