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泽心急道:“看见谁?”
    蔡妈妈支支吾吾“看见……叶家老爷和……二爷如今的夫人。”
    他知道接下去蔡妈妈要说的,必定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可他还是固执道:“说下去。”
    “那日叶家老爷抱着女儿上街逛,他女儿手里拿了一粒红鸡蛋,反复逗弄叶家老爷,我隐约听见叶家女儿说那天是叶家老爷的生辰。他父女两个笑得高兴,夫人藏于街巷却暗暗红了眼。”
    “所以过了两日,我生辰那天母亲觉得我不配有高兴的时候,砸了我的生辰宴?”
    原来他母亲不爱他,冷待他,漠视他,全是因为她心里有别人。原来他父亲,他姐姐,还有他自己这么些年从不见母亲一个笑脸,全是因为他岳父?
    “二爷别这么想。夫人她……事后也很后悔。那天夜里夫人其实偷偷去二爷房里看过爷,爷在梦里哭喊的时候都是夫人抱着爷的。”
    那又如何?母亲多年来不曾给过他一次好脸色,仅凭这一夜的母子情分就能抵消所有?
    他原本还想问一句他母亲心里的人是不是叶有成,可事到如今,这话却实在没有必要再问了。
    昨夜在街市,蔡妈妈得知小侯爷和叶家女儿成了亲,已知不妙,再听二人言语,怕是有情,更觉不安。
    从前她刚入侯府时看见老爷和夫人感情不睦,只道稀奇。她在外头便听说过侯府老爷和这位夫人的故事,夫人出身不高,按理说门不当户不对,夫人是无论如何进不了侯门的,但老侯爷坚持要娶夫人,这才让夫人成了侯府主母。她一直以为必是二人情比金坚才会走到如此地步,怎知事情却与她想的不同,夫人不仅不喜欢老爷,就连一双儿女也不讨夫人的喜欢。
    再后来,她在侯府待了几年才渐渐看清楚里面的门道。原来夫人心里的人不是老侯爷,而是叶家那个不争气的叶有成。
    这事只有侯府里近身伺候老侯爷和夫人的几个家仆知道,旁人一概不知,而他们这些知道秘密的人,碍于老侯爷的威严,从来也不敢对外传,个个都把牙打碎了往肚子咽,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她实在想不明白,论家世,论官阶,叶家老爷样样比不上老侯爷,何况那叶家老爷也已经成了亲,是做父亲的人了,夫人怎还对他念念不忘的。
    “我母亲与叶家老爷可是旧识?”孟云泽还是不能甘心这么不明不白地回去。
    “当年之事到底如何,我确实不知,但看样子,想来是的。”
    孟云泽备受打击,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他不明白,也想不通,如果叶有成和他母亲是旧识,如果他知道母亲对他的心意,又或者他们本来是一对……有心人,最后最无缘相守,为什么当初他求娶舒云之时,叶有成还能答应将舒云嫁给他。
    他实在无法理解。
    再有就是既然他母亲心里已经有了人,为何还要嫁给他父亲?这事若要解释得通,那便只能是他母亲心悦叶有成,而叶有成却无意,又或者叶有成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他母亲的心意。
    否则,这整件事他怎么想也想不通。
    他才对叶舒云动了情,却又横生此番变故,岂非老天有意捉弄他?
    蔡妈妈看出来孟云泽的不对劲,劝道:“所以方才我才劝二爷不要问,这都是上一辈的事了,也早已经过去,何苦让你们这一辈的人再为上一辈的事而苦了自己?二爷既已经成了亲,还是安安心心与少夫人过日子的才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二爷不要再想,也不值得二爷去想。昨夜我看见少夫人,虽然仅仅是一面之缘,但从少夫人的言语我看得出来少夫人是生性纯良之人,而且她对二爷有情,想必少夫人会好好待二爷的。二爷请忘了今日之事,安安心心与少夫人过日子去罢。”
    她听孟云泽叫过她几年妈妈,他虽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她也是疼过他的,她实在不忍心看他再为上一辈的事折磨自己。
    孟云泽虽生在富贵之家,可打小不得母亲疼,也是可怜,现下好容易遇见一个可以相伴相守之人,若让他被往事绊了脚,她于心何忍。
    辞别蔡妈妈,孟云泽便回了大理寺。
    他的魂魄似乎在这一日丢了。
    他脑中有千百种关于母亲和叶有成的故事,可无论哪一种猜想,他都不敢笃定那是事实,便是如此才更让他心烦。他心烦之余,又忍不住想叶舒云,想她是不是也知道这事,想他往后该如何面对叶舒云,面对自己的心。
    孟云泽头疼欲裂,不觉伏在案上睡了过去,待他醒来,暮色已昏沉,外头静悄悄的。他回到府中,叶舒云靠在正厅的椅背上阖眼而眠,想是等他等得睡了过去。
    秀玉看见他来就想叫醒叶舒云,孟云泽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叫醒叶舒云。
    孟云泽轻手轻脚上前,看见她睡得香甜,不忍惊醒她。此刻他心里正为父母一辈的事别扭着,但一看见她不谙世事的脸,他又不忍心迁怒于她。
    她和他一样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能怪她?
    孟云泽不经意间深深叹出一口气,倾身小心翼翼抱起叶舒云送她回屋歇息。
    也不知叶舒云是真睡着了还是假意骗他,他一抱起叶舒云,她便趁势往他怀里靠了靠,勾住他的脖子。
    他心下一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叶舒云半梦半醒之际,还不忘问他:“你怎么回得这么晚?可吃了?”
    造化弄人,那日他向她坦白幼年遭遇,她曾经还那么心疼他。若有一日她知道,他幼年那个噩梦是因她和她而起,她又当如何?
    孟云泽柔声答说:“吃过了。”
    叶舒云又糯声糯气道:“那快去歇着罢,时候不早了。”
    她这般,他如何还能埋怨她什么?
    孟云泽没言语,将她抱回屋子里。
    他在她床边坐了一会儿,盯着她睡着的模样看了半晌。
    他正出神,叶舒云忽然梦呓道:“云泽!云泽!”
    她一声一声叫得凄婉,让他心疼不已,不觉应了她一声:“在,我在。”
    叶舒云急急从被褥里伸出手摸到他手边,拽住他的手,一刻不放,像是怕他逃了。
    孟云泽一眼看过去,却见她眼角又滑出一滴泪。
    孟云泽握住她的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安慰她:“我在这里,我不会走。”
    上回她昏迷之际,也是这样哭,这么叫他,只是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才让她在梦中都如此不安?
    一转眼,孟云泽又想起幼年生辰那日的事,再想到他母亲和叶有成,忽觉手中一烫,悄悄松了手,低头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转身出去。
    第五十五章
    那夜叶舒云又做了那个孟云泽撇下她不闻不问的梦, 可这次的梦却与前次有些许不同。梦中孟云泽回头看过她,也拉过她的手,许诺不会离开她。谁想一转眼孟云泽又撇下她离去, 任凭她怎么哭喊, 他都打定了主意绝不回头。
    几日后,今春武状元放榜, 叶舒云比叶定安还上心。那日她起了个大早, 胡乱垫了两口早点便让秀玉叫来马车去端门等着。
    叶舒云到了端门,那儿已经聚了许多考生,叶舒云放眼看去,终于在人群之外找到叶定安。彼时叶定安正巧也看见叶舒云, 他远远地向叶舒云招了招手。
    叶舒云走过去,叶定安便劝她:“里面人多,你在这里等我, 我过去看看。”
    因怕叶舒云不听话,到处乱跑,叶定安又特意嘱咐秀玉:“看好圆圆,别让她乱跑。”
    秀玉颇郑重地点了点头:“爷放心去。”
    叶舒云和秀玉在人群外头等着,目光却一路随着叶定安的轨迹移动。
    叶舒云只顾盯着叶定安看,浑然不觉沈杭启悄然停在她和秀玉身旁。沈杭启见她们都没注意到自己, 也不出声,静静陪她们站着。
    秀玉晃眼看见沈杭启, 吃了一惊, 雀跃道:“表少爷!”
    闻声,叶舒云才扭头看过去, 果然看见沈杭启站在她左手边。
    叶舒云问他:“也是来陪定安看放榜结果的?”
    “倒不是特意为他来的, 不过是办事路过, 想起今日放榜,所以过来看一眼,没想到真会遇见你们。”他是出门办事不假,但却是故意绕了远路从这儿回去的。
    叶舒云笑笑,扭头又去找叶定安的踪迹。
    沈杭启问她:“近来可好?”
    叶舒云只当他是客套,不冷不热应了一句:“挺好的。阿娘前两日提起你,还说你近日忙得顾不上吃饭,瘦了不少。一向知道你一心扑在案子上,可你也不能为了公事都不顾自己的身体。你如今是年轻,经得起折腾,看不出来毛病,殊不知是会埋下病根的,等将来年岁长上去,可是有你受的。”
    秀玉笑呵呵道:“姑娘怎么了?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像极了我奶奶。”
    “既如此,快叫一声「奶奶」来听听。”
    秀玉吐舌羞她:“姑娘比我还小些呢,不知羞。”
    叶舒云和秀玉一来一去拌嘴,沈杭启听着倒不觉得烦,反觉得有点意思。
    叶定安从人群后头挤到最前头,他原是满心期许而来,哪里想到他一眼看过去,榜上写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这就如当头一棒打在他身上,他原本还想着今日高中,他立马就去林家提亲。昨儿他去偷偷去见林兰,林兰也说了今儿要等他好消息的,这却让他如何交代?
    叶舒云,秀玉等在人群外头看见叶定安忽然站定不动,心中隐隐不安。
    “我过去看看。”叶舒云盯着叶定安的背影,头也不转一下。
    叶舒云走得太急,秀玉根本拉不住她,只能跟着挤上去,沈杭启亦紧随二人后头跟上去。
    到了这会儿,原本围在前头看榜的人都已经看完榜缀行而出,叶舒云等反其道而行,自然举步维艰。
    冷不防,迎面而来的一个男子撞上叶舒云的肩,叶舒云被他带了一下,踉跄了两步。沈杭启一眼瞧见,忙不迭伸手拉住叶舒云,扶她站稳。
    叶舒云本就心急,经人这么冒冒失失一碰,心下便有股无名火,待要与那人理论,一眼看见那张熟悉到让她惧怕的脸,浑身都止不住颤起来。
    叶舒云忙转身背对那人,不料沈杭启此刻就站在她后头,她这么一转身正好迎上沈杭启。
    那人自知是他走路不经心才撞着人,原打算好好与叶舒云道一声对不住,但他一看到沈杭启,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低头闪身隐进人群中。
    他今日是私服出行,不想惊动别人,徒惹风波。
    秀玉看那人只当是没事人似的,越走越远,难掩气愤,打定主意要追上去找那人理论。叶舒云及时从后头伸出一只手拉住秀玉。
    叶舒云道:“别去,没事了,咱们先去找定安。”
    沈杭启挡在叶舒云前头,秀玉便只能微微侧了侧脑袋,越过沈杭启的肩膀去看叶舒云。
    叶定安似是被人穿了线的木偶人,一动不动地定在那儿,若不是叶舒云叫了他一声,他怕是可以在那儿站到圆寂为止。
    叶舒云匆匆一眼扫过榜单,那上头没有叶定安的名字。
    叶舒云张了张嘴,她想说点什么,但又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不仅仅是叶定安的抱负,更关系他和林兰的一生,可只凭这么一张轻飘飘的纸,他和林兰的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叶舒云犹豫再三,只道:“咱们先回去。”
    叶定安看向她的这一眼,有羞愧,有茫然,也有不知所措。叶舒云既自责又心疼叶定安,但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叶定安。
    摊上这样的事,别人千百句好听的安慰话也都只能是隔靴搔痒。
    那日之后叶定安不死心,抱着仅剩的一点点侥幸去了林家提亲,结果可想而知。早先林兰父亲肯松口缓一缓与颜家的婚事,既是看在侯爷的面上,也是想着若叶定安真能考上武状元,还能全一全女儿的心思,未必不是好事一件。
    叶定安无颜面对林兰,意志消沉了几日,躲在家中不出。林兰见不到他,只能来侯府求助叶舒云。
    叶舒云赶回叶家,叶定安正借酒浇愁。
    叶舒云一见着叶定安这副消沉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她夺走叶定安手上的酒,怒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喝酒?你以为你这么躲着,外头所有人,所有事就都会等着你,不继续往前吗?林兰她要见你,她在等你,你知不知道?不管将来如何,你总要给她一个交代吧?”
    叶定安听见林兰的名字,愁思瞬间爬上心头,扰得他头疼不已。
    叶定安嗤之以鼻:“交代?我还有什么资格给她交代?我哪还有脸给她交代?”
    叶定安还要再打,叶舒云忙制止他:“定安!今儿颜家的人就要上门提亲了!”
    叶定安目瞪口呆,这才知道着急:“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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