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骑着骏马的人,在广阔的跑场里追逐赤手空拳的黑火。
    一支支乱箭向着四处躲闪的黑火飞去。
    万俟丹蓼骑在马上,瞄准黑火奔跑的方向,朝预判的位置射出一箭。
    这一箭远远落在黑火身后。
    “这家伙跑得真快!”万俟丹蓼惊叹道。
    万俟奢拍马从妹妹身边经过,大笑道:“是你箭术太差了!”
    “射靶从没进过十环的人没有资格说我!”万俟丹蓼柳眉一竖,毫不客气地还击道。
    她再拉弓搭箭,瞄准黑火后射出强力一箭。
    这一箭准确预判了黑火的动向。
    箭矢正好落在黑火脚趾前一寸的位置,逼得他不得不一个趔趄停了下来。
    看得出来,万俟丹蓼在射箭时还有些克制,没有想着要射中黑火。否则刚刚那一箭就能射穿黑火的右脚。
    但其他人就没有那么理智了。
    有的人从一开始就瞄准黑火的胸口和头部,有的则是屡射不中后渐渐暴躁,开始不管不顾。
    在这种局势下,黑火的处境越发危险。
    尽管他的身手灵活得不可思议,好几次荔知都看着箭矢和他擦身而过,但寡不敌众——更何况是两条腿和四条腿的赛跑,黑火明显露出疲势,动作慢慢迟缓下来。
    鲁从阮在这时射出至关重要的一箭,那箭矢直冲黑火的面部,若是躲闪不及,一条鲜活的性命恐怕就要戛然而止。
    而在不同方向,也有数支箭矢向黑火而去。
    避无可避。
    在那极为短暂的转瞬之间,黑火停下脚步,向着迎面射来的箭矢伸出了手,似乎想要伸手抓箭。
    荔知不由自主地抓住跑场木栏。
    黑火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身体一偏,一闪。躲开了迎面而来的箭矢,被另一个方向射来的箭射穿了肩膀。
    “是我射中的!我赢了!”一名贵族子弟举起长弓兴奋叫道。
    黑火单膝跪地,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难忍痛苦神色。
    还有一名没过瘾的贵族子弟举起长弓想要瞄准受伤的黑火,万俟丹蓼率先拍马往跑场外走去。万俟兄弟跟在妹妹身后,也转身走向出口。
    不一会,众人就都调转了马头。
    那名本想继续瞄准黑火的贵族子弟,见状只好放下弓箭,跟着众人一同离开跑场。
    黑火从地上起身,一手按住自己的伤口,踉跄着离去。
    没有人在乎他的离开。
    万俟奢跳下马,想要来找荔知说话,被万俟绩拉住。
    后者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看已经走向荔知的鲁从阮。
    荔知正要往马厩里走的时候,一片阴影落在她身上。她抬起头,看着挡住前路的鲁从阮。
    “少爷。”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温顺地向他行礼问安。
    鲁从阮不说话,也不走开,他眨也不眨地看着荔知,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我说过的话,还算数。”
    终于,他开口。
    一个绸布封口的瓷瓶,通过他的手,转交到荔知手中。
    “此药可以止血去疤。”
    他移开视线,没有等荔知的回话,抬脚往同伴身边走去。
    荔知打开绸布闻了闻,瓶中传来药膏的芳香。
    鲁从阮一行骑着各自选中的骏马走了,李管事点头哈腰一直送到马场之外。
    荔知观察周围人的神态表情,他们的反应并不激烈,仿佛拿奴隶试猎,和拿兔子试猎没有本质区别。
    “般般,你的决定是对的。鲁少爷那种人,还是离远些的好!”嘉穗说。
    荔知却在想另一件事。
    “你有没有发现,黑火敏捷得不像一般人”她若有所思道。
    “我只发觉他跑得很快,要是我,早就被射成筛子了!”嘉穗说。
    “换成别人也是筛子。”
    荔象升走了过来,加入两人的谈话。他神色严肃地看着黑火消失的马厩入口,说:
    “他一定有秘密。”
    “我去看看。”荔知说着,向马厩走去。
    荔象升和嘉穗为了她的安全,主动跟了过来。
    马厩里,气味刺鼻。
    马料和马粪以及鲜血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让马厩比平时还要刺鼻数倍。
    荔象升紧紧皱着眉头,平日洗马都在室外进行的嘉穗一进马厩就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黑火庞大的身躯让他一目了然。
    他蜷缩在马厩角落,破烂的上衣脱在一旁,箭矢已经拨出扔在地上,肩上的伤口鲜血淋漓。
    见到荔知和嘉穗进来,黑火下意识捡起地上的上衣,想要遮挡赤/裸的上身。
    “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嘉穗忍不住说道。
    黑火依然警惕地望着他们。
    “他这样伤口会发脓的,我去给他打一盆水来!”嘉穗说着,转身跑出了马厩。
    荔象升想了想,说:“我还有一块干净的布,可以给他包扎。”
    草甸之上,最不缺马料和水源。
    嘉穗很快去而复返,带着一盆清澈见底的溪水。
    大约是黑火明白现在的自己反抗也是徒劳。在嘉穗将清水从他的肩上倾倒下来的时候,他忍着痛一动不动,任由水流冲刷伤口上的砂砾和尘土。
    哗啦啦的一桶水冲干净后,黑火肩膀上的伤口更加可怖起来。
    荔知将刚刚鲁从阮给的药粉给了荔象升,让他均匀洒在黑火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在此之前,黑火总是低着头,荔知从未近距离地观察过他。
    现在黑火的一切都变清晰了。
    他应当在三十岁上下,额头有深深的三道沟壑。又高又宽阔的鹰钩鼻占据了脸上的大部分空间,在算得上是凶狠的面孔上,却有一双像是小鹿般的浅褐色瞳孔。
    荔知还注意到,黑火的双耳像女子那样打着耳洞。
    左边三个,右边三个,不多不少。
    他因为疼痛而紧握在膝盖上的双拳,像两只斗大的铁锤,可以想象在这对拳头面前,任何血肉之躯都会像蝉翼那样绽裂。
    荔象升洒上药粉后,接过嘉穗递来的布条,将黑火的伤口紧紧缠绕起来。
    黑火汗如雨下,但他始终一声不吭。
    荔知已经习惯黑火的沉默,本也没想过要得到他的感谢。嘉穗和荔象升二人更是如此,他们只是帮助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而就在他们三人相继往外走的时候,背后传来黑火低沉奇特的嗓音。
    他在说:
    “……谢谢。”
    第42章
    黑火的伤不像荔知背上的那三鞭子, 短短数日就可愈合。李管事好算良心没有完全泯灭,考虑到黑火的受伤是为了“服侍”主子们,李管事特许黑火休息五日。
    少了黑火,荔知所在的马厩就少了最大的一个劳动力。
    原本应该下值的时间, 荔知和荔慈恩还在马厩里努力工作, 而马厩外的天色,已经透着浓浓的夜色。
    荔知有意想让荔慈恩先回去睡觉, 但考虑到她一人穿行幽暗的草甸不太安全, 最终还是作罢。
    “我们休息一会吧, 荔知姊姊。”荔慈恩放下扫帚,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马厩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再把外边的草料搬进来就好了。”
    荔知看出她累得实在动不了了, 两人就在马厩角落一处还算干净的干草上坐了下来。
    荔慈恩把小小的头倚靠在荔知肩上, 瘦弱的身躯随着呼吸而浅浅起伏着。
    “荔知姊姊……”她忽然开口。
    荔知温柔应了一声。
    “荔夏姊姊……到底是怎么死的”
    荔慈恩望着马厩外平静的夜色, 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
    “伴驾南巡的时候, 荔知姊姊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呢”
    “……为什么这样问”荔知抚摸着妹妹柔顺的头发。
    “南巡之后,荔知姊姊再也没有快乐过了。”荔慈恩抬起头,在丝丝缕缕飘荡的夜色中直视荔知的双眼,“即使她在笑, 也好像是在哭。”
    “……就好像现在的荔知姊姊一样。”她说。
    荔慈恩长久注视着沉默不语的荔知, 好像一定要问个清楚。
    恰好此时,马厩外嘶嘶两声, 一串零碎的脚步声打断了姐妹二人的交谈。
    披月而来的谢兰胥出现在马厩门口。
    “殿下!”荔慈恩叫了起来, 她连忙拉着荔知从地上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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