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黑的夜空让人绝望。
    官邸的荷花池,丝毫反映不出一片慰藉心灵的水月。
    虞茴跑了出来之后,独个儿的倚着木栏,低头看着池里那些永生永世也逃不出这潭死水的锦鲤,彷彿是自己的影儿。
    跟自己朝夕相对足足十八年的父母,一夜间变为把自己推下火坑的魔鬼,那种难受又岂是单纯以时间就能冲淡。
    片刻之前,她以吹风为由走了出来后不久,姜石也表示要方便而离开大殿,四处寻找徒儿的影踪,终于在不远处的荷花池边找到她。他没有多说,只是直接问:『想起父母吗?』
    虞茴忽听姜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立即擦乾泪痕,语气强硬的道:『你说啥子?』
    『想哭就哭吧,鬱在心里不好受呢。』他盘着双臂道。
    『哭你妈的!再乱讲我剪你的嘴!』
    姜石一听,只是笑得涕泪并流,却又立刻止住,上前搭一搭她的肩膀,淡淡的道:『别一个人死撑吧。』
    『...』她没有回嘴。
    『要徒弟独自一个伤心的,可不是称职的师父哦。』此刻的他彷彿初昇的朝阳,带来晨曦,照进虞茴深锁的心扉。
    她再次掉泪,但随即止住因感动而展露的笑容,嘟嘴道:『嫑肉麻,不害躁!我都笑得哭了。』然后一下推开他的手臂,叉着腰迈步回去。
    姜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苦笑着跟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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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晚,虞茴一直睡不着,不是因为想念父母,而是感觉到浑身发热,彷彿体内的内力反噬己身一般。
    一丝不掛的她扔开毯子,坐在房间里的一个角落,打坐调息,摆出太素五神掌的架式,对着空气出掌,把快要暴发的内力释放出来,却发现双手的手肘一直发热,仿似火烧。至于两掌,均有股被涌泉击打般的剧痛。
    她不断的击出掌风,使得房内的家具不住摇晃,终于把熟睡的夏嬋弄醒。她跌跌碰碰的走过来,还差点儿被掌风所伤,幸好虞茴立即撤掌,却反而使得自己一时走火入魔,气血逆行而昏迷在地,浑身变得冷如寒冰。
    夏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觉虞茴的皮肤冷得几乎要冻伤自己,遂赶紧拿来一张毛毯,把赤裸的她包裹着,又忍着痛为她推拿按穴,她才逐渐甦醒过来,身体也再没有之前的不适了。
    『辛苦你小嬋,你救了我的命。』她苦笑道,夏嬋却摇摇头,彷彿表示这是她的本分,无论多辛苦也是值得。
    翌日清晨,忽然有个刘邦的婢女走来她们的房门前,朗声道:『两位先生,沛公殿下请您们和姜石先生到会议厅一聚。』
    『那傢伙又想干啥子?嫌我的诗不好要重作吗?以为自己是教书先生吗?』虞茴抱怨道,却又想看看这酒鬼沛公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们俩穿上外衣,离开房间后沿着走廊来到姜石的房间,虞茴一脚踹开木门,喊道:『小子,起床咯。』
    只见他仍躲在被窝里彷彿一条软皮蛇,只咕嚕道:『得了...得了...!』但又随即转身向墙,继续发出如雷的鼾声。
    虞茴只想:『你真的学了你师兄呢,永远只懂强词夺理的骂别人这样那样,自己却都是一丘之貉。』于是就用力扯开被子,把他当成尸体一般拖行出房,使得他不能不醒。
    他们仨甫进到会议厅,就见德銓已笔直的站在刘邦面前,恭敬地报告着什么,丝毫不理会被打得开花的屁股有多痛。
    他们见他精神奕奕的,这才安心了一点,稍微消除了些许罪疚感。
    『嗯?三位先生也到了。德銓,快行礼吧。』刘邦命令道,却遭到虞茴拒绝道:『嫑麻烦,有话直说。』
    『喂!你尊重点!』德銓直指着虞茴的鼻头骂,却不知刘邦正正欣赏她的坦率。只见他缓缓递出手,阻止德銓的叫骂,又道:『好,那我问三位,在昨晚的酒会上,疑犯们的表现如何?』
    虞茴回想起昨晚的情况,沉思了一会儿道:『祈老闆很踊跃参与酒令和发言,而彭老闆就全程沉默,即便沛公殿下邀请他作诗也是推三推四的说自己不善文艺...』
    『那...曹老闆呢?』
    『曹老闆他...』
    『他虽然没有踊跃参与,但都只是因为刚好肠胃不适而已,中途还去了方便好几次。』德銓抢先回答,又对三人轻轻摇头,使得虞茴心生闷气,只想:『难道他跟这廝友好就不会有嫌疑吗?』
    刘邦却对德銓道:『我是在问三位先生,儂又插啥嘴?』
    他只得闭嘴,任由虞茴大放厥词。
    『恕我直言吧!有你那几位楞个忠心的部下在,我对这个曹参真的无从入手。』
    『换言之,您觉得他们仨都有嫌疑?』刘邦问。
    『相对之下,我认为祈老闆的嫌疑最大。』
    『哦?』
    『虽然彭老闆昨晚啥子也没得说,但从他当天刚得知药童去世的表现看来,完全不像在演戏,而樊舍人盘问他时,他说自己这段日子里都没得出过远门,顶多去附近一带採药,而他的僕人更是没得出过城,所以无论是怪鸟的事还是药童自杀案都似乎跟他们无关。』
    『他这话当真?』
    『都是真话,我的一班鬼兄弟可以读心,晓得那人说的是真是假。』
    『但是,他在药童自杀的时候没有不在场证据。还有阿参和祈老闆呢?您又怎么看?』
    『所以我才说是『祈老闆的嫌疑最大』而不是其他人完全没得嫌疑。』她先澄清,然后接着道:『那个祈恩杰为人激进乖张,做事从不顾忌,而且又有武功底子,想不惹起他人的怀疑也难。』她边说,边听到姜石和夏嬋的窃笑,只想他们必定在取笑刚才自己说的可疑特质跟自己一模一样。
    但她不理,继续道:『至于那个曹参呢,若非你几个部下在闹事,其实本来的嫌疑并不大。因为他有最充分的不在场证据,而凶刀亦只是死者自行购买的,所以我们不应因着这个理由怀疑他。』
    听到这,刘邦也托着腮苦恼:『虽则不能单凭武功高低或者个性来断定那人,但那个祈恩杰可以因着一时衝动而大开杀戒,那会否因着对我或者某人的不满而弄出这些事端来呢?更重要的是,这两件事体虽然都牵涉到摄心术,但怪鸟和那个药童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难道真的是那个嫌疑最低的彭老闆做的?但偏偏证据太少,他奶奶的!』他又忽然妙想天开的:『他们说过那二爷可以用千里传音让人自杀,这也说得通为何彭老闆没有去过现场也下得了手。但怪鸟蛋又如何解释呢?难道他暗地吩咐别人去办这件事体?又或者,两桩案子是两个人所为?难道世上有两个二爷吗?』他也因自己这无稽的想法而发笑。
    他抬头看往眾人,正想继续讨论,却见虞茴和姜石的表情怪异得很,又紧盯着房间里的一个暗角,只见里面正闪耀出数道诡异的火星。
    『是魑魅吗?』虞茴率先做出反应,从怀里掏出玉笛。
    姜石一见,最先想的是:『她还带在身上...难道她,真的已经成为了项籍的女人?』他这阵子一直安慰自己,他们俩只是单纯的主僕关係,但现在的画面却让他再度迷惘。
    『小子!!!!』虞茴的声音把他唤醒,他只见一道黑影已经衝到刘邦的身旁,手执的一把利刃已快要插进他的胸膛。
    这刻虞茴大吃一惊,又想对方是人,玉笛和专门克制怨灵的血煞咒皆是无用,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经反应不及了。
    反应神经驱使下,她不自觉的推掌而出,但她这掌只是空掌,丝毫无法从手心挤出内力。
    眼看那刺客快要得逞,眾人却是无可奈何。
    正当利刃快要贯穿刘邦胸口的一瞬,眾人忽感一阵灼热,彷彿波浪的淹过来。一看之下,只见赭红色的烈焰似的内气正从虞茴的方向袭来,正面击往黑衣刺客。
    『这到底是什么?!!』刺客心里大惊,只得收刀侧身一闪,却仍无法完美躲开这一击,右手手背微微炙了一下。『沙...』的一声,脓液和鲜血迸流。
    他『噁!』的呻吟一声,双眼却露出了诡异的笑意,居然一下突进的飞出大门。
    再看虞茴,只见她抚着自己右臂的手肘躺在地上,浑身不住的抖动。
    夏嬋上前一看,只见虞茴的灰色衣袖上正染着腥臭的鲜血,顿时捂嘴『啊!』的一声,倒后跌坐在地上。
    姜石见状,就喊道:『德銓、夏嬋姑娘,一步也不能离开这里!』然后就一个人衝了出去。
    追了良久,他终于在城郊一处密林里发现刺客的踪跡,就大喝:『休想走!』
    那刺客却是忽然一怔,脸上喜意全失,还『切!』的一声开始逃跑。
    姜石又怎会给他机会,只是熟练地念起咒语,又拋出数道结界符,正想把这狂徒一下擒获。
    谁知那刺客竟然也从胸怀里扔出数道符咒,于一瞬间往外扩爆出滔天烈焰。
    『爆火符?』姜石大惊。
    火焰把结界彻底炸毁,又见他从浓烟里向姜石扔出一道不知名符咒。那符咒竟紧紧黏在姜石的胸膛上,使他顿时感到一阵剧烈的不适,彷彿自己身体重量越来越重,重得快要从半空掉下地面,头亦痛得要爆裂般。
    他集中精神一看,只见那刺客正提着尖刀往自己捅过来,兇狠的眼神彷彿在说:『去死吧!』
    谁知姜石竟仍在笑,口里喃喃道:『以为对我下了咒,就可以用这种鲁莽的手段来杀我?』他拔出桃木剑,抬头盯着迎面而来的刺客呼喊道:『别得意忘形!!!』
    只见他忽然化作一缕白烟,消失于刺客眼前。
    刺客心想:『他施了法?不!不是!他只是速度太快而已。』但他知道这不合理,他明明已被自己施咒缠足,不可能还有这般的速度。
    但当他想到这时,以瞥到姜石的桃木剑正往自己的眼角刺过来,他又是纯熟地侧身闪避,却大意让面巾被木剑挑了下来。
    姜石心里大喜:『天一道二爷!就让我看看儂的庐山真面目。』
    但刚想完,他的表情霍地僵硬下来,双眼空洞无神的彷彿魂魄被勾去一般,同时二人正好降落到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四周烟雾瀰漫。
    『不可能!她明明刚刚...』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刺客逃去,又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叫喊声,当中一把女声道:『抓住她...嗯?!!』正是吕雉那娇俏得让人讨厌的声线。只见她满头冷汗的呆望着跪在地上的姜石,但忽然咬牙切齿的对跟来的一帮士卒说:『拿下他!』
    他们当然照做,把神情呆滞的姜石用铁链手镣锁起来,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士兵们宰割。
    『夫人,怎么办?』
    『他...他故意放走刺客,明显是同谋,把他锁起来,等一下再作拷问。』说罢,就转过头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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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房间内,刺客忍着刀割剧痛,接受着移除腐肉的手术。操刀者正是主子吕雉,只见她把金创药粉倒在婢女君妍的伤口上。
    除了让其使劲咬着含在口中的棉团外,吕雉没有任何办法为伤重的僕人止痛,只能小心翼翼并儘快的把伤口缝上。
    刚才对姜石的一战中,君妍一直对自己施着名为『襄王意』的法术,让其他人看到自己时,将不会看到自己本来的面貌,反而是看到自己所思念之人的摸样,因而动摇,把自己放走,成为刺客的『同谋者』。但为了不引起恐慌及他人的怀疑,她仍选择蒙着脸。
    为了剷除那个『迟来先上岸』的虞茴,让主子吕雉重新成为刘邦心中的第一,即使要了她的命,她也在所不惜。
    但她绝对想不到这次追上自己的居然是姜石,结果陷害错了人,使得吕雉的计画未能得逞,还下不了台,唯有暂时把其收押起来。
    『夫人!对不起...』她呻吟道。
    吕雉没有回应她,只是淡淡的道:『这几天我会尽量拖延时间,让其他人把视线集中在那个姓姜的小子身上,让你的伤好了,我们再作打算。
    此刻的吕雉在君妍心中彷彿再世父母,无微不至的照料让她沉溺其中,下了更大的决心,下一次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虞茴置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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