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丞相府。
    晚膳过后,云轩来到云想容的房间,屏退了左右。
    “总算没叫容儿失望。”云轩淡笑着,从袖间取出和离书,递给云想容。
    云想容虽然早有预料可成,但真的到了如今这个时刻,却依旧有些激动。
    她的呼吸有些乱。
    待情绪平缓之后,她这才伸手接过云轩手中的和离书。
    缓缓打开,云想容一字一句的看得极为认真,看到那句“自愿和离”之后,更是开心得无以复加。
    从前世到今生,她用了两世的时间来爱上,靠近,最终离开这个叫周牧的男人,如今终于和他再无半点干系,心中没有丝毫难过和不舍,只觉得解脱!
    终于,日后旁人提起她只会说她的名讳,再不会说她是周夫人了。
    再不会了。
    云想容猛然抬头看着云轩,嗓音有些哽咽,一字一句道:“多谢父亲。”
    多谢父亲,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始终包容着她的倔强任性。
    不管她多任性,都始终随了她的性子。
    “傻丫头,我是你爹,说什么谢,便是这天塌下来,自有为父替你顶着。”云轩笑着揉了揉云想容的头发。
    云想容心里感动,微微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这一生,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好好的护着,守着云家,绝不会叫前世的悲剧重演。
    白日里跪过后的膝盖还有些疼,云轩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胀痛的膝盖。
    “如今和离书已到手,容儿便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为父便先回去了。”云轩说着站起身来。
    “父亲,你的脚怎么了?”云想容猛然伸手抓住云轩,急急的问。
    云轩轻怔,“脚好好的,没怎么。”
    他神情温和平静,眼神温润,可云想容和他对视却分毫不让。
    云想容眼中的不信明明白白告诉他,他方才的举动她都看到了。
    云轩索性重新坐在床边,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人老了,不中用些,今日不过在御书房外跪了一会儿,脚有些酸。待为父回去敷了热水,明日便也没事了。”
    “让女儿瞧瞧伤得如何了?”云想容赶忙从床上下来,蹲在云轩面前问道。
    云轩还想制止,云想容却更快的动了手。
    看着云轩膝盖上的淤青肿胀,云想容眼眶顿时发红。
    深吸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抬头看向云轩时,已然带上了些许责备。
    “也不知父亲是如何想的,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什么呢!”云想容说着站起身道:“我去取点膏药和热水,帮父亲处理一番。”
    云轩见状心里安慰,也不拦着。
    看着云想容忙着端水找药的模样,眼前一阵恍惚,似乎很多年前,也有人曾这般在灯下为他忙碌。
    “柔儿”云想容转过身的那瞬间,云轩恍惚的低低道。
    “父亲说什么?”云想容在云轩的跟前蹲下,轻声开口。
    眼前的幻境被现实击碎,云轩显得有些沉默,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弧度,轻声道:“没事。”
    云想容没有过多关注他怅然若失的神色,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云轩肿胀的膝盖上。
    “父亲你忍着点疼,这药酒效果好,先擦了再涂药膏,好得很快的。”云想容说着,先用热水敷了云轩的膝盖,然后才给他抹上药酒。
    云轩忍着疼,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
    烛火摇曳下,云轩看着云想容认真的侧脸,心里一酸。
    若是柔儿看见他们的女儿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肯定也是欢喜的吧。
    她这双眼像极了柔儿的,只可惜,这张脸却
    云轩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容儿。你可还怨当初我害死你母亲的事情”
    云想容抹药的手微微一顿,没有立时回话。
    说起来,心里总归是难受的。
    若不是父亲背弃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母亲又如何会抑郁成疾,最终病重身亡。
    只是,怨又有什么用呢?
    仔细回想母亲过世的这些年,父亲对姜寒玉其实是没有感情的吧,只是命运弄人,太多的巧合,导致了后来的结果。
    “不怨了。”云想容说,“仔细想想,父亲也没有错,母亲会死是因为她心思重,看不破,才会抑郁成疾,与父亲又有什么干系呢?一生一世一双人谈何容易?父亲又身居高位,便是身边纳了旁的女人,也是正常的。如今这个世道本也是这样的。”
    云想容说到最后,却又含着叹息。
    便是她如今,却也依旧不敢想这事。
    一如她和霍琛。
    她这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若是霍琛哪日要和旁的女人在一处,她便弃了他,自在逍遥便是。
    左右没了他自己也能过得很好,锦衣玉食,没事便找找乐子,听听小曲,岂不快哉。
    云轩嘴角的弧度显得很是苦涩。
    他这一生,从一无所有到位高权重,却只爱过柔儿一人。
    当初皇后借机要将姜寒玉赏赐给他,他本以为迎回来放在府里,左右不过多一人的饭食罢了。
    却不想人心不足。
    后来被姜寒玉算计,叫姜寒玉爬上了他的床榻。
    也因此造成了柔儿对他的误会。
    他那夜酩酊大醉,哪有力气对姜寒玉做些什么?只是后来那个孩子的意外到来,却逼得他不得不认!
    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他始终不解当年那晚的事情。
    只可惜,这种事情连查都无处查起。
    加上柔儿的死,他心死神伤,若不是膝下还有他和柔儿一同孕育的一双儿女,他早便随着她,撒手人寰了。
    屋里气氛沉闷。两人却都没有发现,窗角处有人悄然离开。
    待离开云想容屋子老远之后,姜寒玉这才扶着一旁的柱子低低的喘息几声。
    她面上全是怒意和怨气,浓得叫人惊骇。
    那个贱人,便是死了,也依旧牢牢占据着云轩的心。
    想她姜寒玉这十几年来日日夜夜守着这相府,守着云轩,但是却换不来他半点的和颜悦色,换不来他的一抹淡笑,她如何甘心?
    方才本想着云轩今日在御书房跪了许久,来寻他,好帮他处理一番脚上的肿胀。
    却不想竟会听到这番话。
    姜寒玉沉着脸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独自坐在榻上,越想越气。
    想当初,她对云轩一见倾心,本来也没敢奢望,谁知道皇后竟然将她赐给了云轩。
    她满心欢喜的嫁过来,却不想,等待她的是云轩和柔芙的双宿双栖。
    她便只能日复一日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着院中花开花落,独自凋零。
    后来她按捺不住出了手,却不想他的意志竟那般强,没有丝毫要碰她的意思。
    她只能下了重药,将他彻底迷晕。
    但是晕倒是晕了,这人都彻底晕了,还能做些什么?
    无奈之下,她只能叫人脱了云轩的衣服,做出一副醉酒后做出与她同房的模样。
    本以为云轩醒来之后看都如此木已成舟便会将就着与她在一块,却没想到那日之后,云轩再也没有拿正眼瞧过她一眼。
    想到方才自己偷听到了,这些年他一直惦记着那个死人,倒是自己这个活生生活在他身边的,他不屑一顾。
    心里蓦然被怨恨控制。
    第二天,云轩不在府里。
    “云轩,既然你不仁,便不要怪我不义。”姜寒玉想了一夜,越想越不是滋味,冷声说着,去一旁取了纸笔,写下一张小条,然后找到了自己一直喂养的信鸽,将纸条系好,鸽子便飞走了。
    姜寒玉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镇南王府,霍琛书房。
    霍琛坐在书桌后面,手上拿着两块玉,细细摩擦着,神情淡漠而疏远。
    仔细看去便能看出,霍琛手上的玉,正是蒋青从蒋国公那里拿了,送给周牧的。
    这两块玉,他很小的时候见过,一块在他母亲身上,后来给了他,另一块却是在他父亲的身上,随着父亲的战死沙场而消失无踪。
    他苦寻了多年无果,却不曾想会在云想容那里发现。
    尤其此物是从蒋国公府流出来的,便更加证明了他初时的猜想,父亲当年的死,并非战死那么简单。
    如今他循着蛛丝马迹追踪了多日,却无所获。着实有些头痛。
    霍琛收好玉佩站起身,离开了书房。
    在镇南王府一阵穿梭,他来到了鸿雁阁外。
    此处显得很是幽静。
    霍琛走了进去。
    “小王爷,你来看夫人啦。”院子里洒扫的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看到霍琛赶忙行礼。
    “金姨不必多礼。我母亲这些日子可还好?”霍琛问。
    “还好。依旧是老样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金姨说。
    她自霍琛的母亲进门后便一直跟在霍琛的母亲身边照料的老人,二十多年前那场大战之后,霍琛的父亲战死,霍琛的母亲得到消息之后也当时便昏了过去,而后数年,一直郁郁寡欢,到了后来,便是一直疯疯癫癫,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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