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便凑近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下一瞬清词如玉的脸上飞起红霞,这人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吃饭!”语气却是娇娇软软,并没多少威力。
    萧珩朗声大笑。
    ......
    一顿饭吃得腻歪而又甜蜜,萧珩今日仿佛有意逗她开心,清词面上笑靥如花,心里却越发沉重。
    待两人用了饭,清词思之再三,正要开口,萧珩却先一步问道:“阿词今日做什么了?”
    “嗯,与晴姐儿逛了街,又去玲珑坊看了看。”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今日回来,去文晖堂请安,王氏却道头痛犯了,并未见她,便对萧珩说了,又道:“母亲这些日子似乎犯了头痛,还是请太医瞧瞧罢。”
    话音未落,却见萧珩神色严肃起来:“母亲还说了什么?”想到方才在文晖堂王氏的一番话,不由目光灼灼盯着她。
    清词不意萧珩反应如此之大,忙出言安慰:“母亲这也是宿疾了,世子不必担心。”话音未落,却被萧珩截断,他目光紧盯着她的神情,似要瞧出什么端倪来,又重复了一遍:“母亲还说了什么?”
    清词莫名其妙:“并没什么,”想了想又道:“听文晖堂的丫鬟说,舅母今天下午来过,只我和晴姐儿在外面,待回来时她已走了,未能得见。”
    说来也奇怪,晴姐儿刚从武宁侯夫人那里回来,有什么话不能带回来,还要巴巴地再来一趟?
    京中流言蜚语萧珩早就得知,也已想到了法子解决,因此本心里并不希望清词知晓徒惹烦忧,见她茫然心下暗松了口气。
    此时屋内炎热,即便是摆着冰鉴,他用了饭身上又微微出了汗,便命人将竹榻小几摆到后院,拉着清词的手,道:阿词陪我纳凉好不好?”
    *
    如今知微和知宜不在,安澜院便是白露主事,她是知宜一手带出来的,作风行事颇有知宜之风,将一应物件安排好之后,白露抿嘴一笑,便带着一众丫鬟退了下去,将后院留给小夫妻两人。
    萧珩将人抱在怀里,凉风习习,软玉温香,他惬意地舒了口气,想到裴瑾,眉宇间又拢上阴云。
    “世子,”他的怀里宽厚而温暖,她的眼中却有了泪意,抿了抿唇,该说的话迟早还是要说,拖延也无益,却被萧珩搂紧,他下颔蹭了蹭她肩头,闷闷道:“今日我见了阿瑾。”
    萧珩从未有过这样伤怀和低落的时候,清词到了唇边的话登时顿住,她知萧珩与顾子琛裴瑾三人自小相识,情意甚笃,说是亲如手足亦不未过,一时默然。
    便听萧珩又道:“他背弃了兄弟情意,又眼见你在宫中受苦却漠然视之,阿词,原本我恨他恼他,想杀了他,可一见他,便心有不忍。”
    忍不住在榻上重重锤了一拳:“他怎能如此色令智昏!”
    清词在宫中时,倒是想到了裴瑾必是与赵麒早就勾结,但他连嘉阳公主都能囚禁背叛,她对他更无期望,倒是听着萧珩言辞中的落寞,有些心疼自己的夫君。
    想了想,她依偎在萧珩胸前,柔声道:“这是裴公子自己选择的路,世子已为他做了许多,无需自责。”这些日子萧珩虽未出门,却一改往日边将少与朝臣联系的低调作风,接连见了几个都察院的御史和大理寺的官员,如今这些事他都并未瞒着孟清词,孟清词便知萧珩做这些都是为了给镇远侯府脱罪。
    如裴瑾这样的谋逆之罪,镇远侯府竟只是收回了丹书铁券,降等袭爵,可想而知萧珩在其中所耗费的心力,清词叹了口气,她心中实有另一层隐忧,却不好对萧珩说。
    永徽帝不是昏聩君主,清词直觉他的温和无为并非本性如此,而是因为朝中权利并未全部收拢之故,萧珩这番操作,无意中昭显了定国公府实力并不仅仅在北境,京中亦是不容小觑,怎能不引起君王忌惮?但事涉裴瑾,她并不好多劝。
    她想,如萧珩这样的人,并非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为了和他情同兄弟的裴瑾,暂且顾不上这些了。
    “阿词,为了一个对他无心的女人,他值得吗?”萧珩喃喃道。
    清词不由有些恼怒,她与嘉阳公主之间,虽没有如顾纭那般过命的交情,亦存了相互利用之心,可不妨碍她们两人的相互欣赏,在清词眼里,嘉阳公主是个极拎得清的女子,格局简直不要比裴瑾大上太多。
    她坐直身子,忍不住讥诮道:“原来世子亦觉是因公主之故,才导致裴公子如今下场?难道不是他罪有应得?”
    “我倒是觉得,什么红颜祸水,无非是男子为了推卸责任,强加在女子身上罢了。男子把持不住自己的心志,治理不好国家,与女子何干?不想世子竟也对这等言论深信不疑!”她越说越气,不由想到因着赵麒而遭难的崔滢,又冷笑道:“世子觉得是红颜祸水,我倒觉得男子在外头行事不端,牵连了自己的妻女。赵麒的妻妾何辜?崔相的妻女何辜?”
    萧珩也知谋逆之罪再无可涉,而永徽帝初登帝位,赵麒已死,不好再追究,裴瑾、萧家等追随赵麒的世家却必是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的,自己能保住镇远侯府,已是用了全力,也亏得父亲在边疆鞭长莫及,若是在京中定不许他如此,也因此,他方才不过是心下不忍,有感而发。
    听清词如此说,萧珩蓦然回神,见妻子一张俏脸气得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便挣扎着起身。
    萧珩立时知她是真的恼了,连忙道歉:“阿词,我错了。”他手臂箍住怀里的人,低声道:我不是责怪公主迷惑阿瑾,公主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明朗,是阿瑾心存妄念,才走到这一步。阿词,我只是涉及阿瑾,关心过甚,并无轻视女子之意,阿词,我错了。”
    说着便轻轻亲了亲她耳垂。
    怀中女子仍有恼意,螓首低垂不看他,语气冷冷:“世子曾为了救我险些身死,如今我才知,世子心中原是怪我的。”
    萧珩本要低声下气将怀里的人安慰一番,听她如此曲解自己的情意,目中温柔敛去,亦垂眸看她,便听怀里的小女人又接着冷声道:“我被困深宫,并没有指望谁,生死都是我的命,早知如此,世子何必救我?”
    听她如此说,萧珩的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阿词眼里, 我便是这样的人?”半晌,萧珩淡声问。
    清词心里本就存着事,情绪激荡之下赌气想着莫如当时死在乱石之下,还省着听如今京中的风言风语, 书香门第一向极重名声, 她虽自我安慰这些不过是世人的无妄之言, 可毕竟年纪尚轻,怎能说不在意便不在意,又听萧珩虽语气平静, 可任谁都能察觉出其中的凉意,不由愈发伤心, 拼命咬唇,泪珠却成串落了下来, 夏日衣衫轻薄,不过片刻便被她的滚滚热泪打湿。
    萧珩如今才知,女人真真是水做的, 这句话并非虚言,她怎么有这么多眼泪。她从来面上端庄温雅,可谁知道私下里竟这般娇气难缠,他不过随口一说她便引申发散,还要质疑他的心意。
    可怎么办呢?自己心爱的人儿, 再怎么娇气也得哄着。
    清词愈想愈是难受,如今萧珩便后悔, 改日听到京中传言,岂不是更加后悔, 她却早忘了萧珩的消息比后宅女子不知灵通多少, 只兀自沉浸在悲伤里, 抬手擦了擦泪:“罢了,我这便离开,也省得来日令世子为难。”又冷声道:“还请世子放手。”
    萧珩头痛,深悔自己不会说话,这架吵得莫名其妙,他都忘了是从何而起,又怎么绕到她们自己身上,但见她如此伤心,只搂着人不放,一遍一遍低声下气道:“阿词,我错了,我以后不在你面前提阿瑾了。”
    清词气结,抬头怒看向萧珩:“你兄弟情深,难不成我便是那自私自利之人?我问你,我可拦着你救他?你成日里连自己的伤都顾不上,只忙着联络朝中官员,我可曾有一句劝阻?裴瑾的死罪还要怪在我头上不成!”
    萧珩:“......”
    “既这样说,世子不妨捧着定国公府的丹书铁券去救他,我再不敢拦的。”她讽刺道,“不知皇上看在定国公府的耿耿忠心份上,会不会饶他不死!”
    萧珩揉额角:“阿词,我......”他要是敢这样做,他爹哪怕如今重伤在身,也要从边关赶回,以家法处置了他。
    清词正在气头上,索性破罐子破摔,将下午听到的那些子言语一股脑说出,末了她褪下肩头衣裳,指着那一处伤痕,眼中含泪,语气却难掩凄凉:“这是那日,因为遗诏之事,赵麒大怒,在我肩头留的伤,世子救我之时,也见到了我的不堪,我说我是清白的,想必世子也难相信。”
    “我知世子因前世对我多有愧疚,如今有心补偿,大可不必,与其疑神疑鬼两心渐远,莫如趁早分开,反正你我早已和离,世子也不必想方设法去销毁那文书了,便这样罢。”
    两人情浓之时,曾说起从前的和离该如何收场,依萧珩的心思,既已和离,再娶一次又何妨,再给她一次盛大的婚礼,也是自己的弥补。清词却不想兴师动众,本身和离之事两人便刻意隐瞒,除了宋蕴之顾纭这等亲近之人,其余人均未告知,是以坚持让萧珩想法子神不知鬼不觉销了那和离书也就罢了。
    萧珩这事不放心别人,坚持要伤好了自己去办,但今日因为在宫中和大理寺滞留过久,并未来得及。
    完了,一顿争执后又回到原点。
    萧珩震惊地看着她香肩上犹存的浅浅痕迹,搂着她腰的手怔然垂落,一时忘了言辞,电光火石之间,骤然明白了妻子昨晚突如其来的抗拒,又听她早知京中流言,不由心中一痛。
    清词见他如此,肯定了心中所想,她唇角勾了勾,轻飘飘道:“妾身累了,先回屋了。”
    说罢,她拢上衣衫,再不想看萧珩一眼,便要起身离开。
    刚走了几步,人被萧珩拉到榻上,他俯身看她,见她又要开口,不假思索先一步覆上了她的唇。
    清词气急,扭头想躲开,挣扎得鬓发散乱,刚刚擦干的泪又涌了出来,又拼命拿腿踢他:“萧临简你还是不是人!”
    萧珩却似失了听觉,把人先狠狠亲了一阵,直到清词又要咬他的唇,他才停了下来,目光看着她,亦是满眼伤痛:“原来我在阿词眼里,真便是这样无情无义的浅薄之人啊!”
    “阿词,你扪心自问,我与你婚后,可曾碰过别的女子?”
    清词哭声一顿,这倒不至于,他连婆母送的丫鬟都不会要,更从不去那些风月场所,他的心思一丝一毫都未在这上头。
    萧珩看着她满面泪痕,接着肃声道:“救你回来之后,之所以不问,是怕你伤心,而不是心怀介意。阿词,一个男子亲吻一个女子,绝不会是出于愧疚,只会因为爱意。”
    见她不语,他低低道:“阿词,朝夕相处这么些日子,我对你动没动情,你难道不知?”
    “阿词,还记得那日的誓言么?我曾发誓,待你一心一意,再无隐瞒,我也是这样做的。这些风言风语不过是无知之言,她们可曾有你这般胆色,你理这些做甚,况我已有应对之策,阿词可信我?”
    他摇了摇头,盯着她的眼睛:“你虽随我回府,允诺留我身边,实则从未信我,是也不是?若不然,不会一有风吹草动就疑我试探我。”
    “肃州又将起战事,阿词希望我应誓么?”话音未落,嘴已被她的手捂住,她怒道:“你怎么什么都说!”虽说她笃定北戎必败,可刀剑无眼,她亦担心其中未知的变数。
    随即想到两人目前是在吵架,便悻悻要放下手来,却被萧珩握住。
    他看向她,他的眼睛如波平浪静的暗海,又如此刻高而旷远的幽深天幕,盛着浩瀚星河,亦倒映着她的眼眸,有足以沉溺人心的柔情,亦有清晰分明的欲.念。
    夜凉如水,可覆在她身上的他火热,她有些瑟缩,紧紧攀住了他的脖颈。
    他温柔又细致地吻她,看着她一双明眸渐渐陷入迷乱,看着她放下满身的防御,看着她为他一点一点的沉沦,香汗湿透罗裳,玉钗坠于榻下。
    长夜漫漫。
    清词昏睡过去之前,恍惚只听到萧珩说了四个字:“阿词,信我。”
    *
    晨起,清词揉了揉眼,人已在内室的榻上。
    萧珩却不知去了哪里。
    她揉了揉眼睛,只觉刺痛得很,不用看也知必是又红又肿,难看得很,稍微动了下身子,亦是酸痛难当,不由抽了口凉气。
    清词抚额,萧珩总说她言辞锋利咄咄逼人,哪一次到了最后不是她被他绕晕说服,他遂了心意?
    还说自己笨嘴拙舌,谦虚了。
    白露听到声音进了屋,一边挂起帐子一边笑道:“夫人总算醒了。”
    清词脸上一红,想起昨夜的荒唐,十分怀疑白露话里暗藏的意思。
    她掩耳盗铃勉强自己镇静下来,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白露瞥了眼博古架上的自鸣钟,随口道:“巳时了。”
    什么?!
    自己竟睡到了这个时辰,还怎么去文晖堂请安?她蹙眉道:“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白露正要答话,萧珩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是我吩咐的。”白露屈膝行礼,忙退了出去。
    清词拢着被子坐在床上,精神萎靡,却见萧珩神清气爽地进了屋,幽怨地剜了他一眼。
    萧珩摸了摸鼻子,也知昨夜累着她了,走过去解释道:“今早太医看过,说母亲的头疾需要静养,这段日子不用去问安了,二弟和晴姐儿那里,我也叮嘱过了。”
    他再三思虑,虽说昨晚费尽唇舌解开妻子心结,让她不再抗拒自己的亲近,但自己的母亲他是知道的,耳根子软,经不住别人挑唆,妻子细腻敏感又多思,但若母亲再说错了话,最后还是着落在他身上,人还得他来哄,索性便来了这么一出,如此一来,也免得如舅母这种只盼着别人家宅不宁的人登门,徒惹风波。
    他俯身问她:“可还疼?”
    许久未有夫妻之事,昨晚她既青涩又紧张,让他想起了新婚之夜。
    他暧昧的语气自然也让清词想到了昨晚,脸上如火烧,她忍气道:“我的衣服呢?”
    那些衣服都揉搓得不成样子,自然是不能再穿的,萧珩心虚,走到衣柜前,打开看到满柜子的衣服却有些眼晕,女子怎么有这么多衣服!只得问道:“阿词要哪件?”
    清词见他一脸茫然,虽满心的气还是噗嗤一笑,道:“你不知,让白露进来罢。”
    “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萧珩不允,“今日为夫服侍阿词。”
    清词无奈,只得指着让他找出了小衣,衫裙等衣物,这人又非要帮她穿上,她拗不过他,只得让他得了逞,这衣服足足穿了半个时辰,不说也罢。
    等到坐在妆台前,萧珩又要为她梳发画眉,清词忍无可忍:“世子今日这般闲?”
    “下午出门。”萧珩语声悠悠,执着玉梳梳那一头顺滑的长发,宛如对待那最精致的饰品般小心翼翼,神情之间又有些沉迷,然他却在如何挽髻时犯了难,一筹莫展,清词笑瞥他一眼,自己动手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横竖今日在家里。
    却见萧珩打开妆奁,取出一物,插在她的鬓上。
    清词看向镜中,乌木发髻光芒莹润,闪烁在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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