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将他一直留在这里?江亦川心口沉了沉。
    目之所及,合院深深,沈浮玉身怀武艺不知深浅,院外七八个护卫来回巡逻,毫无生路。
    他有些焦躁,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美味佳肴眨眼就摆了满桌,沈浮玉挽袖与他夹菜:“来尝尝这炙鹿肉,我刚打回来的,新鲜着呢。”
    “多谢,在下还不饿。”
    “那尝尝这西域来的葡萄酒?很是香甜。”
    他没有再答,只将头别到一侧。
    沈浮玉不高兴了。
    她将筷子一放,捏着江亦川的下颔将他转过来,微微眯眼道:“我看上的人,要么活着留在我身边,要么死了葬在我后院,你选一个?”
    面前这人似乎被她吓着了,漆黑的睫毛颤了颤,衬在雪白的肌肤上,似清清冷冷月,如朦朦胧胧光。
    沈浮玉语气顿时软了:“我又不是什么坏人,你老实听话与我吃喝玩乐,我便也不为难你。”
    只是吃喝玩乐?
    江亦川垂眼,良久之后,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素藕。
    “这就对了。”沈浮玉笑开,接着给他布菜。
    虽是平民模样,可这小大夫吃起好东西来却不狼吞虎咽,进食优雅,咀嚼也缓慢安静,她看着看着,不由地就看出了神。
    这等绝色美人,只她一人得见多可惜啊,就该带去大宴上,叫旁人都羡煞一番。
    念头起,她立马叫来随从询问:“今日城中可有什么大事?”
    随从知她心思,笑着答:“秦大人成婚在即,特在仙人顶办了一场长乐宴,今晨还派人来请过大人。”
    这倒是个好机会。
    沈浮玉当即起身:“差人去传话,我随后就到,贺礼是没有的,就带个美人去给各位开开眼。”
    江亦川不适地拧了一下眉,但转念一想,只要能离开这个偏远的庄子,那他就有逃走的机会。
    于是沈浮玉拉他出门上车,他也没抵抗。
    瞧着白衣上沾了许多泥污,沈浮玉一回上京就去成衣铺给他换了身银线绣松的圆领袍,并一根金簪束发。
    “倒是气派。”她连连点头。
    面沉如水,江亦川没有抬眼看铜镜中的自己,只用余光瞥着四处,想寻一个人来求救。
    然而这铺子的掌柜竟似瞎了一般,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连连夸赞:“沈大人真是好眼光,这衣裳可是小店的镇店之宝,这位公子穿上那真是玉树临风……”
    身子微僵,他沉默地收回目光。
    沈浮玉看了他一眼,突然凑近替他拂了拂衣襟:“小郎君,别想了。”
    “我敢带你出来,便有本事将你带回去。无论你跟谁求救,他们都只会向我行礼,让我慢走。”
    第12章 沈大人慢走
    她这话刚落音,成衣铺的掌柜便恭送他们出去,殷勤地说了一声:“沈大人慢走。”
    江亦川眉心直跳。
    他重新打量沈浮玉,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穿的是敕赐才有的瑞锦,这哪里是山贼,分明是女官。
    并且,还是个权势极大的女官。
    华贵的马车不避行人,就在官道上横冲直撞。沈浮玉坐在车上看着无辜路人被惊得东倒西歪,不但不致歉,反而还抚掌大笑。
    江亦川笑不出来。
    他沉默地坐在旁侧,指节都捏得发白。
    前头就是仙人顶,长宁坊里最大的酒楼,三丈见高的石刻佛头压在六层的阁楼之上,佛目盛满慈悲,目下却是轻纱曼舞、一片觥筹交错。
    沈浮玉一踏上四楼便朗声道:“倒是我来得最迟。”
    楼间宴会正酣,主位的秦长舒迎过来与她拱手:“不迟不迟,还有人在你后头呢。”
    说着,目光往旁边一瞥:“咦?”
    竟是带了人来的?
    她这一惊讶,席上众人便都看了过来,沈浮玉心情大好,拂袖便将江亦川往前一推。
    唇红齿白的小郎君,似一阵清风般吹散了这满堂的酒气。不少女官放下了酒盏倾身细看,就连一向与沈浮玉不对盘的华年也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怎么样?”沈浮玉扬起下巴问华年,“你屋子里那个号称独占上京五分春光,我这个又占几分?”
    华年避开她的目光没答,沈浮玉更觉神清气爽,上前就想拉江亦川一起入座。
    结果手捏在他腕上,却没能把人拽动。
    笑意一顿,她抬眼看他:“想一直站在这儿?”
    江亦川没答,也没肯挪步。
    华年见状,端酒揶揄:“沈大人的这个美人,该不是抢来的吧?”
    沈浮玉脸色微沉,手上也更用力,想强将他拽去,但不知怎的,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大夫,下盘却是极稳,她虎口都红了也没能撼动他分毫。
    心头火起,沈浮玉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无妨,你家人的命你也不想要了?”
    权势滔天的女官,碾他比碾蚂蚁还容易。
    江亦川垂眼,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甘愿,但念及家人,也只能松了身上的力道,颓唐地任她拉拽。
    袖口扬起,在空中扬成凌乱的一团。即将没去旁边时,另一侧突然伸出了一只玉手,倏地地握住他的手腕。
    江亦川几近麻木的瞳孔突然一缩。
    天光大明,有人抬步踩上厚实的织锦地毯,绛色的官服衣摆微微一晃,清冽的松兰香气就跟着漫卷过来。
    她含笑道:“我既已到,人就不劳沈大人照顾了。”
    这熟悉的声音……
    沈浮玉气得牙都痒痒,跺脚就喊:“宁朝阳,你又想同我抢?!”
    江亦川蓦然回眸。
    宁朝阳长身玉立,漂亮的桃花眼越过他直直看向后头的人,似笑非笑地道:“我同你抢?”
    手上一用劲,她将他拽回身侧,眼神骤冷:“他本就是我的人。”
    臂膀擦过她的肩,略带了些温热,江亦川喉结一动,悬吊着的心也跟着落回了原处。
    他可耻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些高兴。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几十余同僚面前,她居然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没有遮掩,也没有顾忌,仿佛已经这么想了很久。
    手捏在他手腕上不松,甚至还有些发烫。
    眼睫颤了颤,江亦川站在她身后,温顺地没有再动。
    原本还嚣张不已的沈浮玉,对上宁朝阳竟是被逼得后退了半步,她气愤又不甘地跺脚:“我带来的人,你一句话就归你了?”
    “你带来的人,那你可知他姓甚名谁?”
    微微一噎,沈浮玉懊恼地捏拳。
    还真忘记问了。
    华年看得失笑,趁机就起哄:“沈大人上啊,喜欢就抢,管他是谁的人呢,大不了被宁大人捆去死牢里挨鞭子,为美人赴死,也算死得其所啊。”
    “你闭嘴!”沈浮玉扭头低喝,脸色涨红。
    她倒不是怕宁朝阳,她只是,只是觉得这人正得宠,此事又是自己不占理,真闹大也没必要。
    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她,都这么久了,这个小大夫也没吭声,早说跟宁朝阳有关系,她肯定不来沾边,多晦气啊。
    瞧着场面差不多了,做东的秦长舒终于吐掉瓜子壳上来打圆场:“方才沈大人说她来得迟,我就说后头还有人,这不,宁大人终于大驾光临了。那咱们都坐下吧,站这儿也不好看呐。”
    有了台阶,沈浮玉扭头就去席间坐下了。
    宁朝阳转眸轻声问身边的人:“想留还是想走?”
    江亦川低头,这才发现她身上的官服还是先前那件,袍角沾了灰,眼底也有淡淡的倦色。
    微微抿唇,他道:“留下歇会儿吧。”
    “好。”她颔首引他入座。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沈浮玉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宁朝阳。”她恼道,“你做什么?”
    朝阳很是无辜地抬眼:“坐下吃东西啊。”
    “没人拦着你吃东西。”拳头紧了紧,沈浮玉还是忍不住拍案而起,“但旁边这么多位置你不选,偏选我对面,还两人挨着坐!怎么不干脆抱怀里?”
    “有道理。”宁朝阳作恍然大悟状,然后就朝江亦川拍了拍自己的腿。
    江亦川无奈地看着她:“都累成这样了还想折腾?”
    朝阳挑眉:“你怎么知道我累了?”
    “我是大夫。”
    “哦。”她失望地托腮,“我还以为是你格外在意才发现的。”
    就她这伪装的本事,不格外在意还真发现不了。
    他想这么说,话到嘴边才发现有些难以启齿,白皙的脖颈都跟着微微泛红。
    沈浮玉:“……”
    这对碍眼的狗男女!
    她气得道:“这席我不吃了!”
    宁朝阳听着,眼皮都没抬,只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江亦川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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