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了常人,定要忍不住盯着她左瞧右看,但萧成煜并非常人,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大踏步往寝殿里行去。
    在他身后,年九福笑着一张儒雅的年轻脸庞,捧着一个上了锁的折盒快步而入。
    沈轻稚便留在了明间,没有上赶着跟上前去,也并未如何瑟缩害怕,她安安静静站在那,明丽的容颜在明晃晃的宫灯中悄然绽放。
    年九福跟着萧成煜进了寝殿,先把手上的折盒放到书桌前,然后又吩咐宫人上热茶、点心、香果,待这些都忙完,他把这群宫人都赶出石榴殿,然后便对匆匆迎上前来的姚朝桐道:“一会儿请沈姑娘在寝殿侍奉。”
    他如此说着,眼睛里都含着笑意,然后又巴巴凑到萧成煜身边,道:“沈姑娘是娘娘安排的,若是把人赶走,当真不太稳妥,不如就叫沈姑娘伺候殿下,端茶倒水便好,也给娘娘一个面子。”
    萧成煜其实并未要赶走沈轻稚,人是母后选的,那人品绝不会出错,因此,萧成煜便顺了母后的意,她说要让沈轻稚红袖添香,宽慰他忧愁心神,那就让她宽慰好了。
    年九福如此一言,更是说得恰到好处,不用萧成煜再多说废话。
    他一边打开折盒上的锁,把折子拿出来,一边点头道:“可。”
    年九福仿佛得了多么大的恩典,长长舒了口气:“谢殿下开恩。”
    这会儿工夫,沈轻稚已经被姚朝桐请进了寝殿,沈轻稚一打眼就瞧见了那硕大的折盒,知道萧成煜如今正是前朝忙碌,不得分神之时,对于他这般意志坚定的男儿来说,男欢女爱都是后话,因此即便来了石榴殿,也是要夙兴夜寐,哪里有鱼水之心。
    但无鱼水之心,却不代表沈轻稚什么都不能做。
    她进了寝殿中,规规矩矩先向萧成煜行礼,然后便张了张嘴,似是想问年九福话。
    但张口之后,她却又如同受惊的兔儿一般,红着眼睛闭上了嘴。
    显然,她是不敢在萧成煜面前开口惊扰了。
    年九福见她如此,不由有些心软,低声道:“姑娘有何话要说?”
    沈轻稚脸颊又飞起一抹绯红,她声音不高不低,不远不近,能让萧成煜听见,却又得他全神贯注,才能听清她所有语言。
    “年大伴,我想问殿下若不用我侍奉,那我是否可读一读书?”
    她话是对年九福说的,但余光一直在关注萧成煜。
    只见她如此说着,萧成煜面色如常,不悲不喜,似乎并无被打搅之怒。
    沈轻稚心中略有了成算,便听年九福道:“姑娘若要陪殿下,自可看书吃茶,若实在太过疲累,也可上楼去歇,殿下免姑娘不敬之罪。”
    沈轻稚眨眨眼睛,脸上浮现出羞涩笑意,声音也透着欢喜:“当真?”
    那声音便如同清脆铃音,在萧成煜耳边叮咚作响。
    年九福也道:“当真。”
    沈轻稚这才长舒口气,道:“那我还是伺候殿下吧。”
    年九福请沈轻稚在寝殿外间的罗汉床上落座,姚朝桐便迅速上了茶和书,也不多言,只福了福就退了出去。
    沈轻稚余光瞥见萧成煜正蹙眉品读折子,显然忙碌不得空,便也安然自得取了书本,自己捧着看起来。
    这石榴殿的话本是早年间留下的,距今怎么也有二十年光景,因着无人翻动,依旧很是干净平整,连翻动痕迹都无。
    沈轻稚随手取了一本名叫珍珠泪的书,翻开读了起来。
    她这边怡然自得,那边年九福给萧成煜磨好墨,就悄无声息退到寝殿门口。
    此事,寝殿外间只剩两人。
    太子殿下一门心思都是家国天下,毫无儿女私情,他一眼都未分给沈轻稚,手里飞快翻着折子,偶尔随意丢在一边,偶尔停下来写上几笔,显得异常专注。
    沈轻稚看似在认真读话本,其实一直在关注萧成煜,她借着书本遮挡,明目张胆地往萧成煜那边看了好几眼。
    越看,沈轻稚越觉得苍天不公。
    萧成煜这般天潢贵胄,却又俊逸非凡,光看那双剑眉星目,也足够叫人流连忘返,见之难忘。
    沈轻稚看了一会儿,颇觉得赏心悦目,她自是满心欢喜,便不再多看,低下头继续读书。
    却不知,在她低头之后,萧成煜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这小姑娘,竟会偷偷瞧他。
    胆子可真大。
    ————
    不过,萧成煜对沈轻稚的关注,也不过就是心里好奇一句罢了。
    他如今实在太忙,当真没心神去欣赏什么风花雪月。
    皇帝难做,但比皇帝还难当的,其实是太子。
    做皇子的时候,人人都想当太子,当了太子之后,上有皇帝,下有臣弟,外还有皇叔,他此时便站在悬崖边上,只看是一步升天还是万劫不复。
    即便如此,翻看过无数史书的萧成煜也知道,他已经是列位太子中最幸运的那一个了。
    既然比旁人幸运,自当要更努力,才不辜负父皇母后对他的一片慈心。
    萧成煜捏了捏略有些紧绷的眉心,拿起笔,继续看下一本奏折。
    宫灯摇曳间,夜色渐浓。
    萧成煜终于看完了这一整盒的折子,正要放下朱笔略歇一歇,耳朵轻动,却听到了不远处的细碎声响。
    目之所及,就是那本遮挡了沈轻稚一整张面容的珍珠泪。
    只看沈轻稚正一手捧着那本书,把自己的面容遮挡得严严实实,一手似放在脸上,正在摸索。
    若细听来,她的声音如同猫儿一般细细碎碎,似是在嘤嘤哭泣。
    萧成煜微微皱起眉头,他果断放下朱笔,起身往前行去。
    一步,两步,待来到沈轻稚身前,萧成煜探过那本碍事的珍珠泪,一瞬便同沈轻稚的兔子眼四目相对。
    她眼睛通红,眼底泛着泪花,那张白皙柔嫩的小脸上,还挂着一颗尚未滑落的泪珠。
    那泪珠在宫灯照耀下闪着莹润的光,倒是迎合了那本书名——当真是珍珠泪了。
    萧成煜难得生出些好奇来,他直接伸手抽走那本书:“哭什么?”
    他一问,吓得沈轻稚一哆嗦,脸上的那颗泪珠也顺势滑落,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淹没在层层绽放的衣领中。
    萧成煜莫名觉得心头有些烦躁,他看沈轻稚似乎吓傻了,坐在那只顾着看着自己发呆,便有些烦闷地道:“哭什么?”
    沈轻稚这一次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她低头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因着并未上浓妆,倒是并未弄花妆容。
    “妾……妾读书入迷,不由垂泪,惊扰殿下实在罪过。”
    这一句话倒是说得很是顺畅。
    萧成煜:“……”
    这姑娘是看书把自己看哭了?她竟是这般水做的性子?
    也不像啊。
    萧成煜把书扔到一边,直接在她身边坐下,借着明亮的宫灯瞧她侧脸。
    沈轻稚的面容比之当年脱去了稚气,只留下满目娇艳。
    或许因当年有过偶遇,也可能是母后亲自选出的人,因此,萧成煜对她倒是多了几分耐心,也愿意同她多言几句。
    萧成煜问:“当真如此?”
    沈轻稚微微一愣,似乎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她仓促之间抬头看来,那双兔子眼还红着,显得怜若又可爱。
    她眼巴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竟又落了一滴泪。
    “殿下,是否不喜欢妾?”
    沈轻稚这话说得委屈极了,那清亮动听的嗓音都暗淡下来,失去了光华。
    萧成煜微微一扬眉,他突然察觉出沈轻稚身上那股怪异之感来,竟是生出几分闲心,想要逗逗她:“轻稚怎么会如此说?”
    猝不及防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闺名,沈轻稚这一次是真的有些愣神,她以为萧成煜压根不会记她们的名讳,能记住她们的姓氏都是因天生记性好罢了。
    萧成煜往她身边靠了一下,低下头,把自己低沉的嗓音萦绕在她通红的耳垂边:“轻稚为何以为,孤不喜你?”
    他的嗓音低沉,一字一句顺着沈轻稚的耳朵钻入她心田,随着热气袭来,他身上的龙涎香熏得沈轻稚有一瞬的恍惚。
    这种味道,实在太过霸道了。
    沈轻稚垂下眼眸,红着脸,低声道:“妾来给殿下侍寝,可殿下对妾爱答不理,只顾着忙政事,妾心中惊慌,颇为伤感。”
    这话说得委屈巴巴,实在是可怜。
    若是寻常男人,怕立即就要心软,搂着心肝宝贝哄上一哄才能抚平美人伤心。
    但萧成煜却依旧只坐在沈轻稚身边,没有任何动作。
    沈轻稚说完这话,贝齿轻咬在朱唇上,她殷红的眼尾微微一挑,怜弱地看向萧成煜,似只想要他一个承诺。
    萧成煜垂眸看向他,那张总是冰冷的俊脸上,似终冰雪融化,难得露出些许笑意。
    英俊至极的男人,也是美人。
    美人含笑的模样,看得沈轻稚心头一跳,紧接着,她就被萧成煜一把搂紧怀中,纤细的脊背撞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殿下……”沈轻稚惊呼出声。
    萧成煜垂眸盯着她的面容,在她耳边笑着说:“轻稚,你十四入宫,原侍奉于储秀宫,后因识字被遴选入母后的殊音阁,仅仅四年,你便成为殊音阁的大宫女,可侍奉于母后身侧。”
    “母后给孤选侍寝宫女,第一个选中且应当是唯一选中的便是你。”
    “孤问一问你,能被母后如此看重的女子,竟会因一本二十几年前的情爱话本流泪?”
    沈轻稚:“……”
    沈轻稚抿了抿嘴唇,整个人被他牢牢锁在怀中,只能靠在他身上,听他戏谑自己。
    “孤以为,你更不会因孤不理你,就暗自伤心害怕。”
    萧成煜凑得更近,他的薄唇几乎都要贴在沈轻稚柔嫩的面庞上,那双如鹰般的眼眸紧紧盯在沈轻稚脸上,不让她躲闪。
    然而,出乎萧成煜的意料,沈轻稚却并未躲闪。
    萧成煜只看她眼眸微颤,随即,便仰起头,干脆利落地在自己脸上落下一个浅吻。
    沈轻稚一吻便离,她微微仰着头,眼睛依旧泛着红,可眉眼之间却再无委屈可怜,只剩下明艳的春光。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抚在了萧成煜结实的胸膛上,一下一下,如同在安抚炸毛的猫儿,温柔又细心。
    “殿下,”沈轻稚声音婉转,“我若是不落那几滴泪珠,殿下又如何会理我?”
    她未回答萧成煜的疑问,竟是直接反问,只不过言辞之间,似依旧觉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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