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盘问了幽微, 发现这朵牡丹对神鬼之事也是一无所知, 想到它自打诞生起便一直在她的院子里,如此单纯天真倒也情有可原。
    “都说妖物化人是得天地造化、掠钟灵毓秀, 家中风水只是寻常,又无灵脉盘踞,你是如何化形的?”望凝青对此感到不解,出声询问道。
    幽微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花叶, 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有一天迷迷糊糊的,突然被人醍醐灌顶般开了窍,便能化形与口吐人言了。
    “不过, 土地是有灵的。”幽微知道自己珍爱的小姐不喜欢他的人形, 但好在他也更喜欢自己本来的形态, “土地公会庇佑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幽微说着,庭院中的花突然不约而同地摇摆了起来,窸窸窣窣地仿佛说着什么,幽微侧耳细听,一一转达道:“红芍说土地公生得很和蔼,是个慈祥的老人家。”
    “辛夷活得最久,它说土地公在您小时候曾经来过这个家,隔着窗看着襁褓中的小姐,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梅说它有看见土地公在和一个衣衫落拓的奇怪道士说话,但是那道士起了结界,什么都听不到。”
    花花草草的灵智有限,说话也颠三倒四语不成句,多数都要靠幽微梳理过一遍后再转达给望凝青。
    发现幽微除了“老子就是好看”以外终于有了一点别的用处,原本打算把它撇在院子里的望凝青最终还是决定将它带去殷家,权当养只看门狗了。
    尚还不知道自己在小姐心中的身份定位,幽微还沉浸在小姐谁都没带只带他的欢喜里,满心矜傲地跟院子里嫉妒得红了眼的妖艳贱货们道别。
    因为太过亢奋,所以幽微忘了转达花花草草们之后的对话,也忘了告诉自家小姐,神秘是会吸引神秘的。
    “说起来,幽微应该是我们中年纪最小的,怎么就他化了形呢……?”
    “土地公说过,小姐她……入世渡劫的大能……”
    “命有一劫……”
    “说让土地公……照顾照顾,还有小徒弟……叫什么来着……”
    “什么寒,不记得了……”
    ……
    望凝青收拾了一些书和常用的物品,卸下归宁的礼品后便将书箱装进了马车,随即捧着幽微坐在车上,等殷泽回来。
    望凝青没有要跟家人叙旧的意思,按理来说归宁之日一家子应该坐下来一起吃顿午饭以示亲密,但望凝青寻思殷泽跟家人谈完后,估计谁都没心思吃饭了。
    毕竟殷唯的确不干人事。
    望凝青所料不差,约莫不过一个时辰,殷泽便回来了。他神情如常,只是脸颊上有一块不显眼的乌青,鬓发散乱有些狼狈,看着像是被人扫地出门了。
    看见望凝青捧着花等他,他顿时温柔地轻勾唇角:“等很久了?”
    “没有。”望凝青皱了皱眉,等殷泽上了马车在她身边坐下之后,便拿起手帕轻轻擦拭殷泽唇角开裂后沁出的血迹,“二哥对你动手了?”
    望凝青心中有一杆自己的标尺:“这又不是你的错,凭什么你要代殷唯受过?”
    殷泽这副想要为殷唯担责赎罪的态度让望凝青看不过,他要是真的把因果担下来了,她还怎么对殷唯出手?
    殷泽抬手捂住了她擦拭他脸颊的手,闻言微微一笑:“想要从别家兄长手中求娶对方的妹妹,自然是要被考教一番的,放心,不是为了殷唯。”
    殷泽心想,柳老二的借口找得不好,如果他坦荡点说自己是想要撒气,他便站着不动给他打又如何?但柳老二偏说是为了考教妹妹的丈夫,那他哪里还能留手?
    柳老二根骨不错,习武也用心,但到底是还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殷泽只是乱了头发,脸上被揍了一拳,但柳老二可是得有两三天无法下地走路了。
    “陛下说,想见见我们。”殷泽握着望凝青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所以明日无事的话,我便递帖子进宫了。”
    齐国君对殷泽亲厚宛如父子,知道他娶妻后便一直想见他的妻子一面,毕竟齐国君曾经想过将大公主嫁给殷泽,结亲后便能将殷泽视做半子。
    “陛下为人宽和,平日与臣属之间也常有笑闹,最是慈祥不过,所以你不必太过紧张。”殷泽拍拍望凝青的手,叮嘱道,“皇后娘娘是大家出身,比较重规矩,但也不会平白没事就刁难人。只是因着我当年拒婚之事,娘娘或许颇有微词……”
    望凝青认真地听着,殷泽是个不会在背后说人闲话的君子,所以这个“颇有微词”可以稍微升华一下,大概是“很有微词”。
    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大公主是皇后与陛下的嫡长女,只是公主眼界极高,婚事拖到现在,在这里的人们看来已经是个二十岁的“老姑娘”了。
    齐国君性情随和,觉得女儿只要开心就好,但皇后却是为大公主的婚事操碎了心,对“不知好歹推拒公主婚事”的殷泽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望凝青心里评估了一番,询问道:“大公主是怎样的人呢?”
    “印象中……”殷泽回忆过去,大概是五年前,他升任总参回京接受封赏,那时华京便有流言蜚语,说大公主云英待嫁,他是少年英才,皇上或许会赐婚于他。
    而之后皇上也过问了他的婚事、是否有心仪之人,话里话外都在试探他有没有尚主的想法。
    五年前的殷泽年及弱冠,正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年纪,但成为驸马就必须调任回京,日后也无法再上前线,他心里自然是不愿的。
    而且,那时殷母离去,守孝未及三年,皇帝的女儿从来都不愁嫁,万万没有让公主等他出孝的道理。
    殷泽准备拒绝,但陛下还没把话说出口,总不能上赶着说“我不想娶公主”,自作多情是一回事,让陛下下不了台就是另一回事了。
    殷泽倍感煎熬,却没想到大公主比他还煎熬,等不到陛下拿定主意,她便提着刀找上了殷泽。
    想到那位把刀横在他脖颈上的公主殿下,殷泽便感到深沉的无奈。那时,满头珠翠的少女逆着天光,面容模糊不清,她当时说了什么?
    啊……想起来了。她当时说的是:“殷大将军,如果你不拒婚,新婚之夜,本宫就结冥婚了。”
    殷泽沉默了一瞬,想起这桩旧事,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如何评价。
    “是位很独行特立的殿下。”
    说到这,殷泽不知道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然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袅袅会和大公主殿下很合得来。”
    “我吗?”望凝青从小就很孤僻,性格冷硬又难相处,还是第一次有人断言她会与别人“合得来”。
    “嗯,因为袅袅也很独行特立,而且很讨人喜欢。”殷泽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忍不住又笑,笑完又轻叹道,“这样很好。”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她若是能不顾世俗的眼光活出真实的自己,黄粱梦中也不至于落得那样凄凉的结局。
    想到这一世与黄粱梦中有所不同的袅袅,殷泽神情似喜似悲,望凝青看着他五味参杂的俊颜,想不明白一个人的表情为何能如此多变。
    因为自己寡情少欲,所以难免对情绪丰富的人感到好奇,望凝青看着殷泽,问道:“在别人面前,你似乎很少笑。”
    殷泽在别人面前很少笑,冷沉端肃,颇具威严。从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不难看出他有雷厉风行、强势果决的一面。
    但在她面前,殷泽却总是温柔地笑着,看见她就笑,说起她就笑,甚至有时候没有什么缘故,想着想着就自己笑了起来。
    “是吗?”殷泽被问得微微一怔,想要保持严肃,却又忍不住展颜,反应过来后便有些尴尬地抬手抵住了嘴唇,思索道,“好像,的确如此。”
    殷泽思虑了片刻,却是释然地闭上了眼。马车吱拗吱拗地朝前行进,坐在车厢内便有些摇晃,殷泽顺势侧头,用脑袋碰了碰望凝青的发顶。
    望凝青被殷泽撞得有点懵,不由得困惑地抬眸,觉得殷泽幼稚的小动作有点傻。
    他们就像两樽相撞的钟,笨拙而又厚重。
    “没办法。”那个银狼一般叱咤沙场的男人蹭了蹭妻子的发,人偶尔就是会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举动,没有什么缘由,“想到袅袅就会笑。”
    ——想到你就会笑,没办法。
    第189章 【第10章】明媒正娶妻
    入宫的流程十分琐碎, 即便是拥有御赐腰牌、被准许随时入宫面圣的殷泽,在入宫前也必须将自己好好拾掇一番。
    殷唯还在闹绝食,望凝青暂时没能腾出手来收拾他, 只是放任京都内的流言蜚语肆意发酵, 对于方知欢那种爱惜羽毛的人而言, 这跟剜她的肉没多大区别了。
    千金小姐与画舫歌妓斤斤计较是一件很掉份的事情, 但凡事皆有因果, 望凝青觉得自己就是殷唯和方知欢的报应。
    “小姐, 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静喧捧着望凝青递来的钱袋子, 面上略有难色, “被人发现了, 恐怕会对小姐的名声有碍。”
    “嗯,所以不要直接说。”望凝青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一边梳理及腰的长发, 一边慢条斯理地道, “城南口如意裁缝铺中的田婆婆小道消息最多,平日与他人多有口舌, 最是喜欢搬弄是非。你便代我去买几匹绢布,顺势与她聊聊便可,小心不要被人盯上,自己保重。”
    望凝青想了想, 又补充道:“去的时候,神情沉郁一些,挑布匹的时候刻薄一点。小姐成亲本是大喜,你气性大, 田婆婆便会好奇。”
    “之后去寺庙里投点香火钱, 就说代自家小姐问问姻缘前景。这时节, 上香拜佛的妇人居多,总会好奇探寻一二。明媒正娶的妻室大多看不起歌女,方知欢京城扬名久矣,嫉恨她的妇人自然不少,只是以往没有抓住把柄。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她声名自然不如以往那般清白,单是这点,就够她受的了。”
    方知欢与普通青楼歌女不同,她对付男人的手段就是依靠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不贪恋权势地位”的名气,在一众歌女中自然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而世间大多数男子都会有这样的想法,上赶着来的都显得廉价,求而不得的才是最好的。
    然而高楼堆砌不易,倾塌却只需一夕,一旦撕破那张假面,蜂拥而至的豺狼鬣狗就足够让方知欢焦头烂额了。
    望凝青不觉得心里有愧,方知欢要害她,她便毁了她半生汲汲营营又如何?
    听见小姐周全的计划,静喧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倒也不是很有良知、不愿耍阴谋手段的人,只是怕小姐一心要与殷二少作对,最后会反噬己身。
    但听见小姐还能这么冷静地安排布局,显然是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静喧便也安了心。
    静喧领命而去,望凝青换了一身正装,随殷泽一同入宫。
    国君是不能直接觑见臣妻的,就算是视如己出的少年臣子也不行,所以殷泽需要先去前殿面圣,而望凝青则要以家眷的身份去拜见皇后。
    之后,宫内会举办一场小小的家宴,君臣同乐之时,齐国君才能借此机会看看殷泽到底娶了一位怎样的妻子。
    “那我走了?”殷泽拢着望凝青,像安抚小孩一样对她的后背又拍又摸,“不要太过忧虑,皇后娘娘不会为难你的。”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埋在殷泽的怀里,心想到底是谁忧虑?但殷泽也是一番好心,于是只能敷衍地附和道:“知道了,夫君,你自去吧。”
    沉稳果决的殷大将军难得踟躇,临走前还频频回首,那一步三回头的姿态看得宫中守卫们忍俊不禁。心想,看不出来,殷大将军居然对新婚妻子如此多情。
    望凝青拜见了皇后,正如殷泽所说,皇后高居上座,仪表大气雍容,看着便是大家出身。下首还有几位同样端庄持重的妇人,大抵是宗室命妇。
    “赐座。”皇后也没有为难望凝青,大概是打听过柳家小姐的品性,望凝青的礼仪又挑不出错来,因此只是态度不太热络而已。
    换一位朝廷命妇在此,恐怕会因为皇后的态度而心生惶恐,导致行为拘谨、小心翼翼。但望凝青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性子,皇后提起话题便附和几句,没有便自顾自品茶,端得是容止可观、不卑不亢,倒让那些在暗中打量她的贵妇们不禁高看了一眼。
    齐国君并不贪恋女色,因此相比起其他朝代的皇帝,本朝后宫称得上冷清。齐国君子嗣不丰,但每个孩子都立住了,也没出过什么妃子祸害龙胎的丑闻。
    本国有两位公主、三位皇子,嫡长乃华阳公主卫朱曦,其他的皇嗣中,二皇子卫承十五,三皇子卫翎八岁,小公主卫银娟五岁,都是声名未显的年纪。
    然而,大公主虽然声名远扬,扬的却不是什么美名,她二十岁还未婚嫁,整日舞刀弄枪,在世人看来就是不安于室的代名词。
    望凝青抿了一口茶水,觉得自己与大公主有些同病相怜,就是不知道皇后是否会和柳母一样,动不动就尖叫昏倒高呼“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呢?
    如今刚过正午,距离晚宴还早,皇后却已经有些心力不济。她吩咐宫女招待各位命妇,提议大家可以去御花园中转转,之后便失陪离去了。
    皇后一走,这里地位最高的便是西平郡王妃,但大概是西平郡王妃多年无嗣又不得宠的缘故,所以她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行事过于谨小慎微。
    “便依皇后所言,大家四处转转吧,难得来宫里一趟。”西平郡王妃笑着,之后便起身告退,步履匆匆,倒像是避让什么似的。
    望凝青听见一声嗤笑,一体态丰满的贵妇用手帕掩唇,曼声道:“郡王妃体弱,大家都担待则个。”说着便也带着侍女离殿而去。
    那是楚宁候夫人,同样是宗室,与西平郡王妃是妯娌,不过楚宁候与西平郡王向来不合,连带着两位妯娌之间也势如水火。但和不受宠的西平郡王妃不一样,楚宁候夫人是续弦,老夫少妻,楚宁候对夫人多有爱重,在这个女子只能攀比子嗣与宠爱的时代,楚宁候夫人自然比西平郡王妃更有底气。
    对此,望凝青不予置评,这一个以农耕为主的年代里,因先天体质差异而形成不平等的社会阶级,想要改变这种病态的局面,除非……
    除非什么呢?望凝青仰头望着仅隔一面宫墙、形如赤焰的凤凰花树,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她的思绪也随着漫天红叶飘飞游离,打着转飞向天际。
    她正思忖着,却见一抹跳跃的红色飞上了墙沿,不等她反应,那抹红色便飞扑而下,朝她兜头砸来。
    望凝青迅速回神,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剑簪落入掌心就要刺出,却在捕捉到那抹红色的真面目时险险停住。
    这一瞬的停歇以及迟疑,望凝青便失足被人扑进了满地落花的草坪里。
    望凝青反应很快,那人速度也不慢,一身红衣的女子猛然伸手撑地稳住了自己,这才没彻底砸在望凝青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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