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站在大家面前的肖郁静,已经将头发留到了腰际,她化着淡妆,容颜清丽,身穿墨绿色的大衣,脚上踩着一双胖鼓鼓的雪地靴,完全是一副都市丽人的形象。
    这真的很颠覆众人心目中对“女博士”的定位,大家都知道肖郁静不怎么爱打扮,想当然地认为,现在的她该是戴副眼镜、素面朝天的女学究模样。
    肖郁静对着一桌子呆愣的人笑了起来,说:“怎么啦,不认得我啦?”
    一群人如梦初醒,纷纷站起来表示欢迎,肖郁静一一与他们打过招呼。周楠中对顾铭夕说:“顾铭夕,你面子可够大,肖女神今年难得回来过年,我们约她吃饭,她说没时间,后来吴旻说你也要来,女神才答应哦。”
    肖郁静闻言也看向了顾铭夕,顾铭夕已经站了起来,嘴角带笑地看着她,肖郁静的神色倒是很平常,说:“抱歉抱歉,我这趟回来时间的确很赶,不过想着高中毕业以后就没见过顾铭夕,他好不容易回来,自然是要来见一下的。”
    汪松调侃道:“女神,你这话不对吧,我们哪一个,你毕业以后见过了?”
    肖郁静也不恼,笑道:“第一,别叫我女神啦,第二,我在北京时还和吴旻吃过几顿饭呢,不信你们问他。”
    吴旻笑着点头:“这倒是,她去美国前,我们吃过几次饭,也去对方的学校玩过。”
    周楠中拍着汪松的肩摇头叹气:“看到没有,学霸们都是自己抱团玩的,不带咱们,你就别自找没趣了。”
    肖郁静面上笑得更开了:“周楠中你干吗,今天的主角是顾铭夕才对吧,怎么都冲着我开炮了。”说罢,她又看向顾铭夕,还有他身边的庞倩,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顾铭夕,螃蟹,看到你们终于在一起,我真的好开心。”
    十个人的大圆桌,唯一的空位在戴老师和谢益中间,肖郁静走过去放下包和围巾,俯身拥抱了一下戴老师,说:“戴老师,好久不见了,您最近好吗?”
    “我很好啊。”
    肖郁静坐下来,戴老师和她寒暄了几句,问了问彼此的近况,其他人都默契地没有插嘴,末了,戴老师朝着她的身后努努嘴,说:“有个人一直在等你打招呼啊。”
    肖郁静回头看向谢益,微微一笑,说:“谢益,挺久没联系了,你好么?”
    谢益的神色有点僵,和他平时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但只是一会儿工夫,他也笑了起来,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说:“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就是课题有点忙。”她说。
    热菜上了桌,大家动了筷,边吃边聊,面对这一桌子人,顾铭夕是真的一点压力都没有了。他的右脚搁到桌上夹起了筷子,又凑到庞倩耳边说:“你干吗不早点告诉我是和老同学吃饭啊。”
    庞倩也压低了声音,说:“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唉……”他叹气,“你早点说,我就不用穿成这样了,这个裤子这么紧,这样子吃饭很吃力的。”
    庞倩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对不起嘛,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要求……穿成这样。”
    周楠中喊:“哎哎哎,那两个谁,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说给大家听听。”
    庞倩扬着下巴说:“周楠中你这人真八婆,非礼勿听你不懂吗?”
    周楠中哼哼怪笑:“小螃蟹,瞧你俩这腻歪劲儿,是不是好事不远啦?”
    顾铭夕脸上烫了一些,庞倩倒是脸皮厚:“跑不离今年明年啦,你放心,结婚请柬一定寄给你,你要是还在哥伦比亚,允许你礼到人不到。”
    “太俗气了!太俗气了!”周楠中一脸的义愤填膺,“小螃蟹以前明明就是个阳春白雪的小姑娘,多单纯啊,现在学了金融就一身的铜臭味儿,咱们关系这么好谈钱多俗气!”
    庞倩微笑:“哎呦,是谁告诉我,当初俩公司都要某人,一个是去北京做白领,一个是去哥伦比亚做民工,唯一的区别就是民工挣的钱比白领多,某人二话不说卷起铺盖就上了飞机去支援南美人民,真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大好青年啊!”
    周楠中怒视汪松:“你这个都和螃蟹说!”
    汪松投降:“我没说,我就是告诉了我媳妇儿。”
    厉晓燕对于汪松的出卖很不满:“干吗呀,你又没说不能和别人讲,我和螃蟹逛街的时候就当笑话说给她听啦。”
    周楠中震惊了:“这是笑话吗?!”他坐在顾铭夕左边,对着他吐苦水,“顾铭夕,你瞧瞧你家媳妇儿,以前多笨的一个姑娘,现在讲话还懂得明嘲暗讽了,到底是成天和美元港币打交道的。你以后可要小心,以前都是你治着她,以后啊,估计得是她来治着你。”
    蒋之雅帮庞倩出气:“周楠中你好意思说螃蟹以前笨?你别忘了高考时螃蟹可是比你高了4分的!”
    连着戴老师都来神补刀:“我记得你们毕业那年武大在我们省录取是小年,分数线压得比较低,周楠中运气好,换到前一年或后一年,他很有可能落榜呢。”
    周楠中简直要哭了:“戴老师……”
    顾铭夕一直在听他们斗嘴抬杠,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他已经有八年没见这些同学们了,听着他们的聊天,他的记忆飘向了远去的学生时光,那些永远都做不完的习题、吵吵闹闹的乒乓球馆、黑板旁的高考倒计时牌、与庞倩一起做作业的日日夜夜,还有人头攒头、菜品单一的食堂……
    东华大酒店的菜精致美味,庞倩将一块铁板牛里脊夹到顾铭夕的碗里,轻声说:“小心烫。”然后又为他盛来一碗鸡汤,还不动声色地往里搁了一个鸡腿。顾铭夕抬眸看着她,很想对她说,其实,他真的很怀念和她一起头碰头吃食堂饭的那段岁月。
    当吴旻和肖郁静聊起天来后,所有的人都崩溃了。吴旻向肖郁静打听美国的几所学校,他们专业相近,肖郁静耐心地回答着他,甚至具体到了某个学校的实验室、博导、挂钩科研所的情况。她有时会冒出几句英语,这真不是她在作秀,对肖郁静来说,英语几乎可算是她的母语,加上在美国待了几年,对吴旻表述美国的情况,她脑子里一时间会没有翻译的意思。好在吴旻的英语也是很好的,两个人沟通得一点障碍都没有,只是苦了剩下的几个人。
    蒋之雅见周楠中一副听天书的样子,笑道:“哎,你不是也在国外的么,怎么听力一点儿也没练起来?”
    周楠中怒:“哥伦比亚是说西班牙语的大姐!”
    厉晓燕和庞倩隔着桌子聊起了天,她问庞倩:“螃蟹,你现在和顾铭夕在一起了,还打算去读研吗?”
    庞倩一愣,想起自己的确和厉晓燕聊过读研的事。她们都是本科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后来不约而同都起了考研的念头。庞倩看了顾铭夕一眼,发现他也正扭头看着她,目光里有一丝疑惑。庞倩笑着对厉晓燕说:“暂时没有计划。”
    厉晓燕说:“我倒是打算读在职研究生了。”
    庞倩很惊讶:“真哒?你决定了?”
    “嗯。”厉晓燕点头,“你不知道我们单位呀,没有硕士学历基本很难升职。我和汪松结婚以后,念在职最快一年半就能拿到毕业证了,我是打算生孩子以前把书给读了,要不然以后有了孩子更没时间了。”
    周楠中问汪松:“你呢?你去念吗?你们单位也很重学历的吧。”
    厉晓燕说:“是啊,我也劝他念,但是他说丢下书这么多年了怕拾不起来,我就说那我先去念,反正男人不用生孩子,晚几年也没关系。”
    汪松面色有些不自然:“这事儿再说吧,不急。”
    肖郁静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和厉晓燕、庞倩讨论起来,她很支持她们继续读研,说得蒋之雅都心痒痒了。
    “蒋主播,你是个主播,需要的不是念书,而是整容。”周楠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气得蒋之雅拿起一颗小番茄就冲着他丢过去。
    “人家都说女人读了博士就成了灭绝师太,会找不到对象。我表姐研究生毕业,现在找男朋友都有点困难。”蒋之雅托着下巴说,“可是我看肖郁静很漂亮啊,说出去谁会想到她是一个博士啊。”
    “我还没毕业呢。”肖郁静笑道,“我的导师还希望我博士毕业后,继续进行博士后的科研工作呢。”
    众人:= =
    这次的聚餐很愉快,没有隔阂,没有冷场,大家畅所欲言,说到了许多念书时的蠢事儿,还聊到了各自对未来的憧憬。
    餐桌上有两个沉默的人,一个是顾铭夕,在大家面前,他本来就话少,加上他一直面带微笑,别人也就没有在意。
    另一个却是谢益,他向来是会活跃气氛的那个人,可是这天晚上,他几乎没有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他们喝的是红酒,没有人喝多,可是,谢益却在大家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喝醉了。
    聚餐结束,周楠中和吴旻顺路,一起打车回家。汪松喝了酒,由厉晓燕来开车,顺路还搭上了戴老师。蒋之雅要去台里加班,自己开车走了。最后,只剩下了庞倩、顾铭夕、肖郁静和一个醉醺醺的谢益。
    庞倩没有喝酒,并且知道谢益的家庭地址,提出要送他。肖郁静说:“我来送吧,我刚好有话对他说。”
    东华大酒店的门口,冷风一吹,谢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跑到路边手撑着树干就狂呕起来。肖郁静站在他身边帮他拍背,又拿出纸巾替他擦嘴。谢益知道自己的样子很狼狈,他几乎没有这么失态过,但这个时候,他实在没有办法继续保持冷静。
    庞倩去小卖店买了一瓶水给谢益喝,她站在他身边时,肖郁静悄悄地走了开去,庞倩回过头,就看到她走到了不远处顾铭夕的面前。
    谢益喝了半瓶水,庞倩问他:“你有没有好一点?”
    谢益点点头,庞倩帮他顺着背,叹气道:“你这是干吗呀,都这么多年了,何必弄得自己那么不痛快。谢益,这真的很不像你你知道么?”
    “你居然来教训我?”谢益直起了身子,支着手臂撑着树干,一张脸红通通的,满是酒气,眼睛里带着玩世不恭的表情,“螃蟹,你自己等了顾铭夕多少年?”
    庞倩看着他的眼睛:“我们和你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她正色回答:“哪里都不一样。”
    谢益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了一股怒意,他恶狠狠地瞪着庞倩,庞倩也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
    她一直陪着谢益站在树旁,两个人都没有再回头看,更不会去听。街上车水马龙,声音嘈杂,他们一点也听不见身后几米外那两个人轻轻的谈话声。
    几分钟后,肖郁静走了回来,问谢益:“你好些了没?可以走了吗?”
    谢益沉默着点点头,和庞倩、顾铭夕说了再见后,与肖郁静一起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凛冽的寒风中只剩下了顾铭夕和庞倩。庞倩走到他面前,轻轻地抱了抱他,仰头说:“我们也走吧。”
    她开车送他回鲨鱼家,顾铭夕喝了点红酒,面色微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庞倩说着话:“你明天是不是要上班了?”
    “是啊。”
    “下周一是情人节。”
    “啊?”
    “和你一起过完情人节,我就回三亚。”他说话的声音缓缓的,还有点哑,“这个学期是毕业季,我会很忙。我头一次带学生毕业。”
    “嗯,你好好工作,我有空就飞过去看你。”
    “我是在想……”顾铭夕眨眨眼睛,盯着挡风玻璃前面车灯闪烁的大街,“我这辈子,是不是只会带这么一个毕业班。”
    庞倩知道他心中的困惑,只是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解他,正在这时,顾铭夕突然坐直了身子,他望向车窗外,说:“小集市还在?”
    庞倩的目光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他们去重机厂,会路过e市一中,也就路过了一中边上的社区小公园。
    过年期间,公园里挂着许多红灯笼,也亮着景观灯,看起来热闹又喜气。庞倩问:“时间还早,要不要进去逛一下?”
    顾铭夕点点头:“刚好让我散散酒气,喝得头有点晕。”
    庞倩停了车,和顾铭夕一起往小公园走去,公园里人不多,但是过年的气氛很浓,他们沿着小径一直走到公园的腹地,那里是当年摊贩们集中摆摊的场所,只是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庞倩四下张望,看到了那棵法国梧桐和那张长椅,她拉拉顾铭夕的衣袖,说:“去那里坐。”
    顾铭夕只是看了一眼,嘴唇就抿起来了,眼神也变得腼腆。
    庞倩与他一起在长椅上坐下,笑嘻嘻地说:“是这里吗?”
    他低着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你这个人……难道你就没猜到我压根儿就没看到那封信吗?”她语气抱怨,顾铭夕很是无奈:“我哪里知道你会弄破手指啊。”
    “你真是不了解我,我要是看了信,我会不来吗?”
    “怎么不会呢?”顾铭夕有点幽怨,“我以为,你被我吓到了啊。”
    “傻子。”她实在忍不住,又去拧了他一把,“傻子傻子傻子!”
    闹了一阵子,两个人一起沉默下来,公园里没有了他们的声音,就变得格外安静。头顶的法国梧桐只剩下了枯枝残叶,风一吹,就沙沙地响。偶尔,会有汽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顾铭夕转头看庞倩,她正缩着脖子搓着手,他说:“你要是冷的话,就靠过来嘛,我身上热。”
    庞倩对着他露齿一笑,立刻就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地贴在了他身上。顾铭夕的身体的确很热,还透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庞倩抱着他,把双手插在他的衣服兜里,真是很暖和。
    这时,顾铭夕问:“庞庞,你和厉晓燕说过,你打算读研?”
    其实,吃饭的时候,这个话题开始以后,庞倩就感受到了顾铭夕情绪上的低落。尽管他一直都笑眯眯地在听他们说话,她还是知道,他心里总是有一些在意。
    当时在座的人,两个博士在读,三个硕士,四个本科,还都是好大学好专业,独独一个顾铭夕,只有高中文凭。
    他不是不会念书,他也不是不爱念书,只是,阴差阳错的,鬼使神差的,不可抗拒的,他就这么远离了校园。
    庞倩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撅着嘴说:“我不是和你说过么,以前是想过读研,但是现在工作好忙,越来越觉得没必要了。”
    他有些讶异:“没必要?”
    “你觉得有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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