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于主帅不是罪过,但不分主次地忠于旧主,便让本侯有些心寒了。”李景乾漫不经心地拂袖。
    原本被这两人气势压住的司徒朔,此时终于想了起来:“胡副将,为了救你,我们将军千里跋涉,折损亲信十余不说,还孤身犯险,你不念此恩,倒还妄图以旧主恩情相挟?”
    “卑职绝无此意!”胡山也急了,“但萧将军他……”
    “萧将军于尔等有恩,与我却只算有过几面之缘。”李景乾打断他,语气渐冷,“当初收容尔等时,我可曾许诺过一定要替他报仇?”
    云晋远和胡山皆是一僵,而后摇头:“没有。”
    不但没有,当时侯爷甚至还说了要他们放下执念。
    “可是您分明也好奇萧将军的死因,分明也说这上京里……”
    “那是本侯自己的念头。”他寒声打断胡山,“何时轮到尔等来胁迫?”
    萧北望一事的确让他有兔死狐悲之感,他愿意尊敬这位为大盛收复过失地的英雄,也愿意承袭他的遗志继续东伐,但那不代表他得服从于这些人。
    主帅就是主帅,部将只是部将。
    “要是觉得本侯不符合尔等的期望,让萧将军这一支的将士们失望了,那尔等就回徐州,本侯替尔等开路。”
    “要是不想走,就去各领二十军棍,再行归队。”
    压迫之意如山倾顶,胡山和云晋远一时都噤了声,双眼无措地看向彼此,接着就低垂了头。
    李景乾拂袖就回了那处简陋的院子。
    一天的比试本就让人疲惫,再遇见这些烦心事,他只觉得整个天灵盖都疼。
    隔壁还亮着灯,灯火明明,从花窗里透出来在地上落成了斜的长块。
    李景乾站在外头看了一会儿,莫名地就想起了江亦川。
    江亦川不用带兵打仗,也不用攻心御下,他只要有宁朝阳的喜欢,就能被照顾得好好的,连药材都有人帮他种。
    她不要他打胜仗,也不要他为谁报仇,她只要他心里有她。
    眼帘半垂,他安静地站在外头,看着窗上漏下来的人影出神。
    外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李景乾警觉,闪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大人。”宋蕊站到了门前?????与她说话。
    宁朝阳开了半扇门问:“府中如何了?”
    “一切都好,就是那位小郎君生了病,有些不爱吃药。”
    李景乾背抵着门扇,就听她的声音带着低笑传来:“药就是不好吃,谁会爱吃呢。”
    “让许管家照顾好他,我明日就回去。”
    “是。”
    人在这夏景园里,心却还在宁府上。
    李景乾觉得烦躁极了,手指抠在门栓上,将漆木都抠得掉了屑。
    于是最后一日的武试,宁朝阳发现自己的对手好像气性变大了。
    鞭、棍、锤、抓、槊、套索,每一样兵器他使起来都带着杀气,吓得与他对战的两个统领当场退试不说,还将周世殷的手骨给打折了。
    宁朝阳见势不妙,主动替了徐若水与他对垒。
    后果就是她伤了他左腕,他伤了她右肩。
    “各位大人,点到即止,点到即止啊!”刘公公哎哟连天地上来劝,左看右看,无所适从,“您二位这般,老奴该怎么同陛下交代!”
    血顺着手腕往草地上滴,李景乾脸色却依旧冷淡:“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就说宁大人武功盖世,在下不是对手。”
    “哪里哪里,侯爷少比一日,筹木却只比在下少一块,该在下汗颜才是。”朝阳皮笑肉不笑。
    六道题目,三道他拿了魁锣,三道得了评判满筹,简直是没把其余各位当人看。
    梁安城和徐若水一开始还互相看不顺眼呢,到最后一场比过之后已经能蹲在一起聊天了。
    “兄弟你几筹?”
    “二十六筹,你呢?”
    “我二十五。”
    两人互道承让,然后就蹲在一起仰望那边的两位。
    宁大人已经摘得了武试魁首,但她看起来不太高兴,敷衍地领了奖赏就走了。定北侯一共就比了十题,题题都是满筹,但他看起来也不高兴,与围上去的王公贵族们敷衍一番,便也拂袖离开。
    “不对劲。”徐若水摸了摸下巴。
    “你也发现了?”梁安城激动地道,“我早就说了,宁大人和侯爷他——”
    “侯爷他,好像走错路了。”徐若水接着就道,“回将军府不是走北门更近些?”
    梁安城:“……”
    重点压根不是这个好吗!
    宁朝阳肩上带伤,隐隐渗了血,她坐上马车想了一会儿,还是让车夫先去找个医馆,免得回去叫人担心。
    然而刚在医馆隔间里坐下,她抬眸就见李景乾也跟着落了座。
    “侯爷?”她戒备起来。
    对面这人没好气地道:“上京最有名的医馆便是这悬壶堂,难不成只许你来医伤,不许我来包扎?”
    第90章 耳不聪目不明
    五层楼高的大医馆,人多又杂,她若非说这人是跟她一起来的,就未免有些自负了。
    宁朝阳按捺下脾气,拉住路过的药童询问:“可还有别的空余隔间?”
    药童忙得满头是汗,将伤药往桌上一放便道:“没有了,这是最后一间,二位且先稍等。”
    上药的地方,又不是过夜的客栈,朝阳觉得自己应该放宽心。
    可是,对面这人的手一直在淌血,血珠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桌面上,看着有些瘆人。
    她不由地皱眉:“侯爷自己就会医术,何必这般耽误着。”
    “宁大人难道没听过一句话?”他冷笑,“医者难自医。”
    再难自医,止血总会吧?
    宁朝阳左手拿起桌上的白布就朝他扔了过去。
    一卷白布砸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粗暴和不耐烦。
    但莫名其妙的,李景乾的脸色竟还好了两分。
    他慢吞吞地用右手拿起白布,张嘴咬开上头的结,然后咬住白布的一头,吃力地往左手手腕上裹。
    本该是很简单的事,但他居然能裹得七零八落,白布绕了两圈,伤口还露在外头。
    宁朝阳额角直跳。
    她伸出左手去,替他拿住了嘴里的白布:“松口。”
    他依言松开,瞥她一眼,淡声道:“大人今日那铁抓再近一寸,我这手便要废了。”
    “侯爷也不是什么会吃亏的人。”她恼恨地动了动自己的右肩。
    “那么多人都在旁边看着,我总不好给大人放水。”
    “在下也是一样。”
    所以又有什么好记恨的?
    重重地吐了口气,李景乾看着她缠绕白布的动作,闷声问:“你回去也要这般照顾那个小郎君?”
    手指一僵,宁朝阳抬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侯爷这是在吃醋?”
    “没有。”他垂眼,“只是我这人一向小气,自己有过的东西,就不想再让别人有。”
    占有欲不是爱意,是凡人自私的本性。
    宁朝阳哼笑:“那侯爷注定要失望了,他现在是我的人,我对他做什么都是应当。”
    “……”
    李景乾沉默,眉眼耷拉下来,就着她的手将白布打了个结。
    “宁大人。”他突然软了声线。
    捏着布结的手一紧,宁朝阳眼神带刀:“在下奉劝侯爷一句,不要再用这个声音来与在下说话。”
    “这个声音也是我的声音,为何不能用?”他重新抬眼,清澈的眼眸里一片湿润,“还是说你觉得我的声音比那小郎君的好听,心猿意马了?”
    “侯爷自重。”
    他轻笑,眼尾上却满是委屈:“沈晏明也好,齐若白也好,你对他们都没舍得下重手,怎么就偏偏舍得我呢。”
    废话,沈晏明和齐若白可没他这么高的武艺。
    她漠然地收回视线:“伤口包好了,侯爷请吧。”
    李景乾目光落在了她肩上。
    “我可以再等等医童。”她抬手拒绝。
    “这里的人都很忙,你也看见了。”他道,“不若我帮你上药包好,你还能早些回去陪你的小郎君。”
    “用不着。”她道,“再过半柱香就该有人来了。”
    “哦。”李景乾应了一声。
    一炷香过去了。
    宁朝阳微怒起身,想去看外头到底是有多忙,结果面前这人一抬手就拦住了她。
    “我们行医之人,时常被病患苛责。”他垂着眼开口,嘴角带了一丝苦笑,“有时当真是忙不过来,却还要被催促,催得急了犯了错,指不定还要挨顿打。”
    “医者有仁心,希望大人也有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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