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送砖头来的徐主任收了江心的钱和票, 把欠条平了,一个拖拉机手,加上徐满仓,还有个搬砖的, 吃了江心一顿饭后,笑容满面领了个一块钱的红包。
    徐主任这人, 要不怎么说他是个直接的人,吃了拿了,还要捅人心窝子:“一路看过来, 就数你这儿最不好, 难怪你要重建。靠近厨房那头的瓦片见着了吗?冬天下的雪一大, 没两天估计就得压垮,床和柜子都能露出来。”
    江心一脸无语:“晓得了, 徐主任你就别再来次刺激我了, 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花了多少钱。”
    徐主任就嘿嘿笑, 也不觉得自己这样说话容易得罪人,反正脑子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没心机的人,好打交道。
    江心见那个拖拉机手和搬砖的工人在一旁抽焊烟,就进屋拿出两张纸,纸上画了一个化粪池和蹲厕造型的简略图,问徐主任能不能烧制一个蹲厕。
    徐主任拿着那两张纸看了会儿,说在市里领导的家属房里见过这种蹲厕,很文明很卫生,他很有兴趣,拿了图纸说回去试试,问问那两个烧砖的老师傅。
    “要是烧成了,我就送你了。对了,你们这儿有人会装吗?”徐满仓好奇,
    “不清楚,得问我爱人。”估计部队一些有见识的技术兵能安装,还是要让霍一忠去打听。
    “那你问问,要有人会装,我给我老爹老娘家里也装一个。”徐满仓倒是个孝子。
    江心实在是腻了,每天早上都要把夜壶拎去后头山边的公厕倒掉,那段路她光是走到半道,闻到那阵味儿就觉得反胃,要是能在家里做个简略的厕所,那就省心多了。
    霍一忠重建洗澡房的申请已经批了,可惜材料七零八落的,凑得很慢,好在他们近来忙着弄房子的事,也不上火,准备等后头跟二楼一起建,刚来时再破都过来了,再熬一段时间吧。
    除了这些,最近总是这这一榔头,那一榔头,一整日就这么过去了,倒是没了胡思乱想的心思。
    江心还特意找了个时间去一团团长高奇功家里,拜访了他爱人李红李嫂子,前阵子高团长帮他们忙牵线水泥厂的人,说是喝了个烂醉,吐得一天一地都是,第二天训练迟到半小时,还被姚政委批评了。
    李嫂子是家属村小医院的护士,村里生病的孩子都挨过她打的屁股针,上学的学生则是由她接种天花疫苗,淘气的孩子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她针筒婶子,更小些的见到她就吓得往外跑。
    那夜为了照顾高团长,李嫂子一夜没睡,第二天上班都没去,让孩子跑到医院去帮忙请的假,对拉他出去喝酒的霍一忠也有了意见,老高多大,你小霍多大,你年轻能喝,还扯着我们老高给你做人情,气得她都想上门骂骂霍一忠,最后被高团长说几句,哄几句,又忍下来了。
    江心用新庆带来的糯米粉去集市找人磨成粉,回家做了一盆黏黏的白米糕,上头还洒了几片红枣片,给霍明霍岩和郑家两个孩子留了一块之后,就端着还发软的白糕上门了。
    有人上门,又不能不接待,何况李嫂子是团长太太,对低一级的营长太太江心,就必须有种默认的包容心,可一想起那晚上老高整夜的折腾和鬼哭狼嚎,她也确实热情不起来。
    江心来之前就想到李嫂子肯定心里有意见,也做好热脸贴冷屁股的准备了,无论怎么样,还是甜笑着把自己做的米糕送上去,亲亲热热地叫李嫂子,和她说抱歉给他们家添麻烦了。
    李嫂子一开始是有些生气的,加上这些日子江心霍一忠夫妻两个又在风口浪尖上,态度就有些生硬,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在门口站了半天,见江心的笑一直没下去,诚恳低头的小模样,那阵气也下去了不少,何况她毕竟是有资历的嫂子,最终也没和她计较,收了江心做的米糕,也算把话说开了。
    “小江你也是太客气了,我们的爱人都是同袍,大家又是邻居,来说话就说话,何必送东西呢!”李嫂子尝了一口江心做的米糕,软糯可口,很是喜欢,吃了一小块就不吃了,得留给老高和孩子们尝尝。
    “还是要谢谢嫂子的体谅,我好多次想找机会上门呢,今天可逮着了。”江心想,我要是空手上门,那这个结就真要解不开了,吃人嘴软,用简单的食物攻略,没错的。
    江心走的时候,李嫂子手里端着那碟糕朝她招手,还让她常带孩子来玩儿,没事儿也来说说话。
    这件事就算这么结了,后头高团长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让霍一忠去办吧。
    过了几日是周五,霍一忠结束一天的训练回来,说明天休息,他要去市里拉钢筋条回来,周六一天时间不够,得在市里过一夜,周日中午过后才能到风林镇。
    “你要去一个周末啊?”江心饭都吃不下了,看着霍一忠,心里竟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之情,仿佛要和他分离许久似的,她反复和霍一忠确认,后天下午几点到。
    霍一忠也生出一丝离愁别绪来,以前出任务来来去去,收拾个包袱就出发,赤条条总也没点牵挂,这回有人惦念着,还没离家就开始想家。
    晚上等孩子们睡了,两人又悄悄咪咪抱着亲了起来,江心还像第一次在火车上和他撒娇一样,抱住他不舍得他走:“我和你一起去吧。”
    “太累了,要搬钢筋条那些东西,你别去。”霍一忠哄她,向她保证,“我不会耽误太久,尽量早些回来和你们吃晚饭,你闷了就带孩子们出去走走,坐车去镇上转转也行。”
    江心就嘟着嘴窝在他肩上画圈圈:“我会很想你的。”
    回应她的,是霍一忠更热烈更强烈的热吻。
    霍一忠是早上坐汽车去风林镇的,到了风林镇再转火车到市里,只带了身换洗衣裳,和江心给他那叠吃饭的钱和票,他看一眼,都够他吃个五六天的了。
    这还是他们结婚后第一次分离,尽管只有一夜,他一走,江心就觉得家里空了起来。
    周六晚上她带着两个孩子洗澡睡觉,心里空落落的,早知道就跟着霍一忠去了,随即又嘲笑自己,也成了那种离不开男人的女人,从前那个干练刚强、独自自由的江心哪里去了呢?
    霍岩吃过晚饭,玩了一圈就犯困,江心把他抱在怀里哄睡,放在床上最里头,盖好小被单。
    霍明还精神着,躺在床上,双手握住举起的双脚,像个空心圆球翻来翻去,煤油灯下见江心不作声,她停下来,翻过身像条虫子一样,一蠕一蠕地拱到江心旁边:“小江,我爸还回来吗?”
    她好像问得很不在意的模样,可又眼睁睁等着江心回答,以前她爸和她妈都这样,都和她说会回来的,最后只有她爸带着小江回来了。
    江心知道霍明一直有心结,她摸摸小霍明的头,头发长得有一寸长了,又黑又硬,像个短发的小男孩,到了冬天,估计就能和芳芳一样绑两个小辫子了:“别担心,他明天就回来了。”
    “他原来也这么说,很快就回来。”霍明靠在她腿上,“可我等了他一千年呢!”
    一千年这个概念,是最近她们几个小孩听郑奶奶讲古,从《雷峰塔》的故事里听来的,那个一挥手就能从一条蛇变成大美人的白娘子,据说就修炼了一千年,不过郑奶奶说那是好好读了一千年的书才有那种法术的,鼓励几个孩子要努力读书,到时想变什么就变什么。
    一千年,那可是好久好久的时间,比郑奶奶年纪还大的白娘子哦。
    江心“噗”笑出来,刮她鼻子:“你从一数到一百都数不清楚,还等了一千年,你爸听到得气死。”
    霍明见江心笑,她也跟着笑,笑着又问:“小江,你会走吗?”
    “你想我走吗?”江心觉得这个小女孩真的很有意思,她挺喜欢和霍明说话的。
    “你走了还回来吗?”霍明明显紧张起来,小小孩子的她害怕一切人的离开,不等江心回答,她又紧接着说:“你要是不回来了,那我们就不能在一起玩了,不能一起玩就不能一起摘花了。”一副很可惜的语气。
    江心把这个小孩揽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瘦弱的背脊,怎么就喂不胖呢?
    “走起来很累的,你看我连一桶水都提不起来,能走到哪里去呀?”怪只怪那个木桶太重,她提不动,每次只能提一半。
    霍明猛地坐起来,眼睛亮亮地看住她:“你不走的话,以后我每天都帮你提水!”
    “不着急,还有你爸呢。”江心让她快睡,“小孩子操心那么多,会长不高的。”
    霍明就乖乖地躺在她身边,凑近她:“小江,明天我想吃葱花饼。”
    “好,睡醒就给你做。”江心把煤油灯熄灭,自己也躺下来慢慢入睡了。
    周日清晨,江心难得听到邻居的公鸡打鸣,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应该还早,却有些睡不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这主意一来,就跟汹涌的海浪一般,把她从头淹到脚指头,令她十分冲动。
    于是她做了个决定,把两个还在睡的孩子叫起来:“咱们坐车去镇上,接你爸去!”
    霍明本来还在犯困,一听要出门就兴奋起来,把睡眼朦胧的霍岩摇醒:“弟弟起床,弟弟起床!去镇上吃肉包子!”
    霍岩没睡醒,呜呜哭两声,脸上还挂着泪珠,不到两秒又倒在床边睡了起来。
    江心匆匆做了几个饼,带着他们两个往附近那个只有一辆车的车站走去,希望赶得上!
    万幸,刚要发车的时候,江心带着两个孩子冲过来,上车 买了票,除了霍岩还抱着江心的肩膀在睡,霍明和江心都已经雀跃起来了。
    到了风林镇,吃过霍明心心念念的肉包子,江心带着他们细致地把风林镇溜达了一圈,还买了几本连环画。霍岩不识字,对彩色的封面和里面的画有兴趣,非要和霍明抢,小孩儿手脚不知轻重,很快就撕坏了几页。
    霍明以为小江肯定要骂人了,就抬眼看了江心一眼,可江心只是摸摸霍岩的头,轻声和他说对书本要温柔一点,不能这么粗鲁,弟弟不挨骂,她就低着头看自己的。
    两个小文盲,大字不识一个,一个敢讲,一个敢听,反正江心是偷乐着,听了个白蛇娘子深山歼敌,还遇着白求恩给法海打针的故事。
    好容易熬过了中午,江心带着两个小的往风林镇火车站走去,谁知在半路遇上部队的车,开车的司机就是第一回 来接他们的那个小康,小康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平易近人,他热心地邀江嫂子和两个孩子上车:“嫂子去车站接霍营长啊?”
    “对,他说三点半到车站,我们就来了。”真是阿弥陀佛,镇上离火车站还是有点距离的,她都担心两个孩子走不动。
    “我也是来接霍营长的,特意把后头空出来,就是为了装东西。”小康握着方向盘,往后头一指,“孩子闹着要爸爸,闹得没办法了吧?”
    江心搂着两个孩子坐在后排,只好笑,哪好意思说是自己想早点见到他。
    霍一忠出站,还是第一回 有老婆孩子迎着,他吃力地从火车火车厢搬下来几个木箱子,扛得腰都弯了下去,还是小康搭把手才松一点。
    “还有一车,给了钱,市里说过两日送到家属村。”霍一忠擦了汗,右边肩膀有些隐隐作痛。
    江心心疼他,给他擦汗给他水喝,又问饿不饿累不累,小康一个未婚大小伙子都不好意思再听下去,借口去上厕所,把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人。
    两个孩子围着霍一忠,爸爸爸爸叫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分别了有三年呢!
    “大老远的,那么累,跑来干嘛。”霍一忠揉江心的头,又舍不得弄乱她的辫子,只好轻轻扯了扯。
    “得了便宜还卖乖。”江心斜看他,小手指去勾他的,不就是想早点见到你嘛。
    第65章
    八月一号, 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为了庆祝这个节日,部队请了镇上的电影放映队来放《上甘岭战役》,就在篮球场那儿, 这么大的事情, 家属村的人早早吃饭洗澡, 搬着小板凳儿, 拖家带口就去了。
    霍一忠和江心也不例外,不过他们去得晚,只能坐后头了,江心还带了前些天买的瓜子红枣,让两个孩子当零嘴儿吃。
    坐在后头, 霍明和霍岩两个矮冬瓜看不到电影, 一直跳起来哇哇乱叫,霍一忠就把两个孩子架在肩膀上,左肩右肩各一个,江心在旁边站着, 给他们剥瓜子吃,吵吵闹闹, 说说笑笑,一大群人乌央乌央地看了一回露天黑白电影。
    白天的时候,霍一忠领到了一个月的工资补贴, 十块钱节日职级补贴, 十五块钱出差补贴, 到了傍晚回家时,钱还没有焐热, 他转手就把钱和票交给了江心。
    江心把钱付了一些建材的钱, 在自己的小账本上划掉一横, 写下一个数字,欠债一个月比一个月少,还特意给他拿了十五块钱,当是他这个月的零花钱,霍一忠原本不要,想想又拿上,万一哪天用到呢。
    隔天江心收到了两车沙子和两封信,霍明霍岩姐弟立即就开始在院子里玩起了堆沙子的游戏,还挖了个沙坑,把满地爬的圆圆坑了进去。
    一封是江家写来的家书,跋山涉水,从南到北的信,她拆开一封厚的先看,是江家所有人写的问好信,尤其是江父江母,问她还习不习惯,钱够不够,小霍的两个孩子好不好相处,又说让两个哥哥去给她收了六斤棉花,带着糖厂里弄出来的五斤白糖,过一阵子寄过来给她,让她别苦着自己,有事要和家里说,家里总会给她想办法的云云。
    就连江平都开始学写字,一整页纸就写了六个大小不一的、歪歪扭扭的字:姑姑,你好,平平。
    这就是他刚学会的几个字,估计是大嫂万晓娥教的。
    江心拿着江家人写的那几页纸,翻来覆去地看,恨不得看出个洞来,笑笑哭哭,看出了泪,眼睛红红的。
    另外一封是江淮特意给她写的,信里的字明显比前几个月工整严谨多了,江心大感欣慰,看来他没有偷懒,拆开之前她还在想,怎么好端端地,还悄摸摸地给她写了另外一封。
    看完下来,江心心情一时间也难以平复。
    原来江淮说,自从江心和霍一忠走后,他和侯三就一起抓那个为难唐医生的周强的痛处,他特意去找了关大姐,让关大姐帮忙劝唐医生配合他们做陷阱,可唐医生害怕周强报复,怎么都不肯,拖拖拉拉一个多月,又被周强拿走了一个月的补贴票,把关大姐逼得要和他离婚,唐医生没办法了,才答应冒险一试。
    周强再次找唐医生要钱要票的时候,唐医生学了侯三教他的话,故意激怒周强,周强向来欺负人惯了,第一回 被人这样骂,立即就恼怒起来,看唐医生畏畏缩缩的样子,还打了唐医生几拳,侯三就趁机带着稽查队的两个兄弟出来,以无故伤人的罪名,暂时把周强给抓了。
    据说周强被抓的时候很激愤,放言要弄死唐医生一家人和侯三。
    后来关大姐联合了几个被周强抢过的人,一起到公安局举报周强抢劫和勒索,江淮在里头拱火,恰逢公安局正严打这些行为,且周强态度强硬,拒不合作,甚至辱骂办案人员,嚷着要让他们也剃阴阳头、写检讨,让进步学生去批判他们,嚣张得以为没人能管得了他。
    他以为革委会的王主任会出面保他,谁知道王主任根本不理这件事,有人报告给王主任,王主任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公安们秉公处理,革委会是人民的革委会,绝不包庇任何犯罪分子!
    原来还横行街头,欺行霸市的周强,一周之内就被判了三年劳改,直接被送到边远劳改场,连他在新庆中专烧锅炉的爸妈都来不及见一面。
    他爸妈原先以周强为荣,觉得他能有出息,每个月都带着他们过有钱有票的好日子,他们一家就是广播里说的,翻身把歌唱的劳苦人民。
    往日里周家父母在学校里谁都瞧不起,说起话来把头翘得比天都高,动不动就说要让他儿子把谁拉去游街,谁知一夜之间儿子就成了劳改犯,那张判刑的通知就贴在公安局的门口,他们本就是无官无职的小人物,求人无门,去登革委会王主任的门,被王主任叫人轰了出来。
    周强被判刑之后,那群闹得最凶的红//小兵消停了一阵。
    而关大姐终于带着唐医生去剃了那个跟着他好几年的阴阳头,江淮没去现场,但听说唐医生把阴阳头剃掉,头上一根头发都不剩的时候,他哭得毫无形象可言,寒酸落魄,老态毕现,根本看不出他曾是个风华正茂的留学生、一个体面的知识分子,那一刻他像一条丧家之犬。
    再后来,关大姐找江淮换过粮票,说是给他们在西南的儿子寄过去,他们又恢复了联系,听说关大姐和唐医生的儿子腿瘸了一条,和当地的一个姑娘结婚了,后头估计回不来了。
    信的最后,江淮说起他们去江城找赵洪波要赔偿,江心还摘了人家手表的那件事情,他颇为感慨地写道:小妹,你说得对,做人势不能用尽,周强事件,我和侯三固然有推动的作用,可细究起根源来,也是他自己作孽在先。
    短短的两页纸,写尽了江淮这几个月以来的成长和经历,让江心也跟着喟叹了一番,可怜的唐医生和唐太太,希望他们能撑到最后,好好活下去。
    江心想了想,坐下来回信,这一写,就写到了天黑,霍一忠回来了。
    --

章节目录


重回七零之普通夫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陈财主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陈财主并收藏重回七零之普通夫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