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惊醒梦中人,蒋羽熙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钟,震惊道:“都九点半了!要死,我得赶快去做统计了,不然等会铁定要加班了。”
    “嗯,快去吧。”
    蒋羽熙飞快地跑向她的办公区域,而靠在转椅上的黎夕,却失去了所有的动作。
    幸运?是幸运吗?如果能够选择,她宁愿做一辈子毒贩的女儿,也不要遇见江聿琛。
    偏执的江聿琛,可怖的江聿琛。
    chapter 8
    时值秋日,白昼开始变短,夜露逐渐加深。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有些愈下愈大的趋势。雨水打落在镂空的石砖上面,融入凹坑,之后消失不见。
    黎夕打着伞低头看了一眼,指针偏转向六点方向,只是还未正值地瞄准那个数字。黎夕数着秒数,等待江聿琛的出现。
    约定的周日,回江家贺寿。
    倒数三二一,黎夕笃定,江聿琛会踏着那一秒出现。或许是自闭症,又或许是偏执,江聿琛不会选择迟到,也不会选择早到。他永远是算准一分一秒,沉稳而又坦然地出现。
    他霸道而蛮横,已经预估好了一切,不允许任何突如其来的事物,打断他的节奏。黎夕认为,像江聿琛一般固执而别扭的人,至此终身,都不可能为任何人改变。
    甚至于,黎夕无法想象,江聿琛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奥迪r8平稳地停在黎夕的身侧,雨滴伴随着沉郁的黑色直线滑落。江聿琛喜爱的车型,是黎夕最厌恶的模样。
    她自嘲式的勾了勾唇,冷笑着。如果没有被江霖收养,或许,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坐上这种车吧。贫与富,罪与权,往往是两个极端。
    黎夕持着雨伞的手,有些颤抖。江家,是梦魇的开端,黎夕很害怕。
    双手触及车门把手,冰凉的雨滴,让她悻悻地缩回了手。不过片刻,她又下定决心地覆上去。“啪嗒”一身,车门敞开。
    湿润的空气,俨然没有侵入车厢。悠扬的曲调在车厢内徜徉,为凝滞的空气增添了一分灵动。主驾上的江聿琛没有任何表情,神情依旧刻板。
    黎夕没有看他,甚至连余光,都不屑于留恋于他。
    除却小提琴的曲调,车厢内静谧地,几乎能滴下水来。黎夕将眼神瞥向窗外,雨势已经由连绵小雨,幻化成了瓢泼大雨。豪雨如注,路人行色匆匆。
    遇上红灯,车子趋于静止。正对车子的公交站台上,一对年轻情侣正躲着雨,约莫十几岁的样子。男孩小心翼翼地,为女孩拭去雨滴。男孩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黎夕想,那种东西,隐约就叫做温柔。
    忽而,一辆车疾驰而过。车轮带起泥沼里脏污,残忍地溅射到女孩的衣裙上。原本雪白的连衣裙,霎时变成了黯淡的颜色。
    路灯由红变绿,江聿琛轻踩了一脚油门,车子重新启动。于是,黎夕看不到了女孩伤心的模样,也看不到了男孩心疼的神情。
    车厢里弦乐流淌,恬静而安适。黎夕舒了一口气,再次将眼神飘向了窗外。
    室内温差悬殊,让车窗上起了一层浓郁的水雾。黎夕突然起了一些少女的兴致,指尖在车窗上回转、画圈。不知不觉间,车窗上的水雾褪却,遗留下一个圆形凹坑。透过其间,能洞彻一切。
    黎夕轻轻地笑了一声,如同老友一般地,自顾自地说起来:“江聿琛,你记不记得。以前,你也溅了我一身水。”
    “记得。”没有敷衍,江聿琛认真地回答着。
    黎夕的眸子暗了暗,苦涩地说:“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真的是恨透你了。”
    江聿琛轻哼了一声,唇角勾了勾,像是掩藏着笑意。只是黎夕不会知道,属于她的,他都会记得。
    平和的曲调,就像是一首旧曲,引人回忆联翩。
    彼时,她就跟那个路边的女孩一样,一身纯白的连衣裙,皎洁到不沾染一丝尘埃。
    那是许豫旬第一次约她出游,她翻箱倒柜了好一阵子,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件喜欢的衣服都没有。
    江霖疼爱她,给予她的东西,总是世界上最好的。只是,却不是她最喜欢的。价格再昂贵,也不过是别人的赏赐,黎夕深谙此中缘由。
    后来,她好不容易翻出了一件湖蓝色的雪纺连衣裙,虽不是特别喜欢,但也可以应付。连衣裙穿着有些小,瞬间将她从清纯的女孩,描绘成玲珑窈窕的少女。
    天公不作美,等到要出游的时候,却下起了瓢泼的大雨。黎夕有些失望,不过,许豫旬却依旧阳光灿烂。少年洁白的笑靥,洋溢着无与伦比的温柔,看向黎夕的眼神,永远都是含情脉脉的。
    黎夕与许豫旬同撑一把伞,打算去附近的博物馆游览一番。
    他搂着她,一同站在公交车站等车。细密地雨丝打落在黎夕的发上,许豫旬为她轻柔地拂去,宠溺的眼神,柔情满溢。
    倏然间,一辆黑色的奥迪飞速掠过,坑坑洼洼的沥青马路上,形成了一道灰黑色的水幕。水幕毫不吝啬地染上她的衣裙,洁白化为乌黑。
    黎夕不甘心地看向那辆车,流线型的沉黑奥迪停在不远处的红绿灯口。
    谙熟于心的车牌,属于江聿琛。
    她忽然想起,临出门的时候,是江聿琛挡住了她的脚步。他鲜少开口,至于话语,多数也是嘲讽,而黎夕早已习惯。
    “江黎夕,你去哪儿?”他问她。
    “关你什么事。”
    在旁人面前,她会装作与他和蔼可亲的样子。只是,独处的时候,黎夕就像一只刺猬,所有的刺尖都朝向了江聿琛。
    江聿琛挑眉,冷哼了一声:“你是要去跟许豫旬约会吧。”
    话音滞涩,却仿佛有一股酸涩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滋生。
    黎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江家,没有再去看江聿琛一眼。
    当时的黎夕,若是知道他会溅她一身脏水。她一定会乖顺地回答他的所有问题,并且尝试温和地告诉他,她只是想和许豫旬一同出游。
    只是,她不会知道。如果她这样做,引来的,会是江聿琛更加可怕的报复。
    江聿琛的所作所为,俨然成功了。黎夕与许豫旬的约会泡了汤,只能悻悻地回江家。而她,对江聿琛的恨,也多了一层。
    “江聿琛,当时……你觉得有意思吗?”黎夕偏过头看他。
    他突然露出了满意的笑靥:“江黎夕,你的快乐太刺眼,让我想要毁灭。”
    只要她的快乐,不是他给予的。他,都会选择毁灭。
    眼眶里有些滚烫的感觉在蔓延,黎夕盯住他:“江聿琛,你爱过一个人吗?”
    江聿琛紧抿着薄唇,握住方向盘的右手,指甲微微泛白,兆示着这双手的主人,正用力地隐忍着。
    他没有说话,黎夕却代替他回答了起来:“你,一定没有吧。”
    是问句,也是肯定。
    “如果,你爱过一个人。你就会知道,被拆散往往比分离更痛苦。”黎夕偏转过头,眼眶中炙烫的物体,嘀嗒一声,滚落。
    嘶——
    一阵猛烈的急刹,黎夕陡然一惊,惯性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但幸好,安全带控制住了她。
    前方空无一物,甚至连人影都没有一个。黎夕不懂江聿琛,所为何意。
    “江聿琛,你疯了吗?!”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黎夕,转过身,朝江聿琛愤怒出声。
    江聿琛从镇定的视线中脱离,偏过脸,直视着她:“江黎夕,如果你的被拆散,是指你跟许豫旬的话。那么我告诉你,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寒冷的目光,直直地射入黎夕的眼底,冷意直抵心房:“至于我有没有爱过人,江黎夕,你没有资格过问。”
    他有没有爱过人,她是世界上最没有资格问的。因为她的目光,从没有停留在他身上,一分一秒。
    发动机驱动,车轮再一次寰转。只是之后,黎夕再也没有说过任何话。
    chapter 9
    上流贵族的酒宴,酒,永远不是正题。利益,才是最大的驱动。
    黎夕曾以为,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江家了。却不想,她终究是要回来的。无论多少变换,一切终将回到原点。
    江聿琛的车,趋于平稳的那一霎那。她就看到,别墅的大门缓缓开启,伴随着的,还有刺目的灯光,通明而闪耀。
    灯火中,人群倾巢而出。人群之首,一人翘首企盼着。
    两鬓微白的中年男人,眉宇间英气毕现。一双沉稳的黑眸,夹带着些清浅的皱纹,却丝毫不失威严。一身正统的中山装,令他看起来,气宇昂扬。
    江聿琛打开车门的那一霎那,她就听见,那人含着和蔼的笑声同时响起:“聿琛,终于回来了。”
    江聿琛轻轻地“嗯”了一声,身后就有稀稀落落地议论声,缓缓响起。黎夕弯了弯唇角,大约,这就是上流人士,对于青年才俊的赞美吧。
    “爸,我把她也一起带回来了。”江聿琛的话语里,带着些微微的疏离。
    “是吗?”那人的声音淡淡的,但隐约能辨出些惊讶的痕迹。顿了顿,他恢复了平常的话音:“太好了,我们一家人,也该好好聚一聚了。”
    一家人?
    黎夕冷笑一声,曾经她也曾将他们视如家人。只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她才明了。家人,始终是个梦想。她是一个人,永远的一个人。
    将车门推开,黎夕落落大方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她朝着那人,莞尔一笑:“江叔,我回来了。”
    江霖迎上来,展开温和的笑靥,毫不疏离地将她拢在怀里:“黎夕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如果一切没有发生过,她真的愿意,顺着江霖的心思,一辈子做他的好女儿。可惜,没有如果。
    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开始响起,隐隐约约,几乎能辨认出其中的对话。
    ——她是谁啊?
    ——是江少的女朋友吗?
    有一声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嘈杂的对话,中年的妇女嗓音犀利,略带着些许嫌弃和鄙夷的语气:“哎哟,她呀,就是当年江市收养的那个女孩。”她顿了顿,还不忘给别人留点想象的余地。
    不过片刻,她装作恍然大悟地补充道:“哦,对了。就是那个……死刑毒贩的女儿。”
    有人微惊,然后开始肆意地散播。
    “江叔,我上去换件衣服再下来。”黎夕笑了笑说。
    照她这一身衬衫加牛仔裤的打扮,确实不适合这种宴会。
    “嗯,好。那江叔和你哥在楼下等你。”江霖朝她笑的温煦。
    黎夕抬脚刚跨出一步,却听见身后,江聿琛沉稳的声线缓缓响起:“爸,我陪她一起上去。”不是询问,而是告知。
    “嗯。”江霖的声音低了低,却依旧应允了。
    **
    楼下酒会喧嚣,而二楼上,确是寂静一片。
    黎夕坐在她昔日的房间里,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一件合适的衣服。那些衣服,都是八年前的尺寸,早已经穿不上了。她有些遗憾地想,早知道就带好礼服过来了。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规则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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