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挑了挑眉,忽然俯身,笑了一声:“阿词舍不得我?”
    “哪有?”她兀自嘴硬,见他含笑凝视她,不由羞涩,拿起软枕挡住了脸:“别看,我还没梳洗呢。”
    耳边听得萧珩朗声大笑,随即额头被落下轻柔一吻,等她悻悻放下枕头,那英挺清俊的身影已下了回廊。
    清词的唇角不自觉翘起,一晚上低落的心情渐渐上扬,这股愉悦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早饭后,萧以晴的到来。
    “嫂子,”萧以晴站在月门前,看她对镜梳妆,轻轻唤了声。
    “过来。”清词看见她不由绽开笑意,招了招手:“你不是在舅母家么,何时回来的?”
    “昨儿午后回来的。”萧以晴扯了扯嘴角,有些无精打采,“看安澜院门口站着金吾卫,娘说是皇上在里头,我就没来见看哥哥嫂子。”
    清词这才发现小姑娘的异常,说来自她回府,次日萧以晴便去了武宁侯府小住,姑嫂两人只第一日见过一面,今日才是第二面呢。
    “怎么了?”她关切问。
    萧以晴似心事重宠,嘴唇动了动,却没开口。
    清词忽然想到宋蕴之信中所言,柔声道:“晴姐儿是不是有事与我说?”
    第一百四十二章
    萧以晴抬眼瞧了瞧她, 又垂下头,手指扭着衣角一言不发。
    若论起耐心,清词比萧以晴不要好上太多,何况有时候, 追问更容易让人反感, 莫如扮演好听众, 等着人家自己想倾诉的的时候,自然会说。
    果然,盏茶功夫之后, 萧以晴沉不住气了,犹犹豫豫问:“嫂子, 贵妃娘娘是不是长得极美?”
    清词沉吟片刻,道:“自然是华容婀娜, 国色天香。”
    萧以晴眸光暗了暗。
    清词在眼睑扫了一层薄薄的粉遮住了眼下的青影,状似随意道:“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萧以晴顿了顿,旋即很快道:“昨儿圣驾离开, 我见皇上旁边有一女子,单看背影便觉说不出的好看,就有些好奇,后来听母亲说是贵妃娘娘伴驾。”
    昨日永徽帝携顾纭来国公府其实极为突然,皇帝不欲声张, 除了他夫妻二人之外,也只王氏奉召觐见, 温声问候了几句便命退下了。彼时萧以晴即便在府里,也没有见到顾纭的时机。
    “晴姐儿不必遗憾, 下月十六, 是千秋节, 届时宫宴必可一睹贵妃娘娘真容。”清词拍了拍萧以晴的手,温和道。
    萧以晴似还有话想问,她踌躇了一会儿,低声道:“听说贵妃娘娘亦是出自青州,您从前认识她吗?”
    清词斟酌片刻,点了点头。她和顾纭的关系,若着意探寻,并不是秘密。此前顾纭随赵恂居于宁夏,不为京中诸人所熟悉,但即便如此,她的美貌与盛宠,亦在赵恂登基后不久,随着她的册封,而从宫中流传出来。
    一个有美貌,有宠爱,有子嗣傍身,却无显赫家世的妃子,是很难不引起众人瞩目的。
    萧珩与她提过萧家与永徽帝达成的协议,纭儿昨日也很感激地和她说起,煜儿的出生,她的平安回京,都有赖于萧珩的援手,为着煜儿的平安,萧家与顾纭的关系,也得渐渐拿到明面上。
    是以,她并不打算隐瞒萧以晴:“我在闺中,便与贵妃娘娘多有往来,后来,她家里遭遇变故不知所踪,我嫁进国公府,才在京中与她重逢,不想她有今时的机缘。”
    清词寥寥几句带过,可便是如萧以晴这样心思清浅的姑娘,都能从她微翘的唇角和轻柔的语气中,窥到了一丝情谊深厚的味道。
    她忽然联想到昨日那一幕,青衫男子深深凝望着前方帝妃的背影,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宋蕴之看的并不是永徽帝,而是他身旁的贵妃娘娘。
    她在他身后,虽不能得见他的神情,可不知为何,单单看着那背影,她便能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
    这是一种她能够感同身受的情绪。
    求而不得,辗转反侧,无可奈何。
    “那宋大哥也识得贵妃娘娘么?”萧以晴默了默,又出声问。
    萧以晴的敏锐,清词颇有些讶然,但此事事关重大,她不能给其他人一点牵强附会的机会,于是笑了笑,漫不经心道:“彼时宋师兄之风采才学,便是连青州闺阁都传遍了的,无不以一见为荣。”
    忽然想到,她曾经遇见过另一人,风流倜傥,名动江南,不知他可曾归来?可曾看见她写给他的信笺?
    心头掠过淡淡的怅惘,她起身,不待萧以晴再问,拉着她道:“今日还未与母亲请安,晴姐儿陪嫂子一起罢。”
    萧以晴只得咽下口中的话。
    *
    自她回府,王氏待她的态度不咸不淡,清词知这里有诸多原因,譬如她去岁的不辞而别,譬如萧以晴对宋蕴之的钟情,但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子嗣。
    她能理解婆母的心事,阮珍的儿子萧彦是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她见了都很喜欢,何况王氏?
    若是从前她必然诚惶诚恐,但或许是曾见过天地广阔,又几经生死,也或许是因着萧珩爱屋及乌,她只是觉得有些抱歉,却能平心静气接受王氏的冷淡。
    王氏只与她说了几句便道乏了,让她们二人自去忙罢。
    出了文晖堂,萧以晴觑了觑孟清词的脸色,小心翼翼解释:“嫂子,母亲近些日子睡得不好,是以心情不虞,她看我也心烦,不是单单对嫂子。”
    “我明白。”清词安抚地拍了拍萧以晴的手。
    “嫂子从回来后便没出府,今日哥哥不用你照顾,要不要出去散散心?”萧以晴想了想,挽着她的手臂笑吟吟问。
    清词沉吟一瞬,想到自回京还未去玲珑坊看过,虽萧珩说了,怀绣夫妻早就出了狱,一家子并未受什么大罪,清词也不免挂念。听萧以晴的提议便有些心动:“好,我顺便去绣坊看看。”
    姑嫂二人乘车出门,先去首饰铺子和西洋铺子转了转,清词大致知道了这些日子京城的流行风向,待用过午饭,下午径直去了玲珑坊。
    远远地便见络绎不绝的人群进出,与先前她离京时并无二致,清词才松了口气。
    久别相见,两人都是眼含热泪,又惊喜不已,怀绣并不知事情的曲折,只以为是绣品的问题,惭愧道:“都是我不谨慎,险些连累了夫人。”
    清词心知起因全在于自己,只这些事并不能与怀绣说,她细细问过,得知确如萧珩所言,赵麒只命人将他们仨扔到狱里便没人管了,宋蕴之暗中使钱脱了人照顾,宫变那日之后,他们便被放了出来,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志哥儿怎么不在,可长高了没?”
    怀绣也笑:“他呀,长了一岁越发顽皮,这会子必是在后头邻居家里,和一群混小子玩呢,我这就去叫他回来拜见夫人。”
    “外头人多,夫人和三姑娘先去雅室坐会儿喝茶,前几日,知宜恰随着绣品送了些料子过来,我瞧着颜色都极好,很是应着时令,夫人和三姑娘看看,不拘择几匹回去裁衣服罢。”
    玲珑坊因之前买下姚家铺子,如今宽敞了不少,想着京中有闺秀不喜抛头露面,挤在人群里挑挑选选,怀绣便隔了两间雅室出来,用来招待讲究一些的贵女们。
    此时一间门扉紧闭,显然已有客人,怀绣便将她们带到另一间,刚命人将料子送了进来,外头便有人寻她,清词笑道:“姐姐先忙,我来了这里和自家是一样的,不必管我。”
    萧以晴只看了几眼便失了兴趣,恰志哥儿过来请安,他长得可爱,怀绣又收拾得干净,萧以晴逗着他去后院看看,清词也便随她去了。
    她早上没睡好,整个人恹恹的,随意挑了几匹便停了手,只半阖着眼靠在椅子上歇着。
    午后暑气正炽,窗户大开,迷迷糊糊中,清词忽听到隔间的雅室里隐约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起初是谈论颜色花样,后来话题便转开了,清词听着无趣,更加昏昏欲睡。
    忽然听到其中一人道:“你方才说这是萧府那位世子夫人的嫁妆铺子?”
    “嗯。”另一个道:“她家的花色和料子都极新颖,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前些日子不知怎地关了,我还遗憾得不得了,不想今日又开了。”
    “是因那位世子夫人吧?”
    “此话怎讲?听说她在江南养病不是?”
    便听另一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清词依然听到了大概:“......这我却不知,我听说的是萧世子将夫人从宫里救出来的。”
    “她怎地竟在宫里?”
    “说是和先头那个祈王有关,祈王抓了她来威胁萧世子,世子夫人性情刚烈,便在两军之前横剑自刎,却偏偏没有死成,又被祈王带走,过了两日萧世子才寻到了人。”
    “哦,那世子夫人岂不是.....?另一人失声道:“这也太倒霉了罢。”
    “如此一来,那萧世子还会要她么?”
    “不知,不过据说世子极喜欢这个夫人的,可惜了。”那声音道:“女子名节为重,想来便是世子不写休书为,她也得自尽或者出家,来保全国公府的名声罢。”
    “不对,怎地我听说那不是世子夫人,而是祈王的宠妾,不过是和世子夫人长得极像,祈王便是为了使人误会。”
    “不可能,若是祈王的宠妾,世子去追做什么。”
    清词的指甲不觉攥入手心,两人往下再说了什么她却是无心听了,而昨夜和萧珩相对时的那瞬间惶恐忽然又涌上心头,将这一日的愉悦心情毁了干净。
    她紧紧咬唇,这并不是她的错,可受伤的是她,承受流言蜚语的是她。
    忽然便想到,自两人回府,萧珩从未问过她此前在宫中遭遇了什么,她将之当成他的体贴,可,若他其实是在意的呢?
    清词的脸色顿时一白。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会的,她应该相信萧珩,若是萧珩在意,便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不会在亲眼目睹她那般狼狈的情形下,仍明白地告诉她他的心意,这些日子以来,他如何待她,她能感受得到。
    她不应因别人的话便揣测他,误解他,夫妻之间贵在坦诚,他说往后待她再无隐瞒,只要她问,他便会答。
    那么,无论如何,她要听他亲口说。
    她想,若他有一丝的犹豫彷徨,她便回青州去,不使他为难;可若他选择相信她,选择与她站在一处,那么,她又何惧风霜刀剑?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理寺。
    羁押重犯的地牢里, 四壁都是高墙,只屋顶开了一线天窗,因此便是白日,光线也极为昏暗。
    地上杂乱铺着干草, 身穿囚服, 长发披肩的男子背对着门, 席地而坐,虽是囹圄之中,身姿依然笔挺。
    鸦雀无声的静寂中, 长长的过道里响起的脚步声格外清晰,脚步声越行越近, 直到停在了牢门前。
    须臾,门前的锁被打开, 有人走了进来,但囚服男子并不为所动,目光定定落在眼前的土石墙上。
    进来的人沉声道:“阿瑾。”
    男子一震, 转过身来,在看到萧珩的刹那,目中一瞬间闪过诸多情绪,讶然,欣慰, 歉意,颓然, 最终化为了然之色:“你终于来了。”
    萧珩颔首,坐在裴瑾对面:“许久未见。”
    裴瑾垂眸, 淡淡道:“从前咱们三人长聚, 彼时推杯换盏, 话题不断,如今想来,你我皆是寡言之人,应是有子琛一直插科打诨的缘故。”
    一夕之间,昔日挚友,身份已然天翻地覆。
    萧珩唇线紧抿,忽然问:“为何如此?”
    裴瑾一滞,随即往后倚靠在土墙上,抬头看牢房最上头一线天窗,神情便有些怅惘,良久,他懒懒道:“你既心知,何必问呢?”
    “值得吗?”
    为了她,放弃你的家族,亲人,锦绣前程,大好人生?
    裴瑾摇头:“我也不知。”
    思念如火焚身,她却冷若冰霜,若不如此,该如何让她看他一眼,该如何靠近拥她入怀?
    萧珩眸中掠过一丝痛色:“好,我明白了!今日我之所以未与子琛一起过来,是因还有一事问你。”
    “若你当我是兄弟,便不要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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