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垂眸祈求者,背影沉静内敛,伴随寺中钟声响起,他缓缓起眼,静默地与悲悯世间的佛像对视。
    僧者自身后走来,和手作佛礼,道:“施主替陛下礼佛而来,日日虔诚祈诵,必能得菩萨保佑。”
    那人转回身,温雅眼里带着浅浅笑意,“父皇常教导我,见善从之,闻义则服,游居有常,必就有德,我得主持照拂多日,此行注定受益匪浅。”
    僧者道一声‘阿弥陀佛’,“施主自性净,此去便多加保重了。”
    闻言,男人眉目谦逊,拱手平置于前,作了最后一礼,转身朝外走去。
    等候之人递上氅衣,垂头低语道:“殿下,贺封与我们的人失去联系,那位的消息也彻底断了。”
    东方的旭日遥遥欲落,男人抬步下阶,一身白锦净而不染,“继续查,新岁之前,我要他的命贺新元。”
    随着他的动作,腰间精致白玉环与淡墨色流苏在薄雾光影下,透着浅浅光亮。
    作者有话说:
    【见善从之,闻义则服……游居有常,必就有德】
    ——出自《管子·弟子职》
    第11章
    国公府的马车缓缓走在街道上,回来的一路许念都心事重重的。
    许归心有不解,犹豫了一会还是关切道:“堂妹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前面有一个医馆,不若我们找个郎中看看?”
    又是医馆。
    许念按了下肿胀的额头,刚准备开口,平缓行驶的马车猛的一停。
    车厢剧烈摇晃了一下,车夫呵斥的声音从外传来:“哪来的乞儿,滕国公府的马车你也敢撞?”
    许念皱眉,掀开帘子往外看,车夫停得及时,马蹄堪堪停在了乞儿的身前,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似乎也被吓得不清,垂着头直发抖。
    “发生何事了?”许归也看了过来。
    “这乞儿忽然从旁边蹿出来,奴一时不察,差点碾了他,如今还赖这不走了。”
    许归看了眼那不敢抬头的乞儿,让开车夫退后一些,错开了他走。
    许念却若有所思,近来堰都城内怎么这么多乞儿,这都是第二次碰上了。
    下意识的,她掀开帘子又看了一眼,跪地不起的乞儿被吓惨了,听到不追究他的责任,连滚带爬的蹿起身子,慌里慌张的向旁边小巷跑去。
    走的时候还鬼鬼祟祟的回头看了一眼,许念刚好看见了正脸。
    这不就是那夜带头欺负齐玹的那人吗?
    那夜的画面对她来说总是不舒服的。
    许念看了眼那人消失的方向,忽然说:“我们跟上去看看。”
    前面的小巷马车已经无法通过了,刚才那乞儿就站在其中,垂落的双手有血水滴落,此时已近黄昏,趁着微弱的光,还能看见地上躺着一个模糊身影。
    “你在做什么?”许念下车时几乎是瞬间喊出的话来。
    而那个乞儿闻声回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掉在脚边的匕首,像是猛然惊醒,疯狂的摇头否认,
    “不是我杀的,我什么也没做,我根本没碰到他……”
    他疯癫似的向外跑去,好似是生怕许念会抓了他报官。
    眼前的人也露出了原貌,苍白的脸上和寒冬一般死气沉沉,肩膀上的伤口又渗了血,袒露开来的手心里,是一条让人胆战心惊的血痕。
    那伤口,是握住刀刃反抗留下的痕迹。
    许念连忙的推搡了他一下,昏迷之中的人眼眸动了动,但依旧沉重,只是稍稍抬起了眸。
    看模样意识都不清。
    嘴唇动了动,好像是在说什么。
    他唇干涸又苍白,许念把手往他额头上一放,果然是起烧了。
    她焦急的喊道:“堂兄!你方才说的医馆在哪里?”
    又忽然想到近日全城都在搜捕他,突然改了口,“堂兄,劳烦你帮我找个大夫带到府里来,记得悄悄走后门,切莫让大人知道了。”
    新伤加旧伤,还真是不要命了。
    许归不放心,有些犹豫,但是迎上了许念催促的目光,还是听她的去办了。
    几个家仆帮着把人扶上车,摇晃动作间,他好像是醒来了一些。
    “你好端端的怎么会从医馆到外面来?”许念皱眉。
    齐褚勉强靠着车壁,看他干涸的唇,许念从车桌上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他下意识的就用伤手来接,被许念给拍下去了。
    “手不想要了?换手!”
    她很少露出这样严肃的模样。
    三翻四次看见他这般样子,许念心里不舒服,放不过自己的良心就这么算了。
    水沾染唇瓣,喉咙口滑动了,齐褚从始至终都很顺从。
    许念说不上自己此时含着什么气,就只是单单觉得,他这般半死不活,说不定还真要被她一语说中,活不过这个冬季。
    手心的血落了几滴在她狐裘上,许念扫了一眼,又见他穿的还是很单薄,这才想起来,那日送给他那件衣服被他送给了那帮孩子,她后来也忘记了这回事。
    但是车内也没有多余的了。
    冻着吧!
    许念坐回一旁,拿余光悄悄看了眼唇上缓和过一些润色的人来。
    齐褚开口的声音很轻:“谢谢小姐的救命之恩……”
    气若游丝,听着就来气。
    许念想,莫不是那夜她救了人,那些乞儿心中不服,寻仇又寻回来,趁着人虚弱,把人带到小巷子里灭口。
    这么一想,她的视线又看向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或许他是害怕弄脏了地方,只是拘谨的放在身侧,此时凝固起来的血迹好似妖娆的从手心缠绕到手背。
    上一世齐褚还曾把这十个指节给剁了下来。
    许念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拿出自己的帕子,忽然坐到了他旁边。
    上面有血,还碰脏了,她不喜欢。
    齐褚目光有一刻的凝滞,他的手此时被人轻轻的拉起,那个柔软的发顶就在她眼前,手上的触感很轻,甚至是带来一阵痒意。
    许念拉过他的手,他的手骨细长,骨节分明,冷白清瘦之中,也有掌控一切的力量感。
    血染在上面,昳丽的红让她想起齐褚那个疯子。
    前世的时候,齐褚总爱在杀完人后唤她进宫,他的衣摆袖袍上沾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抬着手坐在主位上,看向她的目光,像毒蛇一般阴郁冰冷。
    每次看到他这样,许念都是惊骇恐慌的,甚至是后悔自己当初为了活命所走的下下策。
    齐褚最讨厌看到她脸上苍白恐惧的神色,所以他总是冷冷的唤:“虞王妃,过来帮孤把血擦干净。”
    那些血从他手上染到她手上的时候,齐褚的心情明显会变好一些,对她也会少一些恶劣。
    从回忆中脱身的时候,那双手已经被擦干净了,只剩下手心狰狞的伤口她不敢轻易的碰。
    齐褚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闪过稍许的茫然。
    冰冷的手放松的不自然,似是有些紧张,许念的手偶尔擦碰上去,沾染上凉意能激得人一抖。
    “可以了,不用紧张,我也不会怪你弄脏了地方的。”
    许念收回了手,她缓出一口气,在心底告诉自己,不准再想起齐褚了。
    就当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也折磨不到你这一世了。
    齐褚垂着眸,彻底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许念想起刚才他手上的凉气,终是不忍心,把车上的最后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
    或许是发烧会降低人的反应力,齐褚的眼眸缓慢的动了动。
    他望向许念,忽然问:“小姐为何待我这般好?”
    看你倒霉,看我们两前世都一样倒霉。
    许念在心底默默想,既然我确实狠不下心把这样的你扔在寒冬里,就先暂且帮你一次,只望将来有一日你能记住这份恩情。
    等到她再惹上齐褚的时候,能帮帮她,不要再让她这么无助了。
    齐褚看不懂她回视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意识在温软中渐渐消散,他迷糊之中看了眼目视前方不搭理自己的人。
    心想,一定没有人教过她,三翻四次出现的巧合,不会是天意,只会是人为。
    身旁的人呼吸忽然沉重了起来,许念瞟了一眼,烧一直未退,再带着身上的这些伤,旁人早该挺不下去了。
    她悄悄伸手探到了他额头上,热得烫手,又看见那张安静沉睡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帮他度过这个难关之后,就与他断了瓜葛,省得他现在死在外面,弄得好像是她咒的一样。
    *
    近几日大雪都未再来了,暖阳当头,倒是有了新春之像。
    许念把阿姐写给自己的回信看完,信中阿姐说已经动身了,她也是该去问问悯灯大师的踪迹了。
    得赶在阿姐回来之前办好一切。
    许念唤道:“帘棠,偏院里的那个人醒了吗?”
    已经整整三日了,若不是大夫说没事,她都要怀疑,这人这世还是个短命的命。
    “约莫快醒了,早上烧就已经退了下来”。
    许念过去的时候,齐褚已经能坐起身来。
    他只是穿了一件单衣,又碍于身上伤口的包扎,领口有些松垮,少年看似单薄的身体,实则线条感明显,劲瘦有力的身形,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像是昏迷了三日的人。
    大夫说他身上最为严重的就是肩膀上的那个血坑,伤口反复拉裂旧伤新伤加一处,再拖一阵,这只手都能彻底的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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