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太好咯!”小小的江平站起来,手里抓着鸡腿,胡乱跳舞,把大人们都逗笑了。
    江欣又给霍一忠夹菜:“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菜垫垫肚子。”
    霍一忠就在桌子底下偷偷握了握江欣的手,以后他就有人管着了。
    江河和江淮可没这么轻易放过霍一忠,兄弟二人一杯接一杯地跟他喝,结果江河先趴下了,嘴里胡乱说什么对我小妹好的话。
    万晓娥只好把他扶进屋里,拿着湿帕子给他擦额擦颈,看了一眼外头,那霍一忠和陈队长跟喝水一样往嘴里送酒,要给小妹撑腰,也不看看自己能喝上几杯,万晓娥用力点了点江河的脑袋,不争气。
    江淮坐着饭桌上,苦苦支撑,霍一忠只是脸黑了点,人依旧清醒精神,坐姿笔直。
    陈刚锋笑,指着江淮:“你这点酒量,不行,往后还是得跟大哥出去多喝酒,练练酒胆。”
    “那就麻烦陈大哥以后多多关照我小哥了。”江欣双手敬陈刚锋夫妇,再来一杯的时候,霍一忠替她喝了。
    一顿酒下来,大家的关系就亲近了,万晓娥收拾桌子,其他喝多了几杯的人都坐着,江欣拿了家里的碎茶叶,泡了一壶浓浓的茶给大家解酒,又和霍一忠去隔壁把媒人肖婶子请了过来。
    霍一忠就把明天中午在国营饭店摆结婚酒的事情说了:“想请各位到场,庆祝和我江欣结婚。”
    又顺嘴说了明天的火车车次,“明天下午三点整的火车走。”
    这话说出来,江父江母沉默,江母眼泪马上就掉下来,怎么这么紧张,也不多留几天?
    霍一忠喝了一口浓茶,舌尖都是苦涩的老茶味:“部队已经来电报催过我一回,不能再耽搁了。”
    关于再嫁女儿,江家父母理智上是明白的,情感上就很难接受。
    就连万晓娥都开始舍不得小姑子了,那以后得多久才能再见一次面啊?
    “不能再晚两天吗?我给小妹的衣服还没做好。”万晓娥下午去扯了一块红布,准备给小姑子做嫁衣穿。
    陈刚锋夫妇此时默契地闭上嘴,这是人家家里该一起协商的事,他们不能过度插手。
    见大家都静默下来,江欣忙出来救场:“爸妈放心吧,我每个月都给家里写信发电报,如果可以,等霍一忠休假的时候,我们就回家探亲,日子还长,咱们再见面的机会多着哩。”
    肖婶子见状,也站出来替这对新人说话:“是啊,老江、欣欣妈,欣欣是个孝顺孩子,霍营长也是靠谱的军人,你们有啥不放心的?”
    江父江母这才打起精神,家里还有客人在:“行,时间紧张,咱们就请几个亲近的亲朋坐下吃吃饭。”
    霍一忠和江欣靠坐在一起,互看一眼对方,心中的重担提起,又放了下来。
    ......
    陈钢锋夫妇和霍一忠走的时候,江父和江淮脸上有酒晕,站得起来却走不了直线了,只好由家里三个女人把他们送到楼下。
    霍一忠大概是喝了酒,情绪有些外放,频频看江欣,还是陈刚锋看不过眼,才把人拉走的。
    江欣回到家,把东西收拾了一遍,又开窗把家里的味道散去,就回房收拾行李了。
    行李不多,一个布袋就收好了,不过是几套换洗衣服和几个证件,霍一忠送到木雕少女,还有那笔钱,江欣考虑了一下,在江母的口袋里留了一百块,不多,也是她的心意。
    江父和江淮休息了一阵,人也清醒了,唯有江河彻底呼呼大睡起来,万晓娥不放心,又进去看了丈夫一眼,顺便把儿子哄睡,一家人坐在客厅说江欣随军的事。
    “小妹,嫂子还来不及给你做身衣服裙子,这块布你带上吧。”万晓娥把下午扯的那块红布拿出来,要给江欣。
    江欣没有拒绝,这是大嫂的心意,就收下了。
    “欣欣,你一到小霍的驻地,就立刻给家里写信。”江母叮嘱又叮嘱,生怕从此失去幺女的消息。
    “妈,我会的,一到驻地,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水也不喝,马上提笔写信,给家里发电报。”江欣努力开玩笑,想淡化这种离愁别绪。
    江母抹了抹眼泪:“妈不哭,妈是嫁女儿,女儿嫁了个好人,还是个军官,妈高高兴兴的。”
    江欣眼睛湿湿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淮今晚还在家里睡,万晓娥把昨晚的席子摊开给小叔子,打着哈欠,折身回房间,她明天也要正式开始工作了。
    大家累了一天,又喝了酒,反而一夜无梦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筒子楼家家户户起来,江家人醒了之后,该上班的上班,该出门的出门。
    江欣想着这是万晓娥第一天去报到,吃过早饭就陪她去供销社了,路上顺便和她讲供销社那几个人的性格,要用什么态度和她们相处,说得口干舌燥,出了一身汗就到了。
    “赵主任这个人,也不是苛刻,就是讲规矩,凡事按规章制度去办,他就没话讲。”江欣提醒万晓娥,“你要是被他抓了小辫子,好好认错就行,他不会特意针对谁的。”
    万晓娥接连点头,好好好,还是有些忐忑,太久没上班了,她有些下意识去回避冲突,与人相处一旦落了下乘,就容易发怯。
    到了供销社,江欣带着万晓娥熟悉了货品登记和柜台摆放,又教她如何接待顾客,万晓娥从前毕竟做过服务员,一个早上下来,找回了一点工作的感觉,心里的慌乱也缓解了一些。
    李水琴和王慧珠都在,好歹相识一场,她们俩儿决定一起送江欣一段红布,说是给她做嫁衣裳,江欣有些哭笑不得地接过,还是好好地表达了感谢。
    等事情差不多了,江欣就说先回家了,中午要吃饭,下午要坐火车,她得回去买点干粮,在火车上吃。
    江欣一走,供销社两个女人就围着万晓娥说话,问江欣的新对象是什么人,怎么走得这么急。
    万晓娥嫁给江河那么多年,最能体会到的就是江家人对江欣的维护,她当大嫂的也不能在外头乱说话,细节不多讲,就简单说了两句:“我们小妹的新对象是营长,才27岁,他们部队急着要求他归队,才赶着要走的。”语气中有点与有荣焉。
    营长啊!王慧珠心里嘀咕,居然让江欣撞了这样的大运,二婚都能嫁个军官,那她不也能找个更好的?
    呸呸呸,自己跟李俊宝情投意合,千金不换,而且夫妻二人都留在市里,不像江欣,嫁个人跑那么大老远的,王慧珠小眼珠子一转,很快又找到了平衡,她才不羡慕江欣呢!
    ......
    江欣一路匆匆往筒子楼里赶,回到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就连常年不出门的江母都不在,平平也不在楼下玩了。
    奇怪,人都去哪儿了?她还想趁机和江母说说话呢。
    把昨晚收拾的行李点了又点,江欣发现自己的行囊实在是乏善可陈,就不去动它了。
    坐了一会儿,江欣想到坐火车估计得要好久,锁了门,一路小跑去那个街心公园,在隐蔽的树底下找到卖鸡蛋的老阿婆,和她买了十个鸡蛋,回到家煮熟之后,装在布袋子里,准备下午带上火车。
    晚一些的时候,没想到霍一忠来了,原来他已经把招待所的房间退了,把行李暂时拿过来放在江家。
    江欣看了霍一忠的行李一眼,也是很简单的一个行李袋,两人倒是对上了。
    “票和介绍信都在我这儿。”霍一忠从他的军用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他们两人的证件,“从新庆到我老家延锋市要坐三天两夜的火车,大概大后日的早上到,接着我们坐汽车到长水县接上两个孩子,住一夜,第二天傍晚再乘市里的火车回部队。”
    江欣记住了:“从延锋市到你们驻地,还要坐几天的火车?”
    “八天左右。”霍一忠看着认真听讲的江欣,“中间有两次换乘,一次等半天,一次等一个小时。”
    江欣苦着脸:“霍营长,这十来天都是硬座吗?”那她的腰还要不要了。
    霍一忠笑:“我查过了,从我们延锋出发的那一段有卧铺,大概是两天两夜的时间,我会尽量买到卧铺的票。”这意味着其他时间段的火车都只有硬座。
    江欣有些没形象地怪叫了一番,又拉着他的衣袖:“你手上还有钱吗?要不我来给吧。”
    这么远的火车票,又是好几个人,火车都要倒好几趟,光是车费估计都要上百块,她眼看着霍一忠这些天的花费,有些担心他不够钱。
    “别说傻话。”霍一忠拒绝。
    听到广播报时,霍一忠站起来:“趁着现在不到饭点,人不多,我先去饭店占一张大圆桌。”
    他们掰着手指头算了下,大概十来个人,两桌嫌大,一桌嫌小,干脆要多两个凳子,大家围坐一桌就好了。
    霍一忠出去后不久,江母和肖婶子,带着江平回来了,两老一少身上都扛着不少东西。
    “妈,医生不是让你不要提重物吗?”江欣忙上去把江母身上的蛇皮袋子拿下来,到底装了什么,这么重,她两只手拎着都吃力!
    连江平都扛着一个小袋子,吭哧吭哧的,憋了一头汗,嘴里喊着:“奶奶,我要吃冰棍儿!”
    肖婶子虽然年纪比江母大,腿脚却不错,背着一袋较轻的东西,也坐在江家的客厅里喘气。
    江欣扶着江母坐下,给她们倒了凉开水,又给江平掏了一毛钱:“知道去哪儿买吗?”
    “知道!楼下卖冰棍儿的叔叔那儿!”平平拿着一毛钱,横冲直撞,跑得跟兔子似的。
    “欣欣,你把那几个袋子打开。”江母喘着气,手指着她们两老一小背回来的东西,“妈怕你吃不惯北方的面条,跟你肖婶子去买了两袋子米,还有一些耐放的紫菜团、虾米和粉丝,粉丝记得放最上面,别压坏了。”
    江欣过去把袋子全打开,都是当地一些能储藏的食物,甚至还有一个稻草编的罐子,里面塞满了鸡蛋和杂草,江母让他们带着,要是能下火车,就找人借个火,煮一锅鸡蛋,别饿着自己。
    两位老人家喘够了,就起来腾了个空袋子,又把霍一忠昨晚带来的营养品和各种吃的装进去,用绳子绑好,在每个袋子的侧边贴了块红纸,表示这是喜事。
    江母拎起还未开启过的收音机,要塞给江欣:“这个你带着,闷了听一听。”
    江欣不肯要,只把那朵大红花解下来放到自己的行李袋里:“妈,您常一个人在家,糊火柴盒的时候听,就不无聊了。”
    平平这时咬着冰棍儿回来了:“奶奶,我要听唱歌!”
    江母看着乖巧的小孙子,才勉强收了收音机,又把小霍昨晚给的礼金,悄悄塞到了江欣一直背着的那个旧军用包里。
    江欣一一点着这些东西,看到还有半袋子的棉花,江母怕她在北方没有棉袄,把上回江淮收的棉花,加上今天刚去换的一些,全都给了女儿:“你们走得太赶了,等过阵子,我让你两个哥哥再去收一些,给你寄过去。我听说那头雪下得可大了,别冷着自己。”
    江欣眼里蓄满了泪,趴在江母的膝盖上哽咽说不出话来。
    “欣欣别哭,你今天可是新娘子。”江母那双粗糙的手轻抚女儿的头发,“爸妈能给你的就这些,再多就没有了。肖大姐是咱们筒子楼最有福气的人,待会儿让她给你梳头,重新绑个辫子,往后的日子都顺顺当当的。”
    肖婶子也劝慰江欣:“你们日子过得好,就是对你爸妈最大的孝顺了。”
    江欣这才红着眼抬起头:“妈,我每年都回来看您。”
    “好。”江母把江欣的眼泪擦干,“和小霍什么时候去打证?”
    江欣有点心虚:“早上去了。”
    江母和肖婶子都说拿出来看看,江欣只好撒谎,“证件都是他收着。”她怕江母接受不了她改名字的事情。
    “去了就好,重要的就是名正言顺。”好在两位老人家也没坚持要看。
    肖婶子把江欣拉过来坐下,掏心地说:“欣欣,对小霍前头的那两个孩子,别太计较,能大方就大方点,花点小钱,哄着两句,大面儿上过得去就行,不是该你管的就不管,让小霍这个当爹的去操心。”
    江欣原本还想不到这一层,被肖婶子这一说,无端有些惶恐起来,她是喜欢霍一忠,可面对具体的两个孩子,她也真的有些局促。
    “婶子,知道了,我听你的。”江欣也只好这样说。
    肖婶子替江欣梳头发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梳头梳尾,比翼双飞,富贵不愁,长长久久。”后头还念了几句主席语录,也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了,念了词念了语录,把发尾用红绳子绑好,肖婶子还用红纸叠了朵小红花卡在上面,看着人都喜庆了几分
    去到国营饭店,陈钢锋和霍一忠已经在了,后面江父江河、柳小银和供销社的三人陆续到来,江淮在路上遇到侯三就一起叫上了,反而是关美兰和慧慧后头才到,唐医生中午要在医院午休,就没来。
    霍一忠和江欣站在门口把这些人都迎进来,新郎胸前戴了朵不显眼的红花,跟新娘发尾的红花恰好配成一对。
    江欣见到关美兰和慧慧很高兴,拉着慧慧看了一圈,脸色比上回好一些,给她抓了一把糖果,慧慧还是很羞怯,好歹也敢叫一声江欣阿姨了。
    “江欣,我都好久没参加过婚宴了,谢谢你了。”关美兰也知道,江欣把她叫来,也是冒了一点风险的,掏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宫廷扇形胸针,底下缀了两颗珍珠,珍珠有些泛黄了,“这是原来我和启年在欧洲的小店买的,太小了卡在床头,没被抄///家的人发现,舍不得丢,就一直留着,今天送你做结婚礼物。”
    江欣坚决拒绝,这说不定是关美兰手上唯一的首饰了。
    关美兰很坚持,两人在门口推拉了起来。
    江淮见小妹一直没入席,过来看一眼,叫了声关大姐,又看了看慧慧,指着江平和陈钢锋两个儿子那头说:“去找弟弟们玩儿。”
    慧慧手里拿着糖,看了看妈妈,蚊子声一样呐呐:“我可以去吗?”
    “去吧。”关美兰把胸针往江欣手里一塞,“江欣,再推就没意思了。”
    江欣很不好意思,她只是单纯想叫人吃饭热闹一下,不是想趁机收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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