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岁的孩子是调皮些,但两个经验丰富的嬷嬷却绝不可能看不好一个孩子。
    更遑论方才所见的那一幕,两个人都追不上一个奶娃。
    莫非……
    温贵嫔是想让大皇子出“意外”死掉?
    可也不该。
    温贵嫔无子,大皇子养在她膝下这样的好事,她定会抓紧才对,更别提让大皇子在她抚育期间出了事。
    那会是谁?
    就在苏皎皎思量之际,刚被放下来的大皇子却身子一扭,猝不及防地从鱼滢的手下溜走,直直往另一个方向跑过去了。
    他的正面前不远处,是一个浅塘。
    第40章 晋位分
    “陛下来了,皎皎怎能不迎人呢?”
    这浅塘里头栽的是名贵的荷花, 如今入秋,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密密麻麻,水虽比不上太液池深, 却也不算浅,便是个不会水的大人不慎落入也是要命的。
    算算距离, 苏皎皎若现在立刻去追,不到岸边便能将他追回来。可她若这么白白救了大皇子两回, 温贵嫔和他的生母王淑妃也未必会见得感谢她一分一毫,反而还有人会觉得她多管闲事。
    落不到好处的事, 苏皎皎不做。
    电光火石之间,她眸光微闪, 面上立刻担忧起来, 提裙便往前追,柔柔丢下一句:“本主去追。”
    她刻意控了控速度,营造出宫裙繁复而华丽不便跑动的模样。
    等前方不远处的大皇子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踉踉跄跄跌入水塘中,只听跟在她们身后过来的嬷嬷尖叫一声:“大皇子落水了——!来人啊!来人啊!”
    站在岸边的苏皎皎回身看了眼几人匆忙赶来的身影, 亦是满脸的焦急。但她只犹豫了一瞬, 转身便跳入了水塘中,不一会儿便从水面下将差点沉底的大皇子捞在怀里。
    大皇子连呛了好几口水, 小脸吓得发白, 紧紧抱着苏皎皎不肯丢。她抱着他到岸边,温声细语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怜娘娘把你救上来了。”
    说话的时候, 苏皎皎也被冰冷的池塘水冻得嘴唇发青, 美丽的发髻都湿透了, 滴答滴答往下滴着水。
    周遭听到声音的宫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苏皎皎毫不犹豫地将大皇子往前推, 原本清冷柔弱的美人如今满身狼狈,却仍关切说着:“快!将大皇子带上去,请太医来诊治。”
    宫人们七手八脚地用绳子将大皇子捞上来,见人无事,两个嬷嬷骇然的神色才稍微松弛了些,赶紧迎上来唤着:“上来就好上来就好,大皇子哟,可把老奴吓坏了!”
    苏皎皎这边还在水里泡着,冷风一吹,冻得她直发抖。
    “小主!快救我家小主上来!”鱼滢在岸上着急地大喊,招呼着会水的宫人救人,这厢转头对凌霄低声说着:“快去找件披风,小主浑身都湿透了,仔细别着凉。”
    凌霄点点头,立刻心领神会地跑去离这最近的宫室。
    等宫人们将苏皎皎救上来的时候,凌霄刚好赶到,她挤过人群上前,立刻用披风将苏皎皎包了起来,焦急道:“先送小主和大皇子去最近的宫殿休息,太医还没来吗?”
    一侧的宫人说着:“方才已经有人去叫太医了,不如小主和大皇子先去离这最近的毓秀宫暖暖。”
    毓秀宫是离柳堤最近的宫殿,里面如今只住着一位久不得宠的戚美人。苏皎皎打着哆嗦点点头,一行人立刻掉头向毓秀宫的方向走。
    秋天的湖水冰凉,苏皎皎和大皇子虽得救及时,身子也难免进了寒气。
    毓秀宫内。
    和她一同被抱进来的大皇子仍在惊慌未定的大哭,不住地喊着要母妃。
    不多时,外面传来喧嚷的声音,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直向着屋子里来。苏皎皎抬起苍白的脸色往外看去,正看着皇后神色凝重地走进来,身侧还跟着一脸惊惶的温贵嫔。
    苏皎皎裹着被子正欲下来行礼,皇后及时抬手示意,忙说着:“快坐好,不必多礼了。”
    “太医,快去给大皇子和怜贵仪把脉,再去煮些驱寒的姜汤来,快!”皇后蹙着眉,让身后跟着的太医前去诊断,而后坐在主位上,重重地拍向桌案,声沉,“侍奉大皇子的两个乳母呢!”
    这声吓得温贵嫔心口一震,她当即便跪在了地上,哭道:“臣妾抚育皇子有失,还请娘娘责罚!”
    话音一落,两个乳母被人从外面扭跪到了地上,压着她们的人刚松手,她们便连磕了几个响头,哭道:“娘娘饶命,奴婢没有看好大皇子,这才让他一个人跑出去落水,奴婢一时失察,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冷声道:“你们两个人都是宫中的老人了,照顾皇嗣经验老道,居然能让大皇子一个人跑出去落水!幸亏怜贵仪救得及时,若大皇子有事,你们也要跟着陪葬!”
    她转头看向温贵嫔,眼中凌厉:“陛下不过让你抚育了大皇子半个月,你就敢出这样的纰漏!愧对陛下的信任,更是愧对本宫!”
    温贵嫔自知理亏,不觉泪如雨下,哀婉喃喃着:“娘娘,臣妾……”
    见她泪水涟涟的模样,皇后深吸一口气,稍稍缓了声:“陛下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你自己向陛下交代吧。”
    此时,负责给大皇子和苏皎皎诊脉的太医从里屋走出来,躬身说着:“启禀皇后娘娘,大皇子和怜贵仪得救及时,并无大碍。只是寒气入体,恐染风寒,微臣开幅药方,让大皇子和怜贵仪喝上两三天,再好好调养一阵就无虞了。”
    皇后闻言松了口气,温声说着:“大皇子尚且年幼,有劳太医开方时仔细些。”
    “是。”
    太医领命后绕到后室写方子,皇后方恨铁不成钢地说着:“幸亏大皇子无事,否则便是本宫也保不住你!”
    “兹事体大,本宫已经派人通知了陛下,此事后续便交给陛下处置。”皇后从雨荷手上接过一杯茶轻抿了口,眉头舒缓,悬在心尖的那块大石头才算是落了下来。
    “舟儿!舟儿!”门外倏地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很快地由远及近。
    皇后抬头看过去,就见王淑妃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满脸的焦急担忧,不管不顾地直直冲进内室去寻沈南舟的身影。
    见沈南舟小小的一团缩在被窝里,素来强硬爽利的王淑妃顿时红了眼,泪水似不值钱似的,一串串往下掉,尽是为人母的心疼。
    “舟儿,是母妃来了,是母妃来了……”
    她颤着手去摸沈南舟的脸蛋,所触之处尽是冰凉,心中对温贵嫔和那两个乳母的恨意在瞬间达到了顶峰,恨不得此时躺在床上浑身发冷的是温贵嫔那个贱人。
    王淑妃从床边起身走向殿中,扬手就重重扇了温贵嫔一耳光,直打得温贵嫔脸上登时便出现一个鲜红五指分明的掌印,怒道:“陛下要你抚养舟儿,你便是这么对本宫的孩子!这么对陛下的大皇子!”
    似是一巴掌不够解她心中愤恨,扬手又要打时,皇后厉声呵斥道:“住手!王淑妃,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本宫知道你心急如焚,陛下也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像什么样子?”王淑妃红着眼看向皇后,冷笑了声:“若是你的女儿躺在床上,我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坐得住!”
    堂堂中宫之主被王淑妃当众明目张胆的挑衅,皇后不由得起了怒火,将手中杯盏重重搁下,溅起半盏清茶,震声道:“王淑妃,你要记得本宫才是皇后!若非今日本宫开恩,你如今尚在静思,无论如何都见不到大皇子!若你再口出狂言,目无尊卑,休怪本宫不体恤你为母慈心!”
    王淑妃看着她冷冷嗤了声,只觉得可笑,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皇后不悦地看着王淑妃进了里屋,却没说什么,只蹙眉看向温贵嫔:“本宫知道你心中委屈,但你自己也需知道你的过失,等陛下来了,保不齐会重重罚你。到时候可比王淑妃打这一巴掌还要难受的多。”
    温贵嫔抚着脸颊哭道:“臣妾自知失责,对不起陛下和娘娘的信任,可臣妾只是要乳母带着大皇子在鸾鸣宫门前……”
    “好了!”皇后呵斥温贵嫔住了口,不悦道:“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做什么!”
    事已至此,她就算就千般理由,如今在别人看来也只是在找借口罢了。温贵嫔瘫软在地,绝望地任由泪水滑落。
    殿前值守的太监高声唱礼:“陛下驾到——!”
    皇后立刻起身去迎,侧目低声:“将桌子收拾干净。”她迎上前去,端庄行礼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沈淮沉声说着:“都起来吧。”
    尚未等皇后再说什么,他便率先越过皇后去到里屋看望落水的大皇子和怜贵仪。
    皇后张了张口,最后冷眼看着他的背影,将所有想说的话尽数吞了下去。
    绕过屏风,沈淮一眼便看到在床上躺着的苏皎皎和沈南舟,两人脸色发白,被棉被裹着,看起来情况不大好。
    沈南舟躺在外侧,此时紧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王淑妃伏在床头将他的小手握在掌心,一边搓一边流泪,喃喃着:“舟儿快醒醒,母妃就在你身边呢,你看看母妃,好不好?”
    慈母情深,沈淮看着王淑妃此时因为大皇子肝肠寸断的模样,心中动容。
    纵使王淑妃从前明里暗里做过不少登不得台面的事,但并无证据,况且她始终是大皇子的生母,是这全世界最疼他的人。温贵嫔抚养大皇子不到两个月便出了这样的岔子,不堪为大皇子养母。
    既然生离的痛楚王淑妃已经尝过了,想来也长过教训了,大皇子始终被生母抚养最为妥帖。
    他淡声开了口,不愿惊动床榻上昏睡的两人:“待舟儿醒来,你便将他带回玉堂宫抚养吧。”
    听到声音,王淑妃这才发觉身后来了人。她红着眼睛望向陛下,犹豫了一瞬,才松开沈南舟的手向他请安。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声线仍微微有些抖,满心满眼都是后怕:“臣妾听闻舟儿出事,一时情急才从玉堂宫出来,还请陛下看在臣妾爱子心切的份上,宽恕臣妾这一回。”
    沈淮淡声道:“事出有因,朕可以不计较。朕记得你静思也有不短时候了,从今日起便解了静思,安心照顾舟儿吧。”
    他上前摸了摸沈南舟的头,虽有些凉,但已经有些温度了,又看了眼在里面躺着的苏皎皎,她白皙的面上此时更显苍白,乌黑的发仍带着水渍,愈发显得她脆弱。
    本想伸手过去,但碍于王淑妃仍在,他神色自如地将手从沈南舟额上收回,只唤了太医过来问了问情况。
    得知如今二人情况尚可,只要喝几天汤药调理身子便能无碍,心中也放心了些。
    沈淮负手而立,淡声吩咐着:“再备一驾步辇来,待怜贵仪醒了,送她回披香殿好好休息。淑妃,你抱着孩子回去,等舟儿好些,朕再去看他。”
    王淑妃喜极而泣,赶紧抱着沈南舟蹭了又蹭,吻了吻他微凉的额头,颤声说着:“臣妾多谢陛下隆恩!”
    待她抱着沈南舟坐上步辇离开,沈淮才不疾不徐地回到殿内,撩袍坐上了主座。
    皇后坐在他身侧,不动声色扫了眼,温贵嫔仍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两个老嬷嬷低着头,不敢抬起。
    沈淮淡淡扫了底下的人一眼,食指习惯性地敲了敲扶手,说着:“平素跟着大皇子的人便是你们两个?”
    两个嬷嬷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陛下,颤巍巍说着:“回陛下的话,在鸾鸣宫照顾大皇子的乳母一共四人,奴婢们是其中两人。”
    “其中两人。”沈淮沉声重复了句,眼底冰冷,“照料大皇子这般重要的事情,身为乳母,不跟随左右,怕是不知在何处偷懒。”
    “朕念在你们年老,在宫中侍奉了一辈子,免去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杖责三十,发配掖庭做苦役。”
    沈淮挪了目光看向温贵嫔,眼中没什么温度:“温贵嫔抚育皇嗣不利,愧对朕的信任。即日起收回抚育大皇子的权利,交还生母王淑妃,降婕妤位。”
    “拉下去,行刑。”
    见陛下下了命令,皇后微微拧眉叹了口气,适时说着:“陛下,有罚亦要有奖,今日怜贵仪护皇嗣有功,臣妾的意思是也要赏她——”
    “朕已有想法。”沈淮抬手打断她的话,微微沉声说着:“怜贵仪护皇嗣有功,擢升为嫔位,再将赏她和舟儿一人一盒百年雪参补身用。”
    皇后笑意僵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笑着说:“那臣妾便替怜嫔向陛下谢恩了。”
    沈淮嗯了声,起身觑她一眼,说着:“宫里近来发生了不少事,你身为皇后,理应为朕操持后宫,让后宫和睦,为朕分忧,而非朕事事亲力亲为。”
    “若皇后有心无力,朕也可叫贤妃多费些心。”
    说罢,沈淮便头也不回地离了毓秀宫。
    独留皇后在殿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凤袍广袖下,悄悄攥紧了拳。
    披香殿。
    苏皎皎从梦中悠悠转醒的时候,已是当天的傍晚。
    窗户关得严丝合缝,不透一丝冷风,只从半透的窗纸看得出外面朦胧的夜色。
    她虽被救出来的及时,但天冷水冷,还是不可避免地得了风寒,寒邪入体,在毓秀宫的时候便起了低热,浑身无力地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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