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利亚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即他周身便覆盖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寒月的新辉]——可以掩盖他身上属于生者的血肉气息,将生命体征降至最低,如同被封冻而死、隐有光芒留存的新月。
    以利亚朝着石廊深处走去,伫立在黑暗中的青年披了一身清冷的月光,宛如从高天之上垂云而下的神祇,令人不禁心生敬仰。
    越是深入,内部便越是广阔,幅度向下的斜坡与台阶都提醒着以利亚这类似洞穴的构造恐怕比他想象中的要深,他明智地在边缘处止住了继续向下的脚步。
    大部分生于黑暗的生物都有一定的趋光性,以利亚没有冒然点亮圣光,而是抬手往自己的双眼上轻轻一抹,苍青色的眼瞳立时便泛起了金芒。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下方的场景真正映入眼帘时,以利亚还是忍不住抿了抿唇。
    臂长的蜈蚣,巴掌大的黑色蜘蛛,体型远超常规的维塔虫与子弹蚁,金色的毒蝎隐隐夹杂其中……铺天盖地的毒虫全都盘踞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之中。
    从上往下看过去,这个巨大的沙坑宛如通向深渊的漩涡。无数毒虫匍匐在泥沙之上,彼此吞噬、蚕食,心甘情愿地钻入磨盘,化为其他毒虫的养料与血肉。
    沙坑最中间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没人知道涡流的中心点会通向何处。但中心向外的沙地还算平整,有一圈一圈波浪般的纹路。
    名为“达希尔”的少女就处于沙坑较为平整的地带之上,然而沙土柔软又不断地内陷,她根本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沙坑。
    所以她尖叫、哭嚎,不断扯下那些攀附在她身上吸食她的鲜血、啃食她肌肤的毒虫,连滚带爬地扑向沙坑的边缘,却一次次地跌倒,一次次地下陷。
    真是恶毒啊。以利亚心想,沦落于此的恶魔之子甚至连睡眠的时间都没有,她必须不断地奔跑,不断地挣扎,才能不落入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以利亚看了一会儿便径自移开了视线,他注意到台阶绕开了沙坑,蔓延到了对面,道路的尽头似乎还有一个房间。
    以利亚顺着台阶走过去,脚步的锁链在走动时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吸引了濒临绝望的达希尔的注意。
    石墙壁上的烛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哪怕身处黑暗,以利亚的金发也仿佛笼罩着代表神明宠信的光明。
    “以利亚.塞维尔.伊登!”心头涌上狂喜的达希尔大声喊出了以利亚的全名,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喊道,“神子——救救我!”
    ——“救救我,神子!”
    以利亚猛然回头,眸光凄厉而又冷锐,他撞上达希尔蜜糖色的眼睛——他认得这双眼。
    在某一次轮回的尽头,神圣教廷终于突破了迪蒙公国的防线,在焚尽一切罪恶的烈火中,即将逃离地狱的以利亚对上了这双甜蜜纯真的眼。
    她伪装成一名普通平民少女,蓬头垢面,满身狼狈,用相同的语调与声音,求他救救她。
    那时候的以利亚是怎么做的呢?他犹豫了一瞬,微不足道却也致命的一瞬,随后他遵守心中的原则与善良,调转马头,冲向火海中的少女。
    可结果呢?结果是什么呢?
    以利亚仰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漆黑的穹顶。
    结果是少女一道刺进了他的心口,剜出了他的心。她不知道神庭誓约,口中毫无语序地说着混乱驳杂的话语,说要斩下他的头颅,献给神明与父亲。
    然而,圣徒因不公而死,几乎是下一瞬间,冲天而起的光明湮没了那张定格在狂喜之上的脸。
    “神子,救救我。我是无辜的,蜜莉恩.迪蒙那个恶毒的女人想要害死我!”达希尔哭得满脸是泪,拼命地朝着以利亚伸出手。
    “神子,你可是神圣教廷的神子,教廷都说你是此世唯一的善人、唯一的完全人。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她语速飞快地说着动摇他人的话语,甚至双手交握做祷告状。难以想象一个本该天真纯粹的十四岁少女,脸上居然会有如此贪婪扭曲的神情。
    以利亚静静地站在深渊的裂隙之上,明明没有风,他却觉得有些冷。
    他垂眸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之口,看着那双蜜糖色的眼眸。他仿佛站在悬崖的边缘,理智摇摇欲坠。
    此时只要有人路过伸手推他一把,他便会毫不反抗地落入那永无止境的苦痛之渊。
    “你只要假意握住她的手,然后在她满怀希望之时轻轻一松——给予希望再毁灭,不正是会令人沉沦于更深的黑暗吗?”
    “就像她曾经对你做过的一样,这是你唯一的、可以复仇的机会,不是吗?”
    “没有人会知道你来过这里,没有人会目睹你的言行,离开这里,你还是纯粹光明的神之子,仍旧是神明的义人……”
    喑哑低沉的絮语在以利亚耳边响起,如噩梦中的低语般絮絮不停。以利亚面色苍白,攥紧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凸起。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眨眼的间隙,或许过了好几个呼吸。
    以利亚突然松开了攥拳的手指,面无表情地转身,继续向前行走。
    意识到以利亚并没有被言语所惑,选择了见死不救,达希尔瞬间崩溃大哭,尖声叫骂了起来。
    “以利亚.塞维尔.伊登,你见死不救,你一定会下地狱的,一定会下地狱的——!”
    以利亚熟视无睹,将她的哭泣与哀嚎尽数抛诸于脑后,达希尔不会知道,她刚才是真真正正地在地狱之门前徘徊了一遭。
    下地狱吗?以利亚对他人的诅咒没有任何的感想,只是有点自嘲地轻笑。
    这里本来就是地狱,不是吗?
    如临深渊的那一瞬,他终究还是自己拉住了自己。
    第224章 【第13章】深庭恶之花
    [将不同的毒虫放在同一个巢穴里, 用药物刺激其生物本性,令它们互相蚕食厮杀,以此达到进化的目的——公女殿下称呼这种残酷的淘汰方式为“养蛊”。]
    [物竞天择, 这本就是最简单直白的自然之理, 可我们以前都没想过用这种方式来压缩原本无比漫长的进化历程……不愧是公女殿下!]
    [听说这种方法源自于比海洋还要遥远的东方古国, 赞美公女殿下!她渊博的知识比她慑人的美貌还要令人倾倒!]
    [从蛊虫中摄取相克的毒素,并让其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以此在体内建立一个完善的毒素系统,能蚕食任何外来的病菌以及弱于系统的毒素……]
    [理论上可行, 但实操的难度远超时代的限制……但总之,不愧是药理天才的公女殿下!她的头脑一定被(涂黑)吻过, 才会拥有这么多的奇思妙想!]
    [……难以置信,公女殿下竟然成功了。她是怎么做到的?]
    台阶的尽头是一处简陋的居室, 里面陈放了大量的记录与资料,似乎是提供给观察人员使用的。
    以利亚在书桌与储物箱内找到了一些关于实验的文献,忽略大量梦呓一般赞美大公女的言论, 还是能勉强从中提取出一些有用的信息的。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迪蒙家族的药物实验的确是蜜莉恩.迪蒙经手的,而在文献中以一定频率出现的“(涂黑)”字眼也吸引了以利亚的注意。
    迪蒙家族供奉着一个“祂”,而这个“祂”就是亚巴顿.迪蒙以极短的时间登上王位的原因。
    在过去的上百次轮回中,以利亚也曾死在“祂”的手中,之前在地牢里,他也曾动用自己最后的底牌与“祂”的分身交了一次手。
    结果不出他所料, 被“祂”杀死的人就像大海中的一片浪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祂是谁?祂的目的是什么?祂最终会演变为怎样的灾厄?这些, 以利亚目前都还不知道。
    他如今手头掌控的情报消息十分有限, 城堡内部对他来说处处都是危险。以利亚翻找了整间石室, 最终在抽屉的底部找到了一张贴在内里的纸条。
    ——[写给后来者的一些话]。
    以利亚抽出了整张抽屉,倒出了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目光再次在纸条上聚焦时,却忽而间怔住了。
    [当你继承这间房间时,我大概已经追随着前人一同奔赴月蚀纪年前的极光了。如果你在苦痛之坑中找到我的尸骨,请不要收殓,让我就这么睡吧。]
    [不要怪罪殿下,因为我们是自愿的。有一些秘密需要被永远地掩埋,而我们甘愿做潘多拉魔盒上的一粒泥沙。]
    以利亚静默地看着这两行字,看了很久。直到石壁上的烛灯爆开一点油花,他才回过神,继续往下看。
    [我们试图拯救(save),我们试图保护(protect),我们试图反抗(resist)。请记住,永远不要忘记身为人类应有的模样。]
    [以下是我总结的一些关于城堡内部的生存规则,请严格遵守下列的法则,不要为殿下添麻烦。]
    [1、傍晚四点至八点不要去瑞夫的地下室,凌晨十二点至四点不要停留在米舍里的走廊。]
    [2、如果你在这两个地方听见笑声,请及时避让,瑞夫(wrath暴怒)与米舍里(misery苦痛)的宫殿相连,朝着声音相反的方向,直至抵达另一座宫殿。]
    [3、如果抵达另一座宫殿,笑声依旧没有停止。请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米舍里的花园,摘下一朵红色的花。殿下不会责骂。]
    [4、握着花前往格瑞德(greed贪婪)宫殿的门口,它在米舍里与瑞夫两座宫殿的交叉口,你可以看见一座钟楼。]
    [5、将花放在格瑞德宫殿的门口,如果时钟偏向十二点,请前往瑞夫;如果偏向四点,请前往米舍里。然后,继续你的工作。]
    [6、时钟不会出错。如果你发现你正处于傍晚或者凌晨,而指示的时间与方向违反了第一条,请找到最近的侍从寻求帮助。]
    [5、看见带着口罩的侍从或侍女,请不要与他们搭话。城堡内不允许仆从佩戴口罩。]
    [6、如果违反了任意一条规则,并且耳边的笑声没有停止,请去米舍里的花园摘一朵白色的花。殿下不会责骂。]
    [7、带着花离开城堡,找到红矮房下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他们会帮助你。]
    [请注意,身穿黑斗篷的人不会说话,更不会戴口罩。]
    [请确保你手中拿着的是白色的花。]
    [以上,祝你好运,后来者。]
    ……
    以利亚撕下纸条贴身收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石屋。
    达希尔的咒骂渐渐低弱,以利亚却已经无心关注。他神色僵冷地朝外走去,只觉得胸口淤堵,仿佛肋骨间的血肉坠着某种沉甸甸的重物。
    耳边隐约传来模糊的嗡鸣,周围的一切声音都离他远去。以利亚魂不守舍地穿过石墙,再次落在了石屋外的草地上。
    这座城堡有哪里不对。以利亚揉了揉眉心,他攥了攥藏在口袋中的纸条,纸条上记载的内容都给他带来了莫名的恐惧感。
    ……他触犯过这些“规则”,并且更糟糕的是,他记得过往的轮回中,这些“规则”是并不存在的。
    他一直以为,在那三个月里,自己与世界的时间是完全停滞的。但如今看来,被无限延长与折叠的恐怕只有他的时间,外界的时间依旧是流动的。
    [如果你发现你正处于傍晚或者凌晨,而指示的时间与方向违反了第一条]以及[时钟不会出错],这是不是在暗示城堡中的部分人对时间的认知很可能是错误的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又如何肯定自己眼下的认知是正确的,没有被疯狂干扰以及侵蚀呢?
    以利亚站在原地,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但是下一秒,他瞳孔瞬间放大,身体的求生本能令他爆发出强大的力量,闪身避过了迎面刺来的血刀。
    以利亚翻身躲过这恶兽般的一击,反手捡起一块碎石用力地甩出,石头与利刃相撞的瞬间炸开一声闷响,为以利亚争取到稳住重心的时间。
    身穿银白色骑士礼服的男孩静静地站在以利亚的不远处,身周环绕着寒芒烁烁的血刃,每一柄血刃的刃尖都指向了以利亚的头颅。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男孩看着他,如溪流般清冽的眼瞳容纳不进任何的晦涩,他看上去很平静的,那种平静源自于他毫无感情波动的天性。
    以利亚站起身,下意识地摆出防备应战的姿势,然而下一秒,脚腕上扯动的锁链声清晰地提醒着他如今俘虏的身份。
    安南.迪蒙。以利亚认识眼前的孩子,他是“银月骑士”西安娜.塞伦的子嗣,在迪蒙家族中排行第十三,无论魔法还是剑术的天赋都称得上天之骄子。
    哑夫曾经跟以利亚提起过他,说有必要的话可以考虑接近一下。但是看着刚才毫不留情砍过来的两道血刃,以利亚不认为眼前的男孩是值得信任的对象。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得不到以利亚的回答,安南再次重复了一遍,“这里是不允许进入的。”
    眼看着再得不到回答,男孩背后的血色刀刃便要再次砍下,如果可以,以利亚想要尽可能地避免与恶魔之子大打出手的局面,他还没完成自己的调查。
    因此,虽然心中犹疑,以利亚还是尝试道:“安南,你是西安娜.塞伦的孩子。”
    以利亚并不想要进行道德的绑架,但安南.迪蒙的确与他见过的其他恶魔之子有明显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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