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迢迢,他居然只拎了一个旧旧的大背囊,里面除了换洗衣服就是棋谱跟简易棋盘。
    收着收着她在夹层里发现了一张照片。
    很奇怪,本来应该放重要证件的地方,放的是一张塑封过的合照。
    两个少年身穿绿白短袖校服,手持羽毛球拍,一个表情冷酷直视前方,另一个静静看着前者,嘴角微微上扬。
    背景就是三中,就离这里不远。下楼,出门,甚至不用打车,走几步就到了。
    但又似乎远到遥不可及。
    “给我。”
    一只手伸过来。
    孟函文愣了愣,反应过来才把照片递给他,疑惑地问:“这是你跟谁?我好像有点印象,但是叫不上名字了。”
    “不重要。”李绪垂下眼皮不再解释,指腹却在照片表面无声地摁紧。
    翌日一早,孟函文去当围棋家教,李绪出门找房子。
    跟他想得差不多。
    随市这几年工资没怎么涨,所以房价还算过得去,两三千块就能租一套不错的。但他对住的地方没什么要求,索性就选了交通不便但还算清静的某小区。
    进去到处是私拉的电线,乱贴的小广告,他连眼皮都不抬。
    从小到大过的都是这种日子,有什么不习惯的。
    花了大半天把家里挪了挪,腾出放床跟桌子的地方,外面的客厅就用来吃饭和熬夜。一切就绪,时间已经不早了。
    夕阳把这座小城市染成橙红色。
    李绪出门买日用品和烟。
    路过好几个小卖部都没有他常抽的那种,走着走着到了某间学校的门口,他抬眸一看,发现是自己的母校一中。
    今天不是周末也不是什么节日,学生们刚刚放学,马路上熙熙攘攘,到处是新开的奶茶店和书本文具店。
    李绪在某家随手买了杯喝的。
    几个高中生在他后面进来,点完单就占领角落的一张大桌,抄作业的抄作业,谈恋爱的谈恋爱,满满的青涩气息。
    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没多久,李绪就回过神走到店外,眼睛有点发酸,可能是太累了,没睡好。
    应该坐哪路公交车回去不记得了。
    他点着烟站在路边,拿出手机单手滑了滑,然后听到旁边两个背着书包的男生在聊天。
    “草,他到底是不是你哥啊。”
    “??谁说他是我哥了?”
    “那你他妈天天黏他……说实话有点子gay哈兄弟。”
    “无语。”个子高的那个皱了皱鼻尖,一脸莫名其妙,“都跟你说了遥哥教过我好几年,我初中、高中全是他辅导的,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我家教了吧,但感情没得说,懂吗?”
    “喔,懂了,你单方面gay他。”
    男生立刻给了朋友一脚:“滚!”
    “看来我真相了。”他朋友笑得一脸邪狞,“好家伙,闹了半天单相思啊。”
    “滚滚滚,老子单相思你爸行吗?”
    “老子单相思你妈!”
    自己当年也这么傻逼?李绪面无表情地想,应该不至于。
    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一个人的名字。
    “对了,你遥哥全名叫什么来着?草,那天我好像在杰出校友榜上看见了。“
    “窦遥,窦遥!他妈的到底要我说几遍。”
    “害,窦姓不常见嘛,记不住怪老子咯……”
    李绪呼吸一滞,转过脸看向这两个高中男生。
    隔了几秒,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半晌没抽的烟就已经烧到手了。
    第45章 他的改变
    手机微微一震,他猛地反应过来,随即扔掉烟走开。
    屏幕上有条新消息。
    【师姐:有空吗?明天去给爸上香。】
    孟为刚是前年病倒的,当时孟函文没跟李绪联系上。父亲走后她尝试过把棋院开下去,但每年光是租金就要二十几万,又没有什么所谓的明星老师,靠她一个人实在无力支撑。
    直到后来阴差阳错在一次围棋赛上相遇,李绪才得知恩师去世的消息,但那时棋院已经关了,还欠下不少外债。
    想到这些他默了瞬,回了个“嗯”。
    哪来的美国时间多愁善感。
    这趟回来要嬴棋,要拜师,要赚钱寄回去供妹妹读中学,还要想办法让老头的棋院重新开门授课。欠下的债那么多,随便一想就觉得沉重到还不清。
    踩灭烟头李绪就走了。
    在市里安顿下来不难,难的是不想碰到熟人,所以他基本不怎么出门。
    但网吧还是要去的。
    这两年他主要靠替人练级赚钱,其次才是授课。本来授课更赚,但他脾气太差了,不管大人小孩学不会都要被骂,有几个中年人还被骂哭过,所以带学生真的不适合他,还不如在网上随便接几局。
    前些年飞鱼搞了次重新装修,装完看着像个ktv,一进去五光十色的。
    “包夜。”
    吧台老板抬起头,扫了一眼之后微微拧眉。
    嘶……好像在哪见过。
    李绪拿出身份证。
    “没有会员卡?要不要办一张,办完直接从70便宜到50。”
    “不用。”
    “听口音你是本地人呐,办一张吧,我们这网吧真不是我吹,全随市找不出第二家,服务又好机子又新……”
    对方的话甚至比以前还密。
    是怎么做到年纪越大越啰嗦的,而且装修风格还这么花里胡哨。李绪面无表情地掏钱。
    老板边接钱边瞥他的脸,越看越觉得肯定在哪见过这帅比,但帅比的五官上长着两个字——冷漠。
    走到边角座位,李绪木着脸坐下。
    网管不知道有什么病,把qq设成了开机启动,不到五秒蓝色窗口就自动出现在他眼前。
    五年前的某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吧,他上过一次线。那次是为了改密码,之后就再也没登过那个号。
    当年的爆枪突击早就在游戏大厅下线了,现在的中学生听都没听说过。
    当年的七匹狼群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看着屏幕他手指蜷了下,然后没什么表情地关掉了窗口。
    夜里网吧人不算多,旁边的男生盒饭吃得很香。李绪揉揉脸,清醒了两秒,起身到前台掏钱买泡面。
    被叫醒的夜班网管特别无语:“扫码啊朋友,桌上那么大个二维码看不见?”
    “……”
    这破网吧还真是与时俱进。
    回去掏出手机扫码点单。红烧牛肉面,怎么吃都吃不腻的口味,而且也便宜。
    等面送来,他边吃边查银行账户余额。这周多了三千,加上上个月攒的那些刚好一万,怎么算都够还这些年的利息了。
    转账记录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妈朱学香,另外一个没有名字。五年来李绪给后者转过16次钱,有时候七八千有时候一万多。
    点开账号,他想也没想就把钱转了过去,然后松弛眼皮关闭网页。
    没债一身轻,但还是睡不着觉。
    真怪,明明没什么放不下的事,到底为什么这么神经衰弱。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他替人下过几回棋,赚够生活费就没做了,心理上过不去,毕竟当枪手是孟老头当年最深恶痛绝的事。
    就这么混着日子,每天不是睡网吧就是躺沙发,居然也认识了几个算不上朋友的朋友。
    一个是小六,职高的学生,父母早就都不在了,还有一个叫石小磊,附近打工的。两人都没地方去,包夜时找李绪要烟抽。
    换成其他人只会给他们一个冷眼,但李绪不是,李绪只有脸是冷的。他眼皮都没抬,把烟盒随手扔了过去:“打火机自己找。”
    很快小六跟磊子就知道他来网吧是为了下围棋。围棋是多高尚的事啊?居然可以在网吧下,居然还边抽烟边下!
    但李绪就是有这种魔力。
    他可以把所有事变得合理,行为很有说服力。
    他做事总是看似懒散,但时间一长就会暴露专注的本性。他可以连下三四个小时不喝水、不上厕所、不吃东西,只抽烟。下赢了他没什么表情,下输了也不急躁,永远那副棺材脸对着屏幕。
    石小磊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喜欢下棋,他给的答案是为了钱。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磊子不信。
    总之渐渐的,他身边就聚集了一帮“社会渣滓”,乍一看会让人敬而远之那种。
    渣滓嘛,引来的应该都是垃圾才对。
    所以那天在绪哥家玩牌,开门看到一个身材笔挺、穿着体面的男人,石小磊的第一反应是震惊。
    “……你谁啊。”
    “我找李绪。”
    “绪哥出去买烟了,找他什么事?”
    “学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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