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要塞,项籍独自走在街头,沐浴于迎面而来的清风之中。
    来到梨花阁门前,他见到嫖客们依旧流连浪荡,却不对姑娘们提出诸多要求,只望喝杯水酒抒发一下工作时积下的苦闷,甚至奢望在这烟花之地找段轰天动地的恋情。城中富户,也不再覬覦贫苦人家的小女。
    城风渐佳,自然不单单因为梨花阁的改革,更因为刘邦与项籍双君以此作为都城,积极派遣人手看管城中各角,把颓城暗角改善为傲视中原的闹市。
    但长安又被群山所围,对外交通不算便利,与一般城邦联络不深,正好藉此休民生息。
    他步到一处市集,见到更下战甲,重拾昔日娇媚的妻子正在跟一名店主议价。
    项籍看到后不禁一笑,只忆起段段沉淀已久的往事。
    『当年,她也是这样,跟我对骂连场,我却丝毫不嘴下留情呢。』唯有山庄一役过后,还有『虎龟之乱』前夕,他才略懂放下现觉得一文不值的自尊,与人称霸王之名号。
    『切!啥他奶奶的霸王?』他晓得,现时乱世混沌,人间烟火未熄,实在不宜再受自己的摧残。
    『大哥讲得对。一切的事体,都因我而起,只有我『死了』,天下苍生以至天庭国祚,才能得到安寧。』项籍不禁低头沉思己过,段段回忆皆是不堪回首。
    『喂!还想这些干啥子呀?』虞茴已在不知不觉间走了过来,还以一道于天一道总舵搜刮出来的『摄心咒』,以夏嬋所传的手法窥探人心。
    项籍感趣地轻捏妻子的头皮,问她:『我的心中所想,都被儂看穿了,日后有机会比试的话,不就是输定了吗?』
    虞茴只『哼!』的一声回答:『你都晓得自己罪孽深重吧,还敢胡乱出招伤人吗?如果被老娘得悉你邪心未泯,肯定出招杀你个措手不及,看你还咋个赢得了。』
    项籍没继续调情,只微微一笑,深表感动的问:『能容许我问个问题吗?』
    虞茴不解的回答:『有啥子狗屁?快放吧。』
    项籍遥望城外艷阳,默了一息,才问:『那么敢问,相比姜师傅和夏侯婴,我又赢了个啥呢?』他其实未曾实际战胜过二人,但虞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即一脸通红,心跳怦然的,像个情竇初开的荳蔻闺女,只结巴的反问:『师父都不在咯,嫑说他老人家吧。』满口的尊称,显得对姜石恭敬有加,让项籍稍为了解到自己与对方的分别,却仍追问:『那夏侯婴呢?别跟我讲儂看不出他的心思哦。』
    虞茴装起无赖的嘴脸,背着项籍走前几步,才徐徐回答:『大概,不够你楞个讨厌,喜欢惹怒我,跟我吵架吧。』
    项籍眉头一皱的问:『蛤?儂就甘愿嫁给一个讨厌鬼了吗?别忘记,我一旦兇起来,可能意图不轨呢。』说罢就微举起双爪于脸前,装作准备侵犯虞茴的模样。
    虞茴『切!』的一声回答:『连这种事,你也敢拿出来说吗?』却又轻叹一口气的续道:『但起码,你愿意说。』彷彿在表达,自己甘愿跟项籍廝守终生的原因。
    『啥子也不说,就先走一步...连让人家尽点儿棉力的机会都不给。』虞茴低声呢喃,看着地上一块满佈尖角的石头,把它捡起来,轻捏一下,随即『呃!』的一声道:『由得这东西在路上的话,肯定弄伤别人。』然后带着石块,脚步轻盈的步回宫中。
    宫宇奢华堂皇,四周皆有刘邦特意招聘的难民奴婢,服务夫妻二人,以及春桃夏嬋等平乱功臣。只是凡间皇城,绝不足以媲美天上宫闕。
    数天后的南天门大街,牌匾下的大道两旁皆站满了于魔教灭世一役中功不可没的人神。
    身处天帝玉座旁的,是伤势仍未痊癒的广目天,其一见项氏兄弟和虞茴,立时想起当天自己于地府,被其折磨得浑身残缺的画面,只觉尷尬得不堪入目。
    除了楚汉盟军的将士外,还有负责领兵下凡应战的牛郎、啟明、电母兄妹俩,更有甲子神和一眾阴兵阴将。
    『陛下驾到!』一名天宫黄门捧着大蟠桃,以及一双足足五尺长的铁鞭来到玉座的左边,对眾神朗声喊道。
    随即,一名戴着掛珠冠,身披紫袍,鬚髯乌黑却亮泽似星的男子从一辆刚到来的轿子里步出,龙威燕頷的叫人望生敬畏。
    即便虞茴性情乖僻,也不敢对祂带点轻佻。
    玉帝刚来到龙椅前,就环看大道两旁的一眾人神,座下朝臣皆下跪,恭敬作揖道:『吾皇寿比天地宇宙,国祚永世长存。』
    祂听后就徐徐道:『眾爱卿平身。』待眾臣站起身子后,祂才缓缓坐下,纵然威严无比,却给虞茴一个懒散的感觉。
    玉帝开口道:『是日天宫人才济济,全都是朕的股肱,抗战魔教的大英雄。』
    项庄一听,只不屑的低声道:『那我们拼死拼活的时候,儂又在哪里?』随即惹来项籍的一下肘撞,搞得他捂腹痛吟一番。
    『再乱讲,不仅官丢了,命也丢了。』原来今天对项庄来说,是其封神的大日子,遂见玉帝吩咐黄门宣读封神榜册:『东楚项庄,会稽下相人,凡间四年来,先助我天宫要将电母躲过虎龟之乱,玉体安好,后更与其相爱共战,护卫我朝国土免陷水火,大功不能尽述,故特封其为雷部正神,以及西方护神,取替罪臣白虎之位,负责以天雷神威严惩世间恶徒,同时镇守西疆,以拒犬戎。』接着就赐其天寿蟠桃,以及雷鸣双锤,作其神兵。
    接着,黄门又继续宣读:『奉圣諭,封项籍为天下共主,以...』
    『等等!』身为神子的项籍忽然叫住那黄门,让在场人士愕然。
    他微睁开无神的眼眸,呼口气的淡淡道:『敢问玉帝陛下,以我一个曾因违背兄弟道义,生出百年祸端,又为杀慾而活埋无数秦兵,使得下属间缺乏和谐团结,相互仇杀,当年揭桿之际,又为求速战速决,莽把下属当作弃子,遣其行刺城主,自己却安身龟缩,罪行如此罄竹难书的一个人,还有资格担任一国之君吗?』其实心里还有一事未禀:『我又为了报答救妻之恩,放任下属胡作非为,重蹈己身覆辙而视若无睹,可见我根本未曾真心改过,也不懂反思,以及为百姓多想一分。』只怕让神臣心生不满,继而连累妻子。
    过往的眾罪责让他无法面对普天下苍生,只怕上任后也无心治国,比苛政秦皇更为该诛,因此他道:『如果草民甘心接受陛下圣旨而不拒,那才真的害了百姓,自私自利。』项籍以『草民』自称,并下跪恳求,显然执意拒绝。
    一旁的广目天不忿的训斥:『大胆!所谓君无戏言,陛下的懿旨岂容你随意推却?』
    项籍却道:『请眾神息怒,草民早已觅得适合人选。』说罢只比比身后的刘邦。
    『...!!』刘邦禁不住内心的兴奋。
    项籍继续解释:『战后数月之内,季兄选定长安作为都城,把城内治安整顿妥当。面对不法之徒,却採以仁治,小惩大诫,深得民心,可见其治家国的手腕已经成熟,草民早就建议其向陛下自荐为下任国君,只是他为人谦逊,才一直收敛锋芒。』
    他霍地下跪,对眾神求道:『望诸神辅助季兄,让他能成个安稳天下的仁君。』诸神答应下,他觉得刘邦自然不会日久而变心,胆敢逆天而行,成了往昔的自己。
    他又回过头来,看看刘邦,内心愧疚的对他道:「那天,我还自以为是的,觉得既然儂主动出兵,就是千古罪人。谁知道,儂手下砍我的每一刀,都砍得对。即便大哥的每招每式,我也该受的,这才彻底把我这老死不去的贼王八杀个清醒。」听到这,虞茴不禁觉得自己也是个不折不扣,曾跟丈夫一样嗜杀吓人的同谋者。
    她对着玉帝,却无神的喃喃自语道:「小雨、庄主、吕雉等等,就连…总之自我初出江湖以来,祸不单行的陆续遇上,各种埋藏于锦衣华布下的丑恶。还有,这一切江湖纠纷所害死的人也太多咯。」其并不怕提出吕雉的名号,反正刘邦也不太喜欢她。
    刘邦嘴角上扬,却低声下气的道:『末将不论文治武功皆不才,怎能孤身独坐皇位?』接着比比项籍的续道:『我只求让羽兄到皇城担任百官之首,跟我一同把天下治理妥当。』言下之意就是要把项籍软禁身边,不让其拥兵自重。
    项籍却彷彿不解其意的婉拒:『我并不求啥丰功伟绩的,季兄的美意,籍心领了。』然后对玉帝和一眾神臣提出:『草民只有三个夙愿,望陛下成全。』说罢忽然磕起响头,让玉帝感诧的回答:『你说吧。』
    项籍就道:『恳请陛下看在草民生死之交—辩才天戴罪立功的份上,赦免祂的罪责,让祂来世可安稳度日。然后,草民也希望能...』他牵起妻子的小手,握紧于掌心,眼神澄澈坚定,鼓起勇气的对玉帝道:『希望能跟我的妻子虞茴永世不分,来世、以至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能相认相爱,再续恩缘。即便经歷疾苦,彼此也能相濡以沫,双手永牵不放。』让虞茴禁不住热泪盈眶,捂着泪脸,倒于项籍的胸坎。
    玉帝一听,只比比站于啟明身旁的阴君阎罗。
    祂本在啃着肉包,见身边的甲子神推推自己,才留意到玉帝的示意,然后急忙询问部下们有何要是需匯报,甚是滑稽可笑。
    祂只清清喉头的对项籍道:『你不用担心辩才天那傢伙的。虽然祂已经转世,但我们也根据祂前生所积的善因,替祂安排了一处好人家,肯定祂一生幸福美满。至于你和妻子的请求,我也可以向月老公公提出一下,看看祂愿意给你任性多少辈子吧。』
    还未等阎王说完,项籍已经追问:『那么勾陈和两位姜师傅呢?』
    阎罗呆了一呆,再回答:『嘿嘿!五公子和姜鸿小子品行端正,自然能往生极乐。』
    『咕咕!』听到阎罗讚赏姜鸿时,虞茴禁不住笑了出声,却随即细听其道出姜石的去向。
    阎王面有难色的结巴道:『至于姜石小师傅...容小王这样回答,我们也不了解箇中状况。』
    『啥...啥子不了解?给老娘说清楚一点儿!』虞茴语气渐激,被项籍劝止。
    阎王只抓抓头皮的道:『跟他一同死亡的直符,我们确实把祂打进地府囚笼,永生受苦。但至于...虞姬的那位师父,我们地府的把关人员,并没有他渡河的记录。』
    虞茴瞬怒,瞪起原本细枝般的一双凤眼,不自觉地浑起气劲,震慑在场天兵。
    她指着阎王大喝一声:『我告诉你,以后一旦有师父的消息,马上上来凡间通知我,嫑想骗我!』
    玉帝居然闭目不顾,由得阎王胆怯的下跪磕头道:『小王绝不敢欺骗虞姬,但也只能尽力而为。达成以先,就请虞姬每天早晚为姜石上一炷清香,为其求福吧。』
    虞茴仍未息怒,只怒吼:『咋个了?意思就是责任全在我身上,你们可以随便敷衍了事吗?!!!』吓得阎王一下昏厥。
    刘邦一见,先是不解玉帝的冷漠,再而觉得眼前的虞茴,也有着自己妻子吕雉的影子。
    为此他找个机会,趁项籍临行前劝喻他:『儂都知道,凡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今天儂决定归隐田园,每日养妻活儿,万一她像我个臭婆娘般,生出啥事端,或者儂遭邪派恶徒盯上,落难于民间,就用这个来『辟辟邪』吧。』
    项籍为难的反驳:『宫中险恶,儂才需要这来斩妖除魔呢。』
    但歷尽足足四年的风霜,早已蜕变得不似初形的刘邦自然拒绝:『天下太平了,邦又何须啥仁剑护身呢?』他确确实实的把剑...把仁剑捨弃掉。
    他看看渐浓的夜色,再问项籍:『我记得,儂以前讲过有关那些啥灭世荒神,和宇宙混沌的事体吧。』
    『对啊。』
    『儂好像讲过,我们身处的这世间,也是天地宇宙中的一小部分,就像是个小娃儿一般。』
    项籍解释:『勿错,所以我们才要好好看顾天下,不让那魔头再有藉口派遣荒神灭世。』
    刘邦又问:『那么,儂之前讲过的那些阎罗大帝,又是个啥呢?』
    项籍淡淡的回答:『如果说檮兀、饕餮是由宇宙混沌的意志所化身成的。那些阎罗始神,大概就像是...儂做儿子的,有时候也会忤逆自己爹娘的意思,有自己另外一套想法,用来捍卫自我吧。』
    刘邦因而执意:『我同意,所以人心总比政事难处理得多,不论家内家外。』
    他把湛瀘交给项籍,从今以后归他所管,并似笑非笑的道:『邦...不!朕对儂有信心,相信儂绝对能驾驭这把绝世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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