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也不见怪,随手撩起鬓边的散发别在耳后。她跟在女仆葵身后走,愣是将葵衬得宛如谄媚的仆从。
    竹内青子被迫成为白川彩子的影武士,对于原本是武家小姐,身份同样也是贵族的竹内青子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但寄人篱下,低头总是在所难免的事。
    从道德立场来看,竹内青子似乎不能被称为“反角”。但是——
    望凝青踏入内院,穿过长廊之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抹明亮的颜色,在简素的屋舍间简直如彩蝶穿花一般迷人。
    身穿和服十二单、被众多侍女包围的女孩,远远地朝着这边投来了关注。
    ——白川家的公主,晴雨姬彩子。
    一个跨越千年时光自未来降生于此的少女,掌握着远超此世的智慧与知识,怀揣着一腔执念,只为久我莲而起舞。
    她是竹内青子最嫉妒、最憎恨、最想杀死的人,而之后竹内青子也用自己不长的一生践行着这样的憎恨。
    灵猫这次为望凝青选择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无解的死结,这世上谁都可能和平相处,唯独竹内青子和白川彩子不能。
    因为来自千年后的白川彩子,正是被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妹妹青子夺走了全部,包括父母的爱,朋友的关怀以及暗恋之人的钦慕。
    上辈子被青子夺走了一切,这辈子看见了与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竹内青子,怨恨也同样在白川彩子的心中滋生。
    而另一个无法共存的原因,则来自白川彩子本身。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走过长廊的转角,与白川彩子的视线交错而过。
    ——白川彩子排斥所有的同龄女性。
    嗯,全部。
    第116章 【第3章】凄苦小孤女
    “从今天起, 你便是彩子的影子了。”
    白川家主以命令的口吻宣布了这件事,也不询问竹内青子是否愿意,兀自让人安排了下去。
    “彩子容貌慑人, 便是京外都对此有所耳闻, 前来求娶的达官贵人多如过江之鲫, 你要做的便是替彩子排查那些庸碌的浪荡子, 不是谁都有资格接近彩子的。”
    白川家主说着,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竹内青子的容貌,满意地点了点头:“到底是花火的女儿,虽然不如彩子, 但也算得上标志。”
    说到这又话音一转,刺道:“就是姿态不够恭顺,毕竟是武家出身,不好好学习礼仪的话,你可没法代替彩子出去见人。”
    “葵,让人安排几位女房纠正她的礼仪, 就算是彩子的影子,也不能丢了白川家的脸。”
    葵跪坐在角落,闻言便俯身以头触地, 低声应是。
    望凝青淡淡地朝她扫去一眼, 没什么反应。好在白川家主也没在意, 吩咐完后便径自离去。
    “姬君,请随我来。”白川家主下达了命令, 葵便从善如流地改了称谓。
    望凝青随着葵前往了日后居住的院落,院子不算大,但布置称得上简素雅致,葵下去后没多久便带回了四名侍女, 开始服侍望凝青洗漱。
    泡在洒满花瓣的浴桶中,看着为自己修剪指甲、梳洗长发的侍女,望凝青依旧神色冷淡,倒让原本心怀小觑的侍女们心内惴惴。
    望凝青没有被眼前鲜花着锦的表相所迷惑,她知道,难熬的还在后头呢。
    “青殿,女人是娇嫩的花、玲珑可爱的鸟,想要讨男人欢心,就必须显露出你的恭顺温柔、美丽良善。”
    “走路要端庄,一蹦一跳那是贱民的走法,迈步不可超过肩宽。头低一点,青殿,到底是哪里学来的趾高气昂?真是没有教养。”
    “有风骨自然是好的,但是太过刚硬便会惹人不喜,贵女的姿态要足够矜持高贵,但要惹人怜惜,还是温顺点好。”
    教导竹内青子礼仪的都是宫中退休的女房,这些女房“见过了世面”并且同样出身高贵,挑起刺来肆无忌惮。
    望凝青也不反驳她们的言论,不管说什么都如实照做。但不管怎样,这些女房总是能从她的言行举止中挑出错处。
    其中,一名名叫桂里的女房尤为突出,平日对话交谈中也掺杂了大量贬低青子、抬高彩子的话语。
    她责骂的方式也很讨巧,没有直白地点明望凝青哪里做得不好,只是每次的礼仪课都让她一遍遍地重来,借口只有一个——“不够美”。
    “晴雨姬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不是你这样粗鄙的言行就能代替的。”
    打压伴随着羞辱,消弭的不仅仅只是体力,还有意志。
    如果,站在这里的竹内青子真的是十二岁的少女,恐怕会在这样的言语辱骂与一次次重来的疲惫枯燥中生出怨恨与焦虑,最终破绽百出。
    但很可惜,站在这里的不是竹内青子,而是一名剑修,一个单单是幼时日课都要挥剑三千,诵读经文百遍的剑修。
    望凝青神情肃穆地站在原地,毫无被人鸡蛋中挑骨头的自觉,只是十分认真地思考,要怎样才够“美”。
    剑修都是死脑筋,从来都不会去尝试篡改他人的观点。对他们来说,完美如果还不够,那就想办法去超越完美。
    同样一套礼仪,望凝青连角度和停顿的时间都做到跟老师一模一样了,她们还是不满意,那便只能另辟奇径,去寻找那飘忽不定的“美”。
    望凝青想到了云宫之主,曾经的天界第一美人。
    这位姿容绝色的宫主曾经徒步走上清寂山,欲寻求一柄可以斩断贪嗔爱欲的慧剑,但望凝青询问她是否愿意转修无情道时,她又说不愿。
    望凝青没辙,便没去搭理她,倒是宫主莫名其妙地在她的道场旁安了家,与她比邻而居整整三年。
    在望凝青的记忆里,那是一个举手投足无一不美的女人,就连临走时一脚踹飞她房门的举动都显得娇憨至极。
    那位云宫之主出身高贵,天资粹美,说是天之娇女也绝不为过。
    凡间公主是被锦衣玉食养大的,云宫之主却更加夸张,吃的是洞天福地养出来的香米,喝的是凝萃了月华的冰露,穿的是彩霞流云织就的天衣。
    她几乎满足人们对“公主”这一身份的全部想象,美丽,高贵,迷人而且优雅。
    望凝青记不住她的脸了,但是却记住了她那一举一动的风韵。
    是这样……吗?望凝青漠然地抬手,撩起了鬓边的一缕发,她回忆着云宫之主的姿态,放松了紧绷的脊梁,用最自然舒缓的模样朝着桂里走去。
    “你……”桂里的声音瞬间卡在了喉咙口。
    实际上,重达半石左右的十二单衣穿在身上是不可能不“端庄”的,甚至对于一些体弱的女生来说,穿上十二单衣连走路都难。
    但是对于望凝青来说就没有这个烦恼,竹内青子的身体很健康,甚至受过一定的锻炼。跟修士是没法比的,但是用起来也没有哪里不妥当。
    厚重的华服没有盖住少女轻盈的脚步,她的步履有着其他女性无法比拟的飘逸,如广寒宫中踏云而来的天女,从容得仿佛身上是霞云织就的纱衣。
    望凝青一边回忆着云宫之主的举止,一边完成沏茶的礼仪,也没有刻意去调整自己的动作,寻求的便是居移气养移体的自然之美。
    少女一个温婉的挽袖,那半截皓腕在天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茶水入杯之声在和室内响起,不知何时,周遭的呼吸声都停止了。无言的凝滞四散开来,仿佛被蝴蝶惊艳了一般,唯恐呼吸会惊动花瓣上的精灵。
    茶道是内心的显现,寻求的境界无非便是静、逸、清。
    望凝青心想,和云宫之主一模一样是没可能的,但模仿出她的三四分神韵还是做得到的。
    如何呢?望凝青完成了全套动作,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桂里。
    “太美了。”
    桂里绷紧了面皮正要说话,一旁的女房却已经发出了惊艳的喟叹,甚至有人轻轻抚掌。
    “真美,青殿,我曾有幸侍奉藤原中宫,但我敢说,就算是宫中的妃子站在您身旁都无法掠夺您半分的辉光。”
    说话的女房曾是宫中的掌侍,即便是白川家也必须给她三分脸面,更何况她还说出了藤原中宫的名号,这回就连桂里也不敢挑错了。
    那位掌侍一通赞美后才回过神,朝着桂里善意地笑了笑:“桂殿还有何指教?贵府的晴雨姬当真不得了,这般风采,将来定然能在宫中拔得头筹之位。”
    掌侍也是很想当然,觉得以白川家如今的地位以及晴雨姬过盛的美名,必然是剑指中宫了。
    桂里面容有些僵硬,却还是勉力撑出一个笑:“哪里,这孩子也就模仿出了我家姬君七八分的风采吧,但也足够了。”
    “天照在上,竟然只有七八分。”掌侍吃惊地捂住了嘴唇,当场做了一首诗,“行如柳扶风,坐如莲睡荷。抬袖碧波散,溶溶月光色。”
    周遭的女房听了,纷纷打趣笑骂,让侍女拿了纸笔来,也纷纷作起了俳句和歌。
    这个时代似乎就是这个样子,高兴也要作诗,不高兴也要作诗。看见美的事物,当然更要作诗。
    桂里面色不好,但也稳稳地在原位上坐着,望凝青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这般便有晴雨姬七八分风采了,那这位气运之子恐怕相当于五六分的云宫之主?
    那可真是了不得。
    别人不知道,但望凝青却是知晓,白川彩子根本没打算入宫为妃,她真正想嫁的人是那位久我家的大阴阳师久我莲。
    那个与白川彩子暗恋之人相似而又不同的少年,也是她从书本画册的间隙间神交过无数遍的憧憬。
    望凝青不知道久我莲如何,但如果是五六分的云宫之主,这天下哪里有配不上的人?
    望凝青却是不知道,几位女房离去之后,桂里沉默无言地在院子中伫立良久,这才转头朝着另一处院落而去。
    与竹内青子所在的院落相比,这处院落更添雅致,院中栽满了如油彩晕染般清丽的紫阳花,细节处也有山水画作、风铃等小物增添趣味与风雅。
    然而进了庭院,空气中弥散的药味却令桂里的脚步变得沉重,想到自己养大的公主,桂里就觉得舌根发苦。
    “桂里桑。”
    熏着药香的闺房内,裹着床褥的少女弱声弱气地唤着,像一只未能睁眼的奶猫。
    “你去哪了?彩子睡醒都没看见你。”
    “姬君啊。”桂里连忙脱去木屐,膝行来到彩子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为她掖好被角,“切莫让风透了进去,您要多保重身体。”
    桂里本是宫中的女房,在丈夫丧去后便来到了白川家,成了白川彩子的乳母。自己没有孩子,便将白川彩子视作自己的孩子。
    “彩子做噩梦了。”白川彩子将脸埋在乳母的怀中,闷闷地道,“彩子梦见父上不要彩子了,说彩子身体太弱,彩子不愿嫁给将军大人,要让人来代替彩子……”
    “姬君!”
    桂里更加痛心了,她的公主如此体弱,在大奥中要如何生活?若不是因为彩子容貌才情过人,恐怕也没办法在家主的诸多孩子中脱颖而出。
    “不会的,姬君,您可是家主大人的骨肉,没有人能代替您的。那竹内不过是外来的孤女,哪配和您相提并论?”
    “可是父上不是让桂里桑去妹妹身边了吗?”白川彩子攥住了桂里的衣摆,“桂里桑也要离开彩子了吗?”
    “怎么会?”桂里急忙否认,俯低了身子说道,“只是去教导那粗鄙的武家女什么是贵族的礼仪罢了。”
    彩子坐起身,有些担心地道:“妹妹的礼仪很不好吗?礼仪不好,父上会赶妹妹出去的吧?彩子可以教妹妹的。”
    “姬君,您真是太善良了。”桂里感动地道,“那位哪里能劳您操心呢?姬君,您只要好好调养身体,等以后青殿学习礼仪时,姬君可以跟着在屏风后看看。”
    彩子话音一顿:“……我,跟着?”
    “是的,虽然是不知礼数的武家女,但青殿的举止的确很美丽。”桂里道,“姬君的礼仪完美无缺,若是能学会青殿的仪态之美,必定能誉满平安京。”
    “……”
    白川彩子紧了紧被褥,许久都说不出话。
    “……是,桂里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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