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今天这是什么情况?”章漾看向了此刻坐在传达室里的值班大爷,意外问。
    王大爷嘿嘿一笑,然后将面前那值勤本朝章漾手中一递,上面记录的都是访客信息。
    “今天不是咱们报社招聘吗?就章老师你和小柳前脚离开后,后脚就有陆陆续续的应聘人员来我们单位咯。你看,这上面来访原因都写着应聘面试呢。”王大爷说完后,忍不住还感慨了两句,说什么他在报社的传达室里工作了这么些年,今天还是头一次看见单位里这么热闹。
    章漾听到这里时,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后,很快就扬起一抹笑。
    她从来没想到在晚报上刊登的招聘效果,竟会有这么好,好到她都有些不敢相信。
    走进院中,多数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来应聘。
    一个个穿得都很正式,宽松的西装套装,有的人还拿着黑色的扁扁的公文包。
    章漾走进去时,她格外与众不同的打扮,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想到在场的年轻人,很可能有一部分在未来会成为自己的同事,章漾在迎上那些好奇打量的目光时,友好地冲着院里的人笑了笑。
    胡杨是西城财报的记者,她也关注本地新闻。不过在前不久,她都还没有订阅过首都晚报,相比于别家的报纸而言,首都晚报的本地新闻内容单薄无趣,不少都是鸡零狗碎的东西,她没什么兴趣。
    但最近因为她一直追的叫“元旦”的作者,冷不丁给首都晚报供稿,换了发表文章的地方,作为元旦的忠实粉丝,胡杨最近不得不订阅了首都晚报。
    没多久,胡杨就发现了首都晚报的本地新闻似乎跟之前有了不少变化。
    从前的b版新闻,让业内人一看都觉得没怎么花心思的,可现在,变得很不同。章漾和柳媛放在上面的新闻,选择了精而有代表性的当地新闻事件刊登报道。
    从变化的新闻质量能看出来,首都晚报可能会在以后发展当地新闻。
    如此一来 ,胡杨每天在看元旦的小说时,也会将b版晚报扫一遍。昨天,胡杨拿到晚报,就被最中间的招聘消息吸引了目光。
    她现在的工作还算稳定,西城财经虽不比一线的大报社,但在做财经这一块,相当专业。可是胡杨在看见首都晚报上的招聘消息写着“不用坐班,工作时间自由”这行字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那一刻就动心了。
    如果能提前下班的话,谁能不喜欢?
    尤其是对于工作效率很高的人而言,这简直就是诚意满满的福利。
    太具有诱惑性。
    但在胡杨的记忆中,首都晚报做的并不是什么综合性的报纸,很单薄的两页报纸,翻翻就没了。当她认真阅读了招聘信息后,胡杨眼睛亮了。
    首都晚报是准备开辟新的栏目,包括不限于体育、财经、军事、娱乐艺术等栏目。这一则招聘信息空缺的岗位人员还不少,光是从这一点,她也能看出来一点这家报社改变的决心。
    胡杨今天在单位请了假,很干脆来了首都晚报单位。
    没想到,胡杨在这里还遇见了自己的老同学。
    “田高?”胡杨见到前面不远处熟悉人,开口打了一声招呼。
    田高是她大学同学,只不过两人毕业后,分别去了不同的单位。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田高去的是财经杂志。
    田高听见声音,回头也看见了胡杨,他的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惊讶。
    “你也来面试?”田高将自己靠前的位置让给了身后的两人,干脆直接退到了胡杨面前。
    胡杨点头,“你怎么也来了?你们杂志社不是还挺不错吗?”都是一个圈子的人,她也有留意过田高的单位。
    田高苦笑一声,“那你可能没有仔细看过我们杂志里面吧,我已经很久没有担任过第一作者了。”
    像是他们这样采访金融人士和分析经济市场的人,差不多一篇稿都由一个人完成足够,没能是第一作者,显然前面是加了别人的名字,至于加的人是谁,外人行哪管那么多。
    田高是被杂志社里的关系户搞得苦不堪言,他本来就有想辞职的想法,当知道首都晚报的招聘时,便直接过来了。
    胡杨沉默片刻,不知道怎么安慰。
    “那你这回是肯定要跳槽?”胡杨问。
    田高:“如果今天的面试顺利的话,应该是的。”
    这话让胡杨诧异,“你面试了几家?就确定了首都晚报吗?这家在之前可是从来没有做过金融这方面,万一什么时候上面的人说要取缔这一板块,你想好了退路吗?”
    这也是胡杨自己担心的,首都晚报在此之前都没有扩展金融方面的栏目,她都不知道这家能给金融栏目多大的版面。
    田高冲着她有些神秘笑了笑,“我端午的时候参加了一场婚宴,恰好新娘的同学就有宁修思,我跟他在一桌。”
    宁修思在章漾来报社之前,也算是报社的二把手,加上他又是北大毕业,在北京城里,有不少他的同学,跟他相关的一些消息,在圈内流传很快。
    “我跟他聊了聊,听说他们报社最近来了一新人,就是上月全国闹得很大的人口贩卖案,不是有个年轻姑娘还帮助警方破案吗?那姑娘,现在就在他们报社任职。现在首都晚报的改革措施,都是出自这位之手。宁修思跟我说,她做的决定都会实行到底,是个可靠值得信任的人。所以……”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我打算试一试。”
    田高在说这话时,也是章漾从医院回单位的时候。
    当章漾从院中走过,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时,他自然也看见了那道窈窕的身影。
    田高和胡杨都有听见周围不少人好奇章漾的身份,在小声讨论着——
    “那是谁?”
    “也是报社的员工吗?看起来跟我们不太一样。”
    “哈哈哈比我们好看?不过刚才那位女同志真的回头对我们笑了诶,我估计应该是单位哪位同志的家属吧,这模样要是在我们圈子里,难道还会有人不认识?”
    田高和胡杨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些不同寻常。
    “那,好像就是宁修思说的他们报社的新同事,章漾。”
    田高说。
    “听说是从国外回来的,留洋十数载,平常很低调,不过上次的交流会,张德铭带着她去认了不少大人物。”
    胡杨虽早有猜测,但现在听见这话,她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番。
    在跟田高聊天之前,她原本还以为首都晚报换了个经验丰富的前辈来管理,但万万没想到,那个人是章漾,而且看起来是这么年轻的姑娘,还很漂亮。
    章漾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被外面的人讨论着,她甚至不知道就因为有人认出来了她,做出留在她们报社的决定。
    今天面试是人事部负责,二面才需要自己,章漾暂时没管那么多。
    下午时,章漾接了个电话,随后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还在办公室的宁修思见状,不由开口问。
    “大东门那边出了命案,现在有人闹事。”章漾飞快说着,“康福药店,药死了人,死者家属抬着尸体堵在门口。”
    组里就只有她和柳媛两人负责b版,柳媛现在还在整理早上出去的采访稿,她说完后立马准备出门了解时事情况。
    等到了康福药店时,周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群众。
    在小小的药店门口空地上,有一头发灰白交杂的老太太,跪在地上,神色哀痛到木然。在她的身边,只有一块木板抬着的尸体。在尸体上,铺着一洗得发白的床单。
    “造孽哟,这孤儿寡母的,听说这小伙子是老来子,年纪轻轻的,才二十多岁,母亲都七十多了,现在儿子走了,老太太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还不是这黑心的药店,人家小伙子不过就是一次感冒,开的什么药?居然感冒药都吃死了人!”
    “要我我拼命!”
    “可怜得很,你看这老太太在这里跪了大半天了,里面的人也没有出来。”
    跟着章一起过来的是摄影小羊,是个比章漾大不了几岁的胖乎乎的年轻男子。见到此情此景,脸上不由染上了一抹怒色。
    像是大东门这边的店铺,好像都是房东自家经营,一楼是门店,二楼就是住宿的地方。
    眼前这家药店也是如此,现在出了事,一楼的门店直接关门,老板一家估计都躲在了二楼上。
    小羊大名羊为党,人如其名,是个积极向上充满正义感的青年。
    “这还没有报警吗?”小羊拉了就近一个围观的路人,开口问。
    那路人臂弯处还挎着竹编的菜篮子,兴致勃勃看热闹,听见这话,摇摇头,“这谁去报警?我哪儿知道?可能有人报了吧。”
    小羊眉头一皱,跟章漾请示了一番,他扛着设备便先去打电话。
    像是这种情景,就算是他们做新闻媒体的,也不能对着人死者和家属拍个不停,拍个背影,和店铺门牌就足够。
    等到小羊回来时,他就发现周围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散开了不少,而他家的主编现在正坐在已经关门的药店的台阶上,身边还有刚才那位跪在地上求公道的苦主。
    小羊诧异地看着章漾,不知道她是如何在短时间里劝退了那些看热闹的群众,现在竟然还跟那位看起来颇为固执的老太太搭上了关系。
    小羊观察着那位老太太的神情,在跟他家主编讲话时似乎还算是友好。他转头一看周围还有不少想过来围观看热闹的人,不由眉目一凶,站在了药店门口。那样子,活脱脱地就像是一尊煞神,叫人靠近时都不由掂量一二。
    章漾抬头看了一眼后,很快收回了目光,她继续跟身边的老人交谈着。
    最开始章漾走到老太太身边时,老太太还固执要跪在地上。这姿态,一面是威胁,一面也是恳求药店的老板出来商量。
    但现在死者直接被抬到药店门口这事,已经足够让药店老板退避三舍,说什么都不肯开门,更不可能真出来协商。
    “您这样先把自己身体熬垮了,那日后还有谁能帮您讨回公道呢?”章漾在她耳边劝说,“我是首都晚报的记者章漾,如果您有什么需求,也可以一并告诉我们,我们尽最大的努力帮助您。”
    老太太这才缓缓地转头看着她,最后被她劝说着不要再跪着。
    老人年纪大了,骨质疏松都是常事,还像是这么跪了老长的时间,站起来时差点没摔倒,幸好被章漾扶住。
    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老太太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药店门口,章漾倒也不在意,直接跟着人坐在了脏兮兮的台阶上。
    也许是章漾的身份让老太太觉得她还算靠谱,便絮絮叨叨跟她讲了起来。
    死者是老太太的儿子,今天才二十五岁。家住北京郊区,死前在工地做搬运工的活儿,扛水泥,板材,砖块等体力活。
    “雷子是从去年来的城里,以前他每个月有时间都会回家,但这个月他没有回来,也没个信儿,我不放心,知道他上工的地方,就跟着同村的人一块儿来了。”老太太拿着一块有些污迹的手绢擦着眼角的泪,那褶皱的眼皮,似乎因为眼周发肿,都变撑开了许多,“可是我见到雷子时,他早就没气儿了!就在工地旁的小房间里,一个人躺在床板上,可怜的孩子,不知道这样了多久,都没有人发现……”
    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死者是死在工地的样板房里,同村一起来干活的人说他前几日就因为感冒请假,没有上工。大家在工地上干活,也都早出晚归,回来几乎直接到头就睡觉,哪里有多看雷子一眼。本来以为雷子只是重感冒发烧需要休息,谁也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样板房里。
    当老太太找来时,惊动了周围不少人。
    儿子死了,老太太想讨个说法。
    可是工地老板又哪里是那么好相处的主?对方甚至还觉得一个小工死在了工地周围,晦气得很。别说让老太太讨要到一分赔偿,甚至还恨不得倒要赔偿。这又不算是工地事故,老板更是横得很。
    何况一个乡下来的打工仔,能有什么背景势力?拿捏老太太不过像是呼出一口气那么简单。
    最后还是跟着雷子一起出来的同乡看不过去,这事儿可能还真赖不上工地老板,但小小的感冒就能把一条人命带走吗?
    同乡认定了是雷子去诊所买的药有问题,房间里还有吃剩的感冒药和医生的手写处方。
    他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老太太,便有了今天章漾看见的这一幕。
    章漾听完后,不由沉默片刻。
    她能猜到雷子那位同乡的想法,老太太年纪大了,家里骤然失去了顶梁柱,以后的日子是什么样还难说。在工地老板处拿不到赔偿,那能把这一切过错推在药店老板身上,只要能有一笔赔偿金,能让老人后半辈子不用为生计发愁,就行了。
    这想法,章漾不知如何评判。但她知道,如果只是靠着老人自己的推测的话,想讹上药店老板,恐怕不行。
    所幸这时候警察很快来了。
    跟章漾推测得差不多,警察也不可能就凭着同乡的猜测觉得药有问题,就将楼上的药店老板带走。可老太太固执,坚决不同意离开。
    没办法,几位警察不由商量着派一个人拿着药去医院问问,顺便看看能不能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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