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瞅了瞅清词的脸色,又一脸正色补充道:“但是,我哥一向洁身自好,从来看也不看旁的女子一眼的。”
    她讨好地靠近清词,怂恿道:“嫂子,你也学学呗。便是在京城用不上,但哥哥将来总归要去肃州罢。你们是夫妻,若是一起去,你总不好不会的。”
    以晴还说,肃州城外便是草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以后他们还可以一起骑马,一览草原风光。
    以晴的提议让她心动,而彼时,方新婚的她,也渴望着可以更多地了解枕边人,自然会关注萧珩擅长的地方。
    于是她随着以晴做了两身,但刚刚做好,以晴被婆母拘着学规矩,再没有机会穿出去打马球,以晴不穿,她做的这两套也搁在了衣箱里。
    沉思往事,她忽然发觉,萧珩从未提起这个话题,而他,亦从未对她说过要带他去北境之类的话。
    而她喜欢的,究竟是萧以晴描述的少年将军,还是眼前这位高权重,喜怒不行于色的高门世子?
    纤细的手指攥紧猛地攥紧,指甲无意识地地嵌入掌心,一丝细密的疼痛泛起,却比不上这一瞬间心头的痛来得猛烈。
    知宜已将骑装找了出来。
    一套釉蓝,一套大红。
    “大红好看。”知微出主意。
    清词摇头:“不是小姑娘了。”又犹豫:“当时忘了替你们做了。”
    知微笑:“三姑娘身边的觅儿和铃兰都随她在北边呆过,必是有骑装的,我们身量差不多,去找她们借一身去。”
    说着便扭身出了院子。
    “这急性子。”清词叹,对知宜道:“你记得回来就吩咐针线房,也给你们做几套。”
    知微很快回来,拿着借好的两套骑装,也带来了萧以晴的羡慕。小姑娘表示她也想去,但王氏最近咳疾好转,又不管中馈,清闲下手便对萧以晴下了重手,不但前些日子让清词带着萧以晴,日日教导如何料理家事,还从宫中请了个嬷嬷,细细教导礼仪,是以萧以晴最近被拘在了院里,自己说都快闷得长出了蘑菇。
    清词有些不忍:最近因为顾纭的事,自己出门是多了些,对正处于水深火热的小姑子颇感抱歉。她叫来院里小丫鬟,遣她去嘱咐萧以晴好好学学规矩,待学得差不离了,她便向婆母求情,让她松散几天。
    主仆三人试了骑装,都很合身,揽镜自照,较之平日确实添了几分飒爽英姿,三人俱是满意,才又换了家常衣服,知微和知宜自拿去熨烫熏香。
    萧珩恰于此时回来,听到屋中娇声俏语,随口问了句:“何事如此高兴?”
    原本像与嘉阳公主出游这种事,清词都会与萧珩说一声,但今天看见萧珩,想起自己当年的一厢情愿,在这人眼里便如笑话一般,顿时有一种恼羞成怒的难堪之感,不想搭理他,清词只“嗯”了一声便出了屋子。
    萧珩摸摸鼻子,不明所以,今日夫人的态度怎么又冷淡了?
    *
    马球兴于前朝,后于前朝末年逐渐衰微,又自去岁在大周京城开始流行。起初仅是军中的训练项目,后来不知怎地传入宫中,以林贵妃为首的一众后宫嫔妃,以及以嘉阳公主为首的一群皇室贵女都对兴趣甚浓,宫中还举办了几场马球赛,嫔妃贵女们都下了场。所谓上行下效,世家女子纷纷追随,至今岁秋已成了风靡京城的女子交际活动。
    丹山围场是皇家御苑,里头便有一块空旷之地用做马球赛场。
    因临时有事耽搁了一柱香时辰,孟清词赶到的时候,已是有些晚了,
    场上两队即将开始下半场比赛,其中有不少她熟悉的面孔。一队着红,队长是嘉阳公主的妹妹沁阳公主,她是皇上最小的女儿。另一队着绿,队长是平王家的常山郡主,嘉阳公主和晋康县主都在这一队中。
    贵女们都一身骑装,看上去英姿勃勃,意气风发。晋康县主不用说,本就是不爱红妆爱武装的性子,御马技术在贵女中算得上顶尖。倒是嘉阳公主,令孟清词惊艳不已。两人初识时,她便是一副人间富贵花的样子,身娇骨软,要多慵懒有多慵懒,没想到今日一身湖水绿色骑装,云鬓高挽,坐在马背上身姿笔挺,如春日新柳,鲜丽明媚。
    清词坐在台上,遥遥朝两人以目示意,算是打了招呼,两人顾不得与她叙旧,只微微颔首,凝神倾听比赛规则。
    清词在高台寻了个位子坐下,才环顾四周,她没有看见顾纭,有些失望,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不应在这个场合出现的人,不由眼皮跳了跳。
    慕玖今日依然是一身白衣,手拿折扇,远离人群而坐。若不知他的身份,看上去便是一个斯文的读书人,收获了观众席上不少小姑娘的频频注视。他对上孟清词的目光,含笑微欠身行了一礼。
    公主近来对慕玖的宠爱昭然若揭。
    华蕊这时走了过来,附在清词耳边低声道:“夫人可是在寻王爷府上的乐芸姑娘?”不待清词问,她便摇头:“夫人不必找了,乐芸姑娘妹尚未来公主府呢。”
    见清词一惊,华蕊忙说明缘由。原来那日嘉阳公主吩咐后,次日她便亲自去睿王府接人。邓王妃自然没什么,只让人去泊心院通知孙侧妃。然而孙侧妃那边回了话,却道乐芸染了风寒,恐过了病气给主子,待过几日痊愈再让她去公主府上云云。
    “她生病了?可要紧?”清词腾地站了起来。因她恍惚记得前世,顾纭便是在孙侧妃的磋磨下伤了身子。
    “您别急。”华蕊忙按着清词坐下,犹豫了一瞬,轻描淡写道:“我听侧妃这般说,便道既然已经来了,好歹要给公主个交代,亲自去探望了一番。乐芸姑娘说是晚上出来不小心着了凉,她神色尚好,只是需要多多休息,便嘱她安心养病,待好了就接她来公主府。”
    “哦,我告辞的时候,王妃还遣了太医顺便去看一眼乐芸姑娘。”
    “可......”孟清词心吊了起来,若是在邓王妃那里还好,在泊心院里,孙侧妃能让她安心养病吗?
    “您放心。”华蕊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我已与乐书姐姐说了,乐书姐姐答应照拂。我昨日也派人去送了一些滋补之物,回来说已好了许多。”
    她语气压低了低:“这样,侧妃娘娘便是想要做些什么,想也不能了。”“那便好。”清词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姐姐了,也亏得姐姐如此细心,待我回去整理一些东西,还麻烦姐姐帮我送过去。”
    华蕊应了,又摆了摆手,悄声笑道:“这不值什么,哪得夫人如此夸赞。是乐芸姑娘实在招人喜欢,且不但华音,我也等着她来府里,指点一下我们这些粗手笨脚的呢。”
    清词这才安心,将目光投向场中的比赛。
    下半场比赛已近尾声,因上半场比赛两队均未进球,比分持平。下半场到此时两队分数也是相同,场中气氛已趋白热化,正是争夺胜负最紧要的时候。
    在这关键时刻,红队也不知谁家的姑娘一人一马,凭着精湛的御马术,竟突破绿队的包围,将马球传给了沁阳公主,沁阳公主扬起球杖,一个漂亮的击球,马球扬起便要射入绿队的球门。
    高台上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晋康县主离得远,已是来不及阻拦,面上不由现出懊悔之色。千均一发之际,场中擂鼓声声,眼见大局已定。看起来在队里球技并不算出众的嘉阳公主忽然策马上前,她□□骏马如风驰电掣般到了己方球门前,但遗憾的是,此时嘉阳公主却是背对着马球,眼看良机稍纵即逝,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背后仿佛长了眼睛般,一个背手球,潇洒而又精准地将球击给了晋康县主。
    晋康县主的反应也很敏捷,趁场上红队以为胜券在握,稍有松懈之际,稳稳接住了球,随即干净利落地将球射入对方球门。
    下半场结束,绿队获胜。
    一切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现场的惊呼声未落,又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
    孟清词看着嘉阳公主的目光已经变成了星星眼。无他,公主方才太飒了!
    这时,赛场边上传来了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其中夹杂着洪亮的叫好声,还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众人扭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来了一群英俊贵气的公子哥儿,衣衫翩翩,气质尊贵。众星捧月被围绕在当中的是祁王和睿王两位皇子。孟清词发现,萧珩,裴瑾和顾子琛赫然也在其中。
    第二十七章
    裴瑾的伤看起来貌似好了,只是想来这些日子未见阳光,脸色略有些苍白。顾子琛的夫人参加比赛,他来助威也是理所当然,但萧珩......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有这么闲吗?
    嘉阳公主和晋康县主并未注意到场外的那群人,下马便朝清词走过来,嘉阳公主接过清词递过的帕子擦了擦汗,扬了扬眉:“如何?”
    清词脸上绽开笑意,崇拜道:“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原来诗里描写的竟是真的,公主今日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晋康县主酸溜溜地“哼”了一声。
    清词忙揽住她的手臂,竖起大拇指:“阿彤的实力我是清楚的。”
    嘉阳公主很受用孟清词的奉承,笑瞥了她一眼:“你这小嘴甜的。”她有些遗憾地摇头:“几年未练,已是生疏了不少。若是......”
    说到此处,她打量了一番清词,问:“今日既然已穿骑装来了,过会也下场试试?”
    清词笑得坦然:“我不会御马,更不会马球。”青州远离京城,马球运动尚未传入。书院虽教御射,但那是对男子的,而孟家是书香门第,小康之家,虽有车马不过寻常代步,孟清词自然没有学习御马的机会。
    嘉阳公主挑了挑眉,她虽猜到孟清词在青州未必学过御马,但想到她来京一年,又是嫁入定国公府这等武将之家,竟然也没夫唱妇随,不由有些讶异,随即看向孟清词过于纤纤瘦的身姿,顿时了然,这弱柳扶风的小模样,萧珩应是怕磕了碰了他这小妻子吧。
    “其实这个不难,若是用心学,几日便能学会,且也甚是强身健体,回头我们一口出出去踏青。”晋康县主插嘴道。
    “公主和县主若是不吝赐教,我便学。”清词狡黠笑道。原先她听到的不过是萧以晴的口头描述,但她生来身子骨弱,喜静不喜动,然而今日亲见众女在赛场上的飒爽英姿,真是怦然心动。想着家事已然走上正轨,闲暇之余学学,也是一项有益身心的娱乐。何况,若是将来离开定国公府,多掌握一项技能,总归是好事。
    “那我先带你兜一圈,感受下骑马的乐趣。”晋康县主手一挥,豪气道。
    这时众人已纷纷与祁王和睿王见礼,嘉阳公主闻声,转头看见萧珩,意味深长地笑了:“不用你了,教她的师傅来了。”
    哼!萧珩才不想教她,正好,她也不想和萧珩学。
    祁王走上前来,满面笑容赞道:“嘉阳英姿一如当年,佩服佩服!”他身为长兄,场合上为人甚是周全,也不忘夸奖沁阳公主和晋康县主:“沁阳的球技何时竟这般高超,看来为兄这些年竟是疏忽了,不知沁阳已取得如此进步。还有晋康,一球定胜负啊!”
    沁阳公主笑得有些羞涩,细声细气道:“谢兄长夸奖,不过我比不得大姐姐。”
    她母妃并不受宠,虽她是今上最小的女儿,但今上的目光从来只落在林贵妃母子身上,她便养成了一幅谨小慎微,两边都不得罪的性子。
    嘉阳公主又恢复了往日的慵懒模样,含笑对祁王道:“在兄长面前,哪敢贻笑大方。不过兄长只动动嘴皮子?”
    祁王忙道:“今日仓促,不知妹妹们在此,待回宫便补上。”
    晋康跟着起哄:“麒表哥可别忘了。”又朝睿王打趣道:“今日太阳竟然打西边出来了,恂表哥竟然没有在家闭关修道?”
    “自然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祁王道,又补充道:“是我今日约恂弟来散心一番的。”一派体贴照顾弟妹的长兄模样。
    祁王风头无两,睿王只在旁笑得温文,不发一言。
    裴瑾在后面,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只盯着嘉阳公主一人,再看不见其他。
    这边皇子皇女们上演着兄友弟恭,姐妹情深的戏码,萧珩走到孟清词面前,他方才听到清词与晋康县主的对话,但见妻子因他走近,而微微垂头,显然心里仍对他有气,虽不知为何,仍温声问道:“想学骑马?”
    众目睽睽之下,孟清词不想落了萧珩的脸面,轻轻“嗯”了一声。旋即又朝萧珩道:“阿彤答应今日教我。”言下之意,是并不劳烦萧珩。
    这一抬头,却见萧珩笑了,笑容里有些无奈,低声提醒道:“子琛也来了。”
    用他说吗?
    清词还是有些意难平,她也压低了声音,靠近萧珩,软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世子竟有闲暇?”
    萧珩又无奈地笑了:“今日我休沐。”
    他近来似乎比以往爱笑了,仿佛变了个人,奇怪!
    清词抚额,她竟是忘了。不过便是没忘,其实她也没打算与萧珩两人单独呆上一日。
    懊恼之间,萧珩已握住她的手:“走,带你去马厩挑一匹马。”他的手宽大,稳稳将她纤细的手包裹在手心里,给了她一种现世安稳的感觉,仿佛世间风雨皆被他挡住。这样走在他身旁,清词心中忽然泛起似酸楚似甜蜜的滋味。
    众人并不意外两人携手离去,年轻夫妻亲密一些也在情理之中,有人笑道:“虽说一个是武将世家,一个是书香门第,萧世子夫妇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祁王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浓霾,随即又言笑晏晏。
    睿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琢磨,他刚才一见孟清词便觉有些熟悉,这种熟悉并非男女之间一见钟情的触动,只是单纯的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他确信之前并未见过她,且为何是萧珩的夫人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晋康县主虽赛了一场马球,仍神采奕奕,拉着顾子琛道:“走,我们也去骑马。”她客气地询问旁人:“一起?”
    其他人自然不会没眼色地当电灯泡,闻言只纷纷谦让:“你们先请,我们稍后便去。”
    嘉阳公主道:“我却是累得不轻,只觉骨头都要断了。你们去吧,我自找地儿歇息片刻。”也和她的心尖宠温存一会儿,难得他今日肯陪她出来。
    沁阳公主犹豫:“那我陪着大姐姐吧。”
    祁王视线朝远处看了看,又在人群之外的慕玖身上略微停留,朝沁阳公主道:“走,陪兄长骑马去。”
    睿王自然也看到了慕玖,随即皱眉看向嘉阳公主,嘉阳公主见他一脸不赞同,不想听老夫子弟弟的说教,又懒得分辨,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睿王苦笑,只得随着祁王走了。
    众人各自散去。嘉阳公主这才吐了口气,轻松之余身上的汗意又冒了出来,只觉内里小衣又湿又黏,纤指朝慕玖点了点,嗔道:“杵着做什么?还不服侍本宫去更衣。”
    慕玖缓缓走过来,凝视着嘉阳公主,语气温柔:“好。”他神色自如,并未因方才众人异样的眼光有丝毫尴尬。
    两人行动之间,掩不住浓情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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