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离松也一时说不出话:“三哥,你——”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老友居然第一个放弃相认,那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是否让给那孩子造成了困扰。
    路月瑶懂自己丈夫说一不二的性子,可儿子就在身边却不能相认,这比剜了她的心还要难受,她赶紧寻求外援:“爹——”
    周保国动摇了几下,很快便坚定了决心:“老头子我没几年好活了,死之前想见一见亲孙子都不可以吗?我要见他,哪怕他不认我这个爷爷,我也要见他一面!”
    周中华急了:“爹——这样不妥啊!”
    周保国吩咐道:“伯年,你去接他!”
    刘伯年站出来行了个军礼:“是。”
    林逸秋上完苏峰的课就直接去找了刘季年,对方最近正忙着开至味斋分店呢。
    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分享给了对方,刘季年也把店里的新鲜趣闻分享给了林逸秋,难得的约会就这样过去了。
    傍晚,林逸秋得回学校了,两人小别胜新婚,谁也不想先走,于是刘季年就准备把林逸秋送回学校。
    北平外国语学院的大门口,此刻正停着一辆军绿色的汽车。
    来来往往的学生无一不被它吸引,但是一想到这车来自军区,又有些敬畏地远离。
    汽车旁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男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刘季年一路把林逸秋送到学校,远远地他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逸秋见他面色不对,赶紧问:“怎么了?”
    刘季年不可置信地对着林逸秋说:“我好像看见我大哥了……”
    刘季年大哥?
    天青同志!
    林逸秋正欲解释,刘季年已经先一步跑到汽车边上,他毫无顾忌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直到确认对方的真实身份:“大、大哥?”
    林逸秋也惊讶地问:“天青同志,你怎么在这儿?”
    刘伯年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对刘季年微微一笑:“季年,好久不见。”
    林逸秋疑惑地看向两人:“大哥?!你真的是季年的哥哥,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这下换成刘季年疑惑了:“你们俩认识?”
    刘伯年镇定地说:“我现在改名叫刘天青了,所以我并没有骗你,况且你也从来没有问过我的身份,所以并不存在承不承认的问题。”
    这分明是强词夺理,对方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是刘季年的朋友,还……
    林逸秋一时都不知从何吐槽起,他突然想到之前吃饭的时候,对方为什么凑上来,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的故事太精彩,甚至吸引了他曾经位高权重的爷爷吗?
    林逸秋:“这个……天,呃……”
    刘伯年温和地说:“叫我什么都可以。”
    林逸秋问:“我还是叫你刘大哥吧,那个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来接你回家,你爷爷和妈妈想见你,你爸也刚刚出狱了,上车吧。”刘伯年简洁明了地交代了一下缘由。
    该来的还是来了,林逸秋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此刻内心还是挺平静的。
    “季年哥,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见我爷爷和亲生父母吗?”
    刘季年自然不会反对,两人坐上汽车,刘伯年立刻发动,向着周家出发。
    “大哥,既然你没死,为什么没有回家?”
    车内一片静默,正当林逸秋以为刘伯年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开口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回去过?”
    林逸秋跟刘季年纷纷竖起耳朵听刘伯年继续往下说。
    “我之前一直在边疆执行秘密任务,当我知道有一位跟我同名同姓的战友牺牲,并且通信错误上报回刘家村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年了。”
    接下来刘伯年把自己回到家乡,发现父母用烈士抚恤金盖了新房,弟弟利用烈士家属的名义进入了工厂,摇身一变成了工人阶级这些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我要是死了,家里还能拿一笔钱,你跟仲年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而且叔年的性子,我要是活着回去,他做不了工人,指不定怎么记恨我呢。”
    刘季年踌躇道:“那大哥,那你……还会回去吗?毕竟抚恤金还在爹娘那里。”
    刘伯年不甚在意地说:“不了吧,那笔钱就当是全了这二十年的亲子情谊吧。”
    “我想爹娘宁愿要这笔钱,也不会要一个伤残的儿子吧……”
    刘季年没有说话,想来是默认了刘伯年的话。大哥这话虽然残忍,但他这对爹娘也确实是难得的奇人,他们要的是一个值得他们骄傲的儿子,哪怕儿子是一名烈士,也好过他活着回来。
    第188章 亲情
    夜幕降临,一辆军用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大杂院门口。
    刘伯年率先下车,给林逸秋开了车门:“就是这里了。”
    林逸秋道过一声谢,跟刘季年一起来到了大门口。
    刘伯年正要进去,林逸秋率先一步阻止了对方,他现在心情很乱,认亲什么的,一切发生的也太快了吧。
    刘季年忧心道:“要不,我带你回去吧。”
    林逸秋摇头:“不——”
    毕竟该来的还是要来。
    说完,他鼓足勇气正准备上前敲门,大门却先一步自己打开了。
    一位明眸善睐的少年从内走了出来,他紧紧盯着林逸秋三秒,随即大喊:
    “姥爷,子曜哥哥回来啦——”
    这下林逸秋想退缩都难了。
    周家客厅里,所有人都因为这个声音振奋起来。
    周母更是直接跑到了门外,跟刚刚进门的林逸秋打了个照面。
    林逸秋终于见到了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
    路上刘伯年告诉他,他是家中最小的幼子,是周母四十岁高龄,冒着巨大的风险生下的孩子,所以按时间来算,他父母最少也有六十多岁了,比林家父母年纪还要大一些。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打量着对方。
    刘伯年没有说错,眼前的妇人确实年纪不小了。即便是夜色中,也能清晰地看见她脸上岁月的痕迹。曾经富裕的生活给予她的华贵早已变得饱经风霜,但年轻时的风华却依稀可见。
    路月瑶今天一整天都在消化儿子还活着的事实,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好情绪,可分别二十年的母子,这心情哪能说静就静。
    她久久地注视着林逸秋,嘴唇微微颤抖着地问:“子曜,你还记得妈妈吗?”
    林逸秋心情复杂,他对周家是完全任何感情可言的,可或许是受到原主的精神影响,母子相见的瞬间,他的心里也酸酸胀胀的,嗓子好像堵了一团湿棉花,想张口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路月瑶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孩,努力把那个婴孩跟眼前的少年郎划上等号。
    林逸秋说:“妈,好久不见。”
    路月瑶瞬间泪流满面:“嗳,对,我是妈妈,我是妈妈。
    林逸秋上前搀扶住情绪激动的周母。
    在触碰到儿子双手的那瞬间,路月瑶情绪终于爆发了,一把抬手紧紧抱住林逸秋:“子曜,我的儿啊,妈好想你啊。”
    “我没日没夜地想你,我好恨啊,我恨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带上你,恨为什么只让一个奶娘带你,我恨你爸为什么没有看住你,恨那群酒囊饭袋为什么没有及时找到你……”
    林逸秋第一次被年纪这么大的妇女抱住,一时还有些不知所措,他能闻到周母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那味道仿佛刻在骨子了,又仿佛很多年前就曾闻到,他知道这是妈妈的味道。
    只一瞬,林逸秋的心绪就平静下来。
    他回抱住路月瑶,柔声安慰:“这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路月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喃喃自语:“从小到大,我为了你做了很多新衣服新鞋子,前几天我还准备给你过生祭……今天骤然得知你还活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好怕这只是个梦,梦醒了又是满枕头的泪水……我感谢张妈把你带走了,又把你养大了,也谢谢老天爷眷顾我,把你送回我的身边。”
    门内,周保国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正来回踱步。他听见外面响起了哭声,中气十足地斥了一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快把人带进来啊。”
    路月瑶赶紧擦干眼泪,平复好心绪,紧紧拽住林逸秋的手:“走走走,妈带你进去。”
    林逸秋、刘季年、刘伯年三人依次跟着她进了周家。
    双眼骤然看见亮光,林逸秋还有些躲闪,等视线适应了光线,他这才发现小小的客厅里,或坐或站,竟有十几个人。
    林逸秋打量他们的同时,对方也打量着他——这个二十年没见过的亲人。
    而坐在上位的老者,正是那天吃火锅时遇见的那位,听他讲故事请他吃饭的那位。
    这时,一道惊喜的女声从旁响起:“是你!”
    林逸秋寻声望去,是个年纪看着不大的少女,他仔细想了想,应该是不认识对方的。
    女孩笑了:“上个月华新书店门口,我见过你。”
    华新书店?
    他唯一去华新书店的那次,就是上回帮万山买被子那次,当时正好跟刘伯年遇上,对方还送他去了华新书店,原来对方不是一个人。
    女孩又道:“我是你堂姐,我叫周子衿。”
    林逸秋乖巧地打了一声招呼:“姐姐好。”
    “咳咳咳。”上座的老人连忙轻咳两声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林逸秋立马心领神会,虽然对方隐瞒刘伯年的事情在先,但毕竟是长辈,当然只能选择原谅他了。
    于是他态度更加恭敬地喊了一声:“爷爷好。”
    周保国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他赶紧抬头,试图把眼泪逼回去,一边哽咽道:“嗳,我是,我是爷爷。”
    人群中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揭穿了周保国故作坚强的一面:“曾爷爷,我看见你哭啦!”
    边上一个年画娃娃似的女孩,也紧跟着开口:“我也看见了!”
    他们身旁一位中年男子不悦地训斥道:“臭小子,曾爷爷这是高兴才哭的。”
    这位驰骋疆场一辈子的男人,连妻子过世都只是红了眼眶的男人,在此刻终于露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而且承认了:“是,我是高兴才哭的。”
    周保国此话一出,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女眷开始啜泣起来,其他人也都静默了下来。
    林逸秋见状,暗道不好,他可最怕这煽情的场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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