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很恨定武侯么, 只有将卿嘉述交给我,定武侯才不会有反击的余地, 待事情成了, 还不是任由你我处置。”
    贺晋拿着茶杯的手一滞, 贺攸宁见他似乎懂了,便闭嘴不再提,细细翻阅起手中的账本。
    卿家这些年与良家商帮之间的交易不少,从一开始的绢帛生意再到西边的战马走私,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贺攸宁的手指划过账本上的战马二字,这些年西边小国向朝廷进贡的战马数都没有卿府从良家商帮手中买得多。
    “你从哪弄来这么多战马?”贺攸宁抬眼看向贺晋,她竟不知他这般有本事。
    贺晋喝了口茶,用手指敲敲桌子并不回答,梁王征战这么多年,在边疆的日子比在京的日子还多,问朝廷要些军饷尚且会被推三阻四,更不提战马这等稀罕物。
    若梁王不想些法子,恐也不能一直打胜仗,待他一死,这门路自然就落到贺晋手中。
    贺攸宁也没想着贺晋能回答,只是实在心痒,若这批战马落在自己手里,亦或是能知晓贺晋弄到战马的法子……
    贺攸宁合上账本,就从这账本中便可知晓卿家狼子野心,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却不知卿国公知不知晓此事。
    “事不宜迟,今夜我便出发若事情顺利,明日你便能得到消息了。”
    贺晋安排人带着贺攸宁夜里出发,出去时不同来时蒙着双眼,贺攸宁实在不知他此举是何意,心中盘算着难不成他还有地方可躲藏。
    “贺攸宁,扶伯待我情谊深厚。”
    贺攸宁坐在马上,手中拿着缰绳,居高临下看着贺晋。
    贺晋似是不习惯仰视他人,眼睛平视着那匹马,“扶伯说你生性凉薄,待处理完卿家下一个便是我了,可我们都是贺家子孙,所以我便打赌你不会取我性命,对么?”
    若不是身在敌营,贺攸宁险些要笑出声,她与贺晋都姓贺是不假,可哪有什么情分在,祈求他人对自己仁慈不若自己想想法子如何救自己。
    贺攸宁没有说话,一紧缰绳策马离去。
    贺晋站在原地,听着山谷的风声微微发愣,扶伯不知何时出现,将披风披在他身上,“小王爷,夜里凉,回去吧。”
    贺晋看着眼前的老人,想说些什么,可却被老人止住,“小王爷想做什么便做吧,老奴都懂。”
    事情比贺攸宁想象的还要顺利,与淡竹吴副将等人会和后,在卿家城外的转自中找到了数量不少的战马,证据确凿,卿二老爷辩无可辩。
    贺攸宁带兵包围卿府时卿西林父子还在商量着如何联合城中其他世家给贺攸宁施压,他们没料到,贺攸宁竟直接杀上门来。
    家中护卫来不及反应便被解决,二人被拖出来时甚是狼狈,卿西林父子从未被如此对待,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
    卿西林甚是愤怒,“渝平公主好大的威风,带兵闯进臣子家中,杀我府中之人,公主眼中还有王法么!”
    贺攸宁此刻已懒得与他们多说,卿府众人生活在卿国公的庇护下太久,总觉得天塌下来有卿国公顶着,已失去了对危险的察觉。
    官兵们来来往往,将卿府里众人都押到院中,卿二夫人也在其中,看着贺攸宁毫发无伤出现在这里还以为贺晋出了危险,神情甚是着急。
    幸而卿府众人皆是惶恐着急的模样,是以卿二夫人此刻的表现也不算奇怪。
    明明是深夜,可火把却将卿府照的一如白日,卿府被掘地三尺,除了数不尽的金银珠宝,还发现有兵器盔甲等物。
    如此一来,意图谋反之罪便板上钉钉,卿西林此刻才觉得害怕,望向卿二老爷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攸宁拿起佩剑踱步至卿西林父子面前,剑光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冰冷。
    “我这把剑是先帝所赐,二品以下官员皆可先斩后奏。”贺攸宁缓缓开口,话音刚落的瞬间,原本响着哭声的院子刹那间安静下来,接着又响起更刺耳的哭声。
    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充斥在耳旁,卿西林却像是呆住,卿二老爷强忍着心中的惧意,开口道:“卿家世代簪缨,万不是公主一句话便可定罪的。”
    他们还有卿国公,还有定武侯,若是贺攸宁敢动他们一根毫毛,定武侯便可带着人包围皇宫。
    贺攸宁不想着她自己,难道还能不念着宫里的卿太后和皇上么。
    “有没有罪自然不是我说了算,大昭律法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私藏甲胄是谋逆的大罪,如此一来我取你性命又有何不妥。”
    卿二老爷以为贺攸宁未听懂他的暗示,关乎性命的时刻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公主可要想清楚,我们若出了事,京中的定武侯绝不会善罢甘休。”
    本以为贺攸宁听了此话会惊慌失措,不料她只是笑了笑。
    “说来你们在江宁待久了,不知京中发生了何事,今日不妨告诉你们,母后身体不适,召国公夫人与定武侯夫人进宫侍疾。”
    卿二老爷仿佛如遭雷劈,一下瘫倒在地,卿西林却不信,大喊道:“不可能,卿太后她是卿家人,她是卿家人!”
    卿太后身为卿国公嫡女,她的荣辱与卿府息息相关,收到卿太后密信时贺攸宁也很吃惊。
    母后尚在孕中,她本不想让她烦忧,却不想卿太后好似知晓她要做些什么,提前将二位夫人召至宫中。
    “将人带上来。”贺攸宁向后招招手,示意官兵将人抬上来。
    卿嘉述此刻面色苍白躺在担架上,腹部还可见包扎伤口的痕迹,卿二老爷这下彻底没了希望。
    夫人和孩子皆在皇家手中,定武侯必不可能为着他们与皇室兵戎相见。
    卿西林却像是第一次认识贺攸宁一般,看着躺着的卿嘉述,又看了看贺攸宁,满脸震惊地摇了摇头,显然是误会卿嘉述如此模样是贺攸宁所致。
    “你竟这般心狠。”卿西林已没了那副跋扈地样子,此刻语气倒像是要认命一般。
    贺攸宁由着他误会,待淡竹将卿家的罪状书念完,“二位,签字画押吧。”
    二人并不肯乖乖就范,贺攸宁看着二人拼死挣扎,彻底失去耐心,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多年地心愿便可了了,她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
    剑搭上卿西林脖子时,他整个人都僵住。
    “我不是同你商量,死人同样能画押,就看你是选择活着按下手印,还是等死了由着他人帮你按下。”
    贺攸宁言语间满是威胁,卿西林父子听得真切,可若是按下手印,即便卿国公再大的神通也救不了他们。
    卿西林闭紧双眼,“公主要杀便杀,卿府没做过的事即便屈打成招,世人心中也自有分明。”
    卿西林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但却想着卿国公与京城中各位世家能同从前反对景成帝变革一般,联名上书替他们求情。
    可却不知,他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
    “我想你是个听不懂人话的,你签与不签都不打紧,我手中的剑杀人可不管这些,只认人血。”这是一定要取卿西林性命了。
    “这院内这么多双眼睛瞧着,难道公主还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么,若我死了,卿府满门皆会替我喊冤。”
    卿西林此刻还在嘴硬,东西明明白白摆在那儿,他却能颠倒黑白,好似如此情形皆是因着贺攸宁所逼。
    他说这一遭话的本意是想着贺攸宁身为公主,行事自然要顾及周全,可却没想彻底惹得贺攸宁厌烦。
    “我说过死人也是可以画押的。”说话间,剑直直插入卿西林胸口,抽出时卿西林便软倒在地。
    院中众人吓得尖叫起来,孩童的哭泣声尤为明显,贺攸宁皱了皱眉,示意淡竹将孩子带下去。
    却不料那孩子直直朝贺攸宁撞来,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锤着贺攸宁,“你杀了我爹,我恨你!”
    淡竹急忙将人拉到一旁,孩子母亲赶忙上前,正是卿西林的夫人,看来这便是卿西林的嫡子。
    贺攸宁没想在孩子面前杀人,但做都做了事后再说也是无益,便让人将母子二人带下去。
    妇人想拉走孩子,却不料那孩子擦了擦眼泪,站在原地盯着贺攸宁,似是要将杀父仇人的样貌刻在心里,“待我长大,定会杀了你。”
    妇人连忙用手捂住孩子的嘴,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生怕贺攸宁一个不耐就要杀了她的孩子。
    贺攸宁看向他,他不知他的父亲害死了江宁府多少百姓,他锦衣玉食像个小金童般养着,与他同岁的孩子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甚至就连死了还会面临着被人拆骨下肚的结局。
    此刻他在母亲的怀中,恶狠狠地盯着她,贺攸宁一步步向他走近,妇人带着他连连后退,将他护在身后。
    “不可!”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贺攸宁缓缓转头,却见卿嘉述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而另一道声音正是卿国公,他风尘仆仆,刚从京都赶来。
    第43章 二更
    能见到卿国公实在是出乎贺攸宁预料, 按着她所想,卿国公此刻应在京中游说其他世家,如今这番模样出现在这里怕是什么法子都想尽了。
    贺攸宁猜的不错, 卿国公在京中对世家们威逼利诱, 可这些人被卿皇后警告一番, 家中女眷轮着去宫中侍疾, 谁也不敢在这关口轻举妄动。
    可怜卿国公风光一世,回头来竟被自己女儿摆了一道,一路快马加鞭赶来却是晚了,一进门就见卿西林倒在血泊中,不知死活, 贺攸宁好似还想向孩童下手, 这才出言阻止。
    卿嘉述心中也是这般想法,他怕贺攸宁被恨意牵绊,丧失理智。
    可这实在是误会贺攸宁了,她再讨厌卿家人, 也不会对亲自对一孩童下手。
    但这孩子的话却提醒了她,他见着父亲死在面前, 无论背后是何隐情,贺攸宁都是他的杀父仇人,若是长大之后想要报复又是一桩麻烦。
    斩草不除根, 春风吹又生。景成帝便是太过仁慈, 这才让贺晋有了韬光养晦的机会, 如何处理卿府的妇人与幼童还需好好想想。
    贺攸宁看着卿国公,这些日子他似乎老了不少, 他一来, 卿二老爷一下便有了主心骨。
    贺攸宁摆了摆手, 让下人给卿国公赐座,“国公爷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叫人传消息来,身为晚辈未能远迎实在失礼,待此事处理好再与您问好。”
    卿国公看着眼前的外孙女,心中一阵冷意,他的女儿背弃卿府,已然不顾父母养育之恩,也不管族中上下性命,他的外孙女也成了杀害他家人的刽子手。
    他坐在椅子上,感觉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
    “公主此话真是折煞老臣,若等着公主将事处理完,恐怕卿府早就血流成河,待到那时老臣还有何可说。”
    贺攸宁转过身,祖孙二人第一次这样相望,撕开所有的伪装,贺攸宁毫不掩饰她的恶意。
    “从前总听国公的教诲,有一言记在心中莫不敢忘,您说这世道若想变一变,哪有不流血的。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您了。”
    这话是阮家覆灭后卿国公于大殿之上对景成帝说的话,如今却被贺攸宁原封不动说与他听。
    卿国公这些年经历这般多事,可依旧觉得之前的选择没有错,但这些日子以来诸事不顺,此刻听了贺攸宁的话竟有些动摇,不由想问问自己难道真的做错了么。
    可家族利益至高无上这是他一直刻在心中的话,从牙牙学语的幼童时期起到现在白发苍苍,他一直将祖辈教诲奉若圭皋。
    景成帝告诉他错了,世道在变他也要变,可在卿国公看来这种变无非是要世家将既得利益拱手想让,是以他才会那般激烈阻止景成帝变革。
    女儿的背叛,外孙女的争锋相对,这一切都好似在告诉他,他错了。
    卿国公干咳两声,喝了淡竹递过来的茶润润喉,“公主这话说的未免早些,老夫在朝中多年,一直尽职尽责忠心耿耿,何来要流血一说,就算老臣肯舍下性命朝中同僚怕也是不会轻易答应。”
    贺攸宁却看穿他言语背后的气势不足,“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国公大人若是真在朝中一呼百应那还需要来江宁一趟,想来怕是人人为求自保无人敢同卿府共患难吧?”
    景成帝变革遭到世家一致阻拦是因为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这才让他们拧成一股绳,可此次却是卿家一门之事,即便卿国公在世家中威望颇盛,在朝中也有势力,但这并不能让世家为了他堵上家族利益。
    唇亡齿寒的道理是不假,但做出头鸟的举动更不可为。
    树倒猢狲散,阮家如此,卿家自然也是如此。
    真相被戳破,卿国公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放下茶盏,人生第一回 低下头来,“阿宁,你是我的外孙女,身上留着的血有一半要姓卿,打断骨头连着跟,我们是亲人啊。如今你人也杀了,也该消消气了。”
    见硬的不行,卿国公便想利用亲情二字牵制住贺攸宁。
    但贺攸宁偏偏最不喜卿国公拿亲情二字作托词,“您也知道我是您的外孙女,当年又为何在朝堂上非要治我重罪,罚我去皇陵才肯罢休?”
    “在您眼中有亲人么?您只看着卿家的荣华富贵,为着让我父皇难堪让自己的外孙女去守皇陵,这便是您口中的亲人?”
    贺攸宁对卿国公并无什么感情,说这些也无埋怨之意,只是见不得他这般假惺惺。
    卿国公却觉她能说出这番话是对着卿家还有感情,又瞧见一旁受伤的卿嘉述,开口说道:“你与斐之还有婚约在身,你如此对待他的至亲骨肉,又叫他如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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