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包打开,五颜六色的糕点甚是喜人。江大哪见过这种东西,眼睛都瞪圆了,立马接过来抱在怀里看。
    这厢一消停,江亦川也就轻松了,顺利扶江母上车之后,便返身收拾行李。
    宁朝阳看了他两眼,跟着挽起了衣袖。
    华贵的官袍在这简陋的瓦屋里显得格格不入,她的动作却很麻利,将他堆积的医书捆上细绳,又把几个常用的药罐子都递给车夫。
    江亦川在一个转身间嗅到了她身上还未散去的酒香。
    他不由地有些恍惚。
    这人是当真想带他走,还是只是喝醉了冲动行事?
    宁朝阳没有看他,兀自收着东西,却在下一次与他擦肩而过时淡声道:“没喝醉,不是一时冲动。”
    江亦川:“……”
    他下意识地遮住自己的心口,惊慌地看着她。
    宁朝阳看得轻笑出声。
    她越过他将支着窗户的木棍取下,合上窗的同时抬眼道:“江大夫该遮的是脸。”
    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有什么心思都写在了上头,叫人一览无余。
    绯红漫溢上脸侧,江亦川狼狈地移开视线,匆匆去抱桌上的药经。宁朝阳暗笑,拿起旁边的砚台,放进箱笼里一起抬上车去。
    马车虽大,但里头放这么多东西,躺了一个病人还坐了一个大男人,委实有些挤。
    宁朝阳松开袖口吩咐车夫:“你先过去,我跟江大夫散散步也好。”
    “是。”
    马车缓缓开走,江亦川看着那车顶上的铜铸梅花,后知后觉有些不安:“我们要去哪里?”
    “放心。”宁朝阳拂袖与他并行,“不是宁府那个吃人的地方,我在平宣坊有另外的私宅。”
    私宅?
    江亦川一听这词,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两扇缓缓开启的大门,大门之后,无数衣袂飘飘的美男奔涌而出,一边跑一边挥着手绢喊:宁大人~
    打了个寒战,他眉头紧皱。
    宁朝阳快被他这丰富的表情给笑出内伤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看着挺美貌的一个人,怎么这般不聪明。
    不过,也就是这般的不聪明,她反而更是喜欢。
    朝堂上勾心斗角烦不胜烦,宁朝阳就想要这么个白纸一样的人,身份低微、相貌端正、还柔弱不堪惹人怜惜。
    轻轻抚掌,她笑得眼尾弯起。
    平宣坊离这边有些距离,但两人走了许久,竟也不觉得累。
    江亦川不累是因为每日去花明村看诊走得更远,他习惯了。宁朝阳不累则是因为旁边这人脸上的大戏实在太好看,她一路看过去,还有些意犹未尽。
    “到了。”
    高大的宅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华丽些。
    江亦川一看门开了就下意识地往后让位置,生怕谁家小郎君冲出来撞到他。
    然而,门扇打开,里头只吹来一阵清风,带着春日的花草香,沁人心脾。
    “这宅子一直空置。”宁朝阳抬袖掩唇,闷笑不止,“你躲什么?”
    意识到自己想太多了,江亦川轻咳一声,掩饰似的道:“这等好宅,大人竟也舍得空置?”
    “我尚未成婚,又没有别的男人,按大盛律法,不能避开父母独居。”
    这话听来是在正经解释的。
    可是,可是……
    江亦川捏紧了拳头,缓了一会儿才恼羞成怒。
    “这里只有你我,什么话非得贴着耳畔说!”
    第16章 不一定神,但是助攻
    清风吹拂,一身绛袍的女官踮脚贴上来,温热的气息尽数落在他右耳里,一阵酥麻之后,耳廓也跟着发烫。
    江亦川连退了三大步。
    作恶之人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纳闷地道:“这里既然只有你我,那做什么不能贴着耳畔说?”
    “……”乍一听还挺有理。
    他羞恼又无奈,薄唇抿得泛白。
    “好了好了,知道于礼不合了。”宁朝阳安抚似的摆手,“我毕竟是个醉鬼,江大夫包容包容?”
    方才还说自己没喝醉,这会儿就是醉鬼了?
    气闷地摇头,他顿了好一会儿,才与她并行进门。
    天色?????已经暗了,四周也看不清什么,宁朝阳径直将他们安顿在了一处院落里,四间厢房,每一间都比他们先前住的两间屋子加起来还大三倍。
    “这里被褥枕头都齐全,你们先好生休息。”她道,“待明日再去添置些物件。”
    “多谢。”江亦川闷声与她道。
    欲走的步伐一顿,宁朝阳转回身来,好笑地扬眉:“道谢都带着气性?我又没亲着你,只挨近了些罢了,你就这般不喜欢?”
    “不是。”他摇头。
    “不是什么?”
    “不是因为不喜欢。”
    清澈的眼眸抬起来,他看向她,欲言又止,无地自容。白皙的肌肤蒙了一层绯色,脖颈上的青筋也微微凸起,和着那滚动不止的喉结,只一眼就叫她明白了意思。
    宁朝阳的脸莫名就跟着他红了一下。
    她轻咳一声,难得地有些结巴:“你,你歇着吧,我就住在隔壁院子,有事就找外头那几个粗使的奴仆便是。”
    “好。”
    大步离开东院,宁朝阳一边走一边唾弃自己。
    官场上打滚这么久,还有什么场面没见过,竟也能因为别人一个神情就脸红?人家风华正茂血气方刚,她不该高兴才是吗。
    只要再找个机会得到小大夫的首肯,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另府别居、逍遥自在了,真是妙极。
    哈哈笑了两声,宁朝阳坐回自己的房里,拿手捂了捂发烫的脸颊。
    春意深深,鸟兽虫鱼逃不过,花草树木也逃不过,人自然是更逃不过。
    太糟糕了,一点也不优雅。
    “大人。”许管家立在门外,拱手道,“里外里都交代清楚了,一定会照顾好东院那几位。”
    “嗯。”宁朝阳瞥了外头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许叔,劳烦您进来说话。”
    许管家恭顺地站到她身侧:“大人有何吩咐?”
    “我有一个朋友,想与人求偶,但又没想好该怎么跟人开口。”她抬头,“您可有什么含蓄又优雅的法子?”
    许管家差点没站稳。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自家大人,又看了看灯火尚未熄的东院,觉得大人这就挺含蓄的了,还提什么朋友,跟他没长眼睛似的。
    “此等要事,自然要先让对方感受到诚意。”许管家配合地道。
    宁朝阳拢眉:“诚意已经给得很足了。”
    又是救人又是给药又是百般维护,华年给的点子她已经都用上了。
    许管家想了想,慈祥点头:“那就该轮到老奴出马了。”
    这种戏份里,怎么能没有一个从小看着大人长大的老管家呢?
    于是第二日,江亦川一打开房门,就看见这位老管家乐呵呵地站在外头道:“江大夫早。”
    他不认识这人,只下意识地回礼。
    “这是您的早膳,令慈与令兄的早膳也已经送过去了,您不必再操心。”
    神色缓和,江亦川与他拱手:“多谢。”
    “是老奴要谢谢您才是。”老管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跟着感情浓厚地念,“大人已经许久没这么笑过了,这全都是因为您啊!”
    江亦川莫名打了个哆嗦。
    他困惑地道:“我看你们大人每天都笑得挺开心的。”
    “非也非也。”许管家摇头,自信背诵,“老奴从小看着她长大,真笑还是假笑一眼便知。对外头那些人,大人是敷衍应付,但对着江大夫您,大人可是发自肺腑地高兴。”
    这位管家昨日有见过自己吗?
    江亦川欲言又止。
    许管家拍了拍他的肩,欣慰地道:“老奴一直盼着大人身边能有个知冷热的人,能让她不再形单影只,今日看见江大夫,老奴终于可以放心了,待死后下了九泉,也能对老爷有个交代。”
    他一怔:“宁大人的父亲已经?”
    “哦不是。”许管家摆手,“我说的老爷是大人的三姨父。”
    “……”
    捏了捏眉心,江亦川问:“您来是为了?”
    终于说到重点了!
    许管家站直了身子,低头想继续看自己手里的词儿,结果手再打开,里头的纸条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纳闷地低头四处寻找,找着找着就听得江大夫开始念:“老奴命不久矣,死前惟愿大人能觅得良人,不知江大夫可愿与大人托付终身,举案齐眉……”
    倏地跳起来抢回纸条,许管家咳嗽不止。
    江亦川哭笑不得:“还要提前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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