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这男子是今上的长子祁王赵麒,传说他出生之夜,林贵妃梦见麒麟入怀,今上以为祥瑞,因此取名为“麒”,极尽宠爱。
    萧珩目光一敛,躬身行礼:“见过王爷王妃。”
    清词和王成等几人亦随之拜下。
    祈王抬手制止:“本王今日亦是微服,无需多礼。”
    萧珩便知道祁王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祈王的语气中多了几分玩味:“指挥使也是为长春道长而来?”
    清词感觉到祈王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她的脸,却不知为何,心中泛起森森凉意,不觉后退了一步。
    上一世她与祈王未有交集,只是在宫宴见过一二次,对他的印象也就是今上最宠爱的长子,睿王储君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
    但凭直觉,她能感觉到祈王目中的深沉和探究之意。
    萧珩察觉到妻子的不安,微微侧身挡住清词,沉声道:“正是。”
    “萧指挥使与赵某所求,莫非同为一事?”祈王的声音露出些许兴味,“既如此,某不耽误萧世子了。”说着示意随从让出路来。
    “多谢祁爷。”萧珩面色不变。
    祈王却并未动,众人也不好越过他往前去,这时他身后的女子款款走上前,朝秦氏和王婷点点示意,才拉着清词的手,细细端详了片刻,含笑道:“听说萧世子不远千里亲去青州提亲,我还想着等闲的人哪能入了萧世子的眼。今日一见,果然是钟灵毓秀的人儿呢,可见青州山水必是极养人的。”
    “妾身哪敢当王妃如此夸赞?王妃才是一身书香,令人见之忘俗。”孟清词微一欠身福了福。
    圣上爱重祈王,为他择配自然是从京城淑女中精挑细选,最后择定了崔相的长女,才名满京华的崔滢。崔滢也确是没有辜负今上的期许,自嫁入祁王府后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侧妃妾室一派和睦,为人也极得祈王敬重。所有见过她的人莫不赞她贤惠大度,有大家之风。
    崔王妃千好万好,只是有一条,两人已成婚三年,祈王至今尚未有一儿半女,想来也是急了。
    崔王妃眉目舒展,声音不急不徐,宛如春风拂过:“夫人过奖了。我与夫人一见如故,夫人若有闲暇,不妨去府里坐坐。”
    清词羞涩地看了眼萧珩。
    崔王妃笑瞥了萧珩一眼:“莫非萧世子不舍得?”
    萧珩摸了摸鼻子,无奈拱手:“王妃说笑了,内子进京时日尚短,有赖王妃眷顾。”
    “那就说好了啊。”崔王妃笑了一声,又对清词道:“萧世子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你莫怕他,我与你撑腰。”
    清词这才轻声道:“多谢夫人。”崔王妃如此亲热,应是祈王意在萧珩罢。
    崔王妃拉着她的手又说了一会子才放了人。
    众人目送祁王夫妻二人离去,才继续朝后院走去。
    林木掩映最深处便是长春道长的居所。
    小童引着几人进了雅室,室内却无人,只屋角一尊半人高迎客松香炉中青烟袅袅,氤氲出几分飘然仙气。
    一道竹帘相隔,长春道长想必在里面的房间里。
    王婷说过,长春道长的规矩便是根据每人的面相逐一赠符。
    几人略做谦让,王成陪着秦氏先进了里间。
    一柱□□夫,两人出来了,秦氏嘴角微翘,显然心情极好。
    素娟扶着王婷进去了,王婷出来的时候也是抚着小腹,面带笑意。
    道童为萧珩和清词二人撩开竹帘,二人进了里间。
    长春道长身着一身白色长袍,头戴紫阳巾,白发长髯,靠左端坐于案旁,看着很是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微微手,示意二人坐下,湛然有神的双眼落在夫妻二人身上。
    清词忽然想起半月前在龙泉寺见过的神秘僧人,那僧人言辞之间,似知悉她重生一事,她不由心生忐忑,眼前这长春道长不知是否亦有此等道行。
    长春道长请二人将手放在案枕上,先隔着帕子把了脉,又细细观二人面色,才缓缓道:“公子身体无虞,只是杀气过重,需广结善缘。”
    萧珩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
    长春道长接着对清词道:“夫人身体虽有寒气,但似有名医调养,已缓解很多,问题不大。平日里切勿思虑过重,凡事顺其自然,便会水到渠成。”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灵符递与清词。
    “有劳道长。”清词收回手腕道谢。
    不过聊了几句,两人就出来了。
    清词莫名其妙地将这道长与集市上招摇撞骗的落魄占卜道人联想到一起,连忙摇了摇头,甩掉自己脑中这不大恭敬的想法。
    几人求了符后,秦氏与王婷有孕在身,又等了半日,颇感劳累,便让道童引着,找了一间雅舍安歇,王成不放心,也陪着去了。
    道童说起长春道长种有几株上品桂花,其中便有可四季开花的天香台阁,天香台阁出自青州,却不适应京城水土,很难成活。清词进京后还未见过,听道童如此说,不免勾起思乡之情,抿唇看向萧珩。
    萧珩淡淡道:“一起去看看吧。”
    *
    王成夫妇与王婷进了雅舍,王婷才收起脸上的笑意,冷哼了一声。
    她想不到萧珩竟然真的有空陪孟清词来,国公府的下人不是都说世子和孟氏关系冷淡吗?
    今日她嫂子有她哥哥陪着,只有自己,形单影只,孑然一身。韩少宇不知昨夜宿在哪个温柔乡里,一夜未归。
    不过没关系,今日她心心念念的大事已牵上了线,心中一块大石落下,缓缓舒了口气。
    雅舍亦是一明一暗两间,外面权作厅室,里面设有床榻,供休憩使用。
    王婷扫了一眼秦氏,道了句:“我看嫂子面色不好,素娟你服侍嫂子歇息。”
    秦氏知道小姑子性子强势,便顺着王婷的话道:“妹妹说的是,走了这半日,腿真是酸了。既如此,少不得怠慢妹妹,我先去稍躺片刻。”说着手搭在素娟的胳膊上,进了内室。
    王婷这才坐下,迫不及待问王成道:“哥哥觉得此事可成?”
    王成点了点头:“只要妹妹你的消息没错,此事有十成把握。”
    王婷轻嗤一声:“哥哥可看准了?孟氏姿色并不是多么出众,祁王什么美人没见过?真是想不通孟氏怎么入了他的眼。”
    男人看女人,与女人看女人自是不同。孟氏虽非绝色姿容,却自有一份清逸出尘的气质,宛如轻云出岫,冬日初雪,她本身气质偏于清冷宁静,然而,颊上一对梨涡浅浅,笑起来便平添几许清澈甜美之意,中和了她身上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气息。
    有的男人喜欢浓烈明艳的美人儿,有人却偏好素淡的这一口,就想把这样的人儿压在身下,让仙子落入凡尘,辗转承欢,低吟浅泣。
    祁王心思深沉,他没有刻意看向孟清词,眼神只是无意瞥过萧珩的内眷,然而那无意平淡背后的势在必得,同为男人,王成清楚得很。
    想到这里,王成心里也有些痒痒的,但孟清词却不是他能肖想的,只得按下心思,又想到萧珩又不免幸灾乐祸。
    王婷犹然自语:“孟清词一直住在青州,在嫁给表哥之前从未进京,不知是什么时候勾引了王爷!”她恨恨道:“这种女人,怎么配得上表哥?”
    “好了小妹。”王成道:“不过若是这事让定国公府知道。”他身上蓦然起了一身寒意,若是萧珩得知此事......他打了个寒颤,犹疑道:“不过,这样是不是不大好。若是.....”
    “若是表哥知道她是这等水性杨花的女子,定会另娶名门淑女为妻。”王婷截断了王成的话,冷笑了一声:“哥哥不是一直想振兴侯府么?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就要眼睁睁地放弃?”
    “自然不是。”王成赶紧道,“此事多亏了你和妹夫,才让咱们武宁侯府和祁王府牵上了线,改日叫上妹夫,哥哥在醉春楼摆上一席,好好谢谢他。”
    “哼!”提起韩少宇,再想到风神清隽的萧珩,王婷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厌恶:“别提他了。”
    长春道长已断定,她腹中之子是男孩,待孩子出生,她管他去死。
    王成摇头:“你别看不起妹夫,妹夫能从祁王府得到消息,也是有些本事的,所幸他对表弟妹印象不深,不然,他自将消息卖与祁王爷,哪有咱们什么事儿。”
    “再说,你再怎么想着表弟,如今已是木已成舟,我看妹夫人不坏,就是年纪轻,贪玩了些。男人么,过几年,新鲜劲儿就过去了。你还是收了不该有的心思,好好过日子罢。”
    “我?呵呵......我过得不好,让我不好过的人,也别想好过。”王婷咬牙。孟氏不是自诩知书达理嘛?若将来与祁王的私情被爆出来,她倒要看看她怎么见人。
    王婷面上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最毒妇人心啊!”王成喟叹,“你可知,若是此事爆出,妹夫头顶这绿帽子,便是能另行嫁娶,啧啧......”
    “表哥心里没我,我又何必在意他呢。不过,这种事,估计等闲也不会传出什么风声。”王婷语气中不乏遗憾,便宜孟清词了,祁王可是未来能身登大宝的人呢。
    “再来,王爷亦是看重表哥的,必会小心谨慎,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孟清词落水之后,萧珩并未出言责备她。然而,王婷却知,自那日起,萧珩再未正眼看过她,再未与她说一句话。
    若不是这次王氏发了话,萧珩是不会来的。
    一丝痛楚从她眉间闪过,又化为心里的快意,王婷眼中泛了水光,却笑出了声。
    内室里,素娟手里拿着团扇,轻轻为秦氏扇着风,外面两人的谈话零落地飘进来,不成句子,一直垂着头的素娟忽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榻上的秦氏,她觉得适才秦氏的眼皮好像动了动,然而仔细看去,秦氏面色平和,呼吸规律,早已熟睡。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想来方才是自己的错觉,又垂下了头,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作者有话说:
    第十二章
    几人用了素斋,才各自回去。
    清词看时间还早,便向萧珩道:“世子若有公事,便自去忙。我想去绣庄看看。”她只是客气地征求萧珩的意见,看看自己的嫁妆,清词理直气壮。
    萧珩原在闭目养神,琢磨着今日遇见祁王一事。虽说祁王无子,是心头之患,然而,若因此病急乱投医,不是祁王的风格。
    听到清词的话,萧珩睁开眼,清淡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好。”又闭上了眼。
    清词再没有什么话和萧珩说了。
    她倚在迎枕上,随着马车的晃动,也慢慢阖上了眼睛。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闭上眼睛的同时,萧珩又睁开了眼,深深凝视着她。
    不多时到了绣庄,清词睁开眼,见萧珩早已倚案端坐,执卷而读,他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常服,头戴白玉冠,虽身姿挺拔,但平添了从容温和的气质,看起来不像是令北戎闻风丧胆的萧将军,而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如兰君子。武将的锐气与文人的儒雅奇异地结合在一起,矛盾而又和谐。
    便是对这一段婚姻如今已另有打算,但孟清词亦不得不承认,大周承平日久,世家公子大多优游冶乐,无所事事,家中管束严格的,许是会扔到金羽卫或御林军里挂个头衔。与这些公子哥儿相比,萧珩真的是一个克己而又自律的人。
    婆母王氏有一次抱怨,定国公对萧珩不像亲儿子,倒比对麾下将士还要严厉许多。萧珩自幼时学武起,便一天未落下练习,三百六十五日,酷暑严寒,便是生病时亦未有丝毫松懈。
    但定国公对儿子的要求远不止于此,自五岁启蒙,许是受够了朝堂上文臣始终压武将一头的憋屈,自五岁启蒙,他便为萧珩延名师授课,是以萧珩与世家出身的武将又不相同,于闲暇之余常手不释卷。她曾整理过萧珩的书房,亦见过他在一些书籍上的批注,字里行间言之有物。
    萧珩,担得起文武双全四个字。
    奈何良人虽好,感情上的事却是极玄妙的,只是晚了一步,她便走不进他的心里。
    “世子,到了。”马车停下,清词提醒道。
    怀绣迎出来时,便看到萧珩扶着清词下了马车,萧珩人物出众,举止温存,怀绣不禁喜上眉梢,很为她家姑娘高兴。
    清词却知,这只是萧珩的教养使然。若他的妻子不是她,他也会如此。
    清词抬眼,看向烫金匾额上三个大字:“玲珑坊。”眼中浮现了一层雾气,在青州,曾与顾纭闺中谈笑的时光,宛如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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