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火麻部落。
    除了酋长大帐还有灯光外,只有星光笼罩这个苍茫的草原了。
    贺六浑很不习惯这样的场景,但凡待过都市的人,是一下子无法习惯乡下的夜的。那是一种恐慌,觉得找不到同伴,空落落的。现在,贺六浑就是这样。偌大的草原,数百座敖包在星光下模模糊糊,耳边只有轻微的风声,整个世界显得一点不真切。
    月黑杀人夜 风高放火天,贺六浑心中油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难怪游牧民族喜欢杀人放火,本来就是这样的环境啊。
    草原上的部落,本来就是非常松散。对于普通的牧民来说,一辆马车就可以拖着全部的家当走。只有尊贵的贵族老爷,才可能有自己的栅栏,不过,那也是好不了的,仅仅能挡住乱跑的牛羊而已。
    侯景这个家伙真的是搞斥候的好手,蠕蠕人的语言也知道,巡岗的习惯也清楚,甚至连口令也被他听到。绕开外围,形同虚设的岗哨,两个人很顺利的跟着侯景,摸进部落,居然一点问题也没有。
    沿着敖包边缘,悄悄靠近大帐。突然间前面一个人影轻轻的出现,接着另外一个人影从另一个敖包出来,两个人很快的抱在一起。接下来就朝贺六浑这边悄悄的过来,居然也是贴着敖包边缘走。
    这明显是一对偷情的男女。怎么办?侯景回头看了看贺六浑,顺手抽出弩弓。并且点头示意,应该是让贺六浑也负责一个。这时,贺六浑汗都冒出来了。不是因为怕,而且纠结。这明显是无辜群众,杀,还是不杀?
    侯景在这一点上,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而对于后世智慧和价值观的贺六浑来说,就是挑战。你为了救人,杀害无辜的人,这明显违背价值观。但是在这个时候,你不做,很有可能所有人被自己害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敖包灯亮了,一个声音响起来,那应该是在问什么。两个身影的一个,犹豫了一下,挣脱开来,还是往回走了,很快回到敖包。另外一个人, 还是低头往这边走过来,看动作和身影是个男的,嘴巴似乎还在嘟囔什么。
    越来越近,侯景的弩箭悄无声息的射进对方的脖子,一声不吭的倒地。侯景小跑过去,把尸体拖进敖包的边缘暗影里。贺六浑这时一身汗出过了,不禁概叹侯景的冷静和残酷,另一方面自己也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继续潜行,这一路没有障碍。远远的看见大帐依旧在亮着灯光,那里不是自己的目标。大帐的两边都有一排敖包,不可能靠的太近,毕竟还有几个卫兵在外面,几个人在里面。但敖包是不隔音的,里面什么动静都清楚。明显的是帐外两个人在对话,里面估计在喝酒
    停了一会,侯景在侧耳倾听。然后手一指南边不远的敖包,那个有人守在外面的。看来侯景从里面的对话中听出了什么。这里应该就是关押人犯的地方了。
    两个人继续潜行,到了南边敖包隔壁最近的地方伏在地上。地面很冷,而且一股子牛粪味道。
    等了好一会,里面没有动静。外面两个守卫在不停的对话,嘟嘟囔囔。看样子在说什么东西。从语气上看,应该是生气,不停的在骂骂咧咧的说些什么。说话间,一个人进了敖包,里面传来皮鞭的抽打声,还有忍不住的呻吟声。是孙腾!是孙腾的声音!
    贺六浑心里怦怦跳,侯景也开始有点发急。
    两个人趴在一起,低声交谈几句。然后贺六浑缓缓的爬行,从另外的侧面靠近敖包。等贺六浑快到了位,侯景不慌不忙取出两只弩,拉上弦。“嗖”的一声,门口那个卫兵捂住喉咙咯咯咯的说不出话,颓然倒地。里面的那个人听到点动静,根本没有在意大胆的走出来,又是一箭封喉。厉害啊!整个过程悄然无息,几十步远的所有敖包一点反应没有。
    贺六浑轻轻摸进去,暗淡的灯光下只有两个人被吊在木架上。贺六浑赶紧把孙腾放下来时,孙腾皮开肉绽,几乎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脸上全部是肿的,如果不是熟悉声音,真不敢认了。孙腾这个时候也还是非常清醒,知道情形的严重,一句话不说,眼泪哗啦啦是流,那是怎样的一种惊喜啊!不过,让贺六浑想不到的是,孙腾自己被打的很惨,但还指另外一个人,意思是,带他走,带他走。
    这时,侯景也进来了。
    于是侯景与贺六浑一人一个扶出来,继续潜行。这时,已经是接近凌晨,没有一个人。
    直到回到火麻部落的后面小山坡,然后按照预定暗号点起小堆火。几分钟之后四个人四匹马,迅速往南山而去。
    这时火麻部落里面开始着火了,一个,两个,敖包开始烧起来,一部分警醒的牧民开始狂呼乱叫。
    整个部落慌乱起来,再接下去草垛烧起来了,部落到处都是人影。
    马圈也着火了,栅栏被打开,而且是四面打开,各种战马开始狂奔而出。受惊的战马向四面八方跑开。部落里面更乱了!这时,依稀可以看见两匹马上有人,随着惊马群也冲出来。
    大青山下,白桦林中,正午的阳光稀稀拉拉洒落在六个人身上。不远处一群马儿在寻找零零星星的草,偶尔打个响鼻,真是一副惬意的画面。
    贺六浑斜靠在树根,笑眯眯的看着孙腾。虽然这家伙一身伤痕,脸上还是肿的不像样。但是精神状态很好,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卢长贵拿把小刀在刻树,这个不知道环保的东西。侯景,也是懒懒的靠在最外围的白桦树根,一动不动。
    一同被救出来的,居然是个商人,叫张顺志。按照孙腾的说法,已经被困在部落好些天了。但贺六浑不这样认为,觉得这个张顺志肯定不爽普通人物。不像个商人,倒像个军人。只是对方不愿意说,大家都不扯破脸。
    贺六浑此刻的心情极好,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前半夜还在从生死搏杀间,此刻就能够享受生命的畅快。这种剧烈的沉浮是血性汉子最向往的生活。身边这几个人已经是生死兄弟,过命的交情。在乱世之中,没有比现在这种状态好了。兄弟安全在身边,一起享受一起欢呼。
    “郎君,我孙腾真的很开心,有你这样的兄弟!”孙腾突然就说起话来,而且开始流泪。没有人能够真正体会一个绝望到顶点是人,突然获救那是一种怎样的欣喜。按照张顺志的说法,他们两个是会拿去点天灯的,来祭奠阿那家族的人。
    “自家兄弟,毋庸多言。”卢长贵接上话来。他心里也是一阵感动,既为孙腾,也为自己。这个时候真是骨子里明白,什么叫生死兄弟!
    “贺郎君,救命之恩永世难报。以后在这条商路上,用的着的地方,万死不辞。”张顺志也是很有感慨。
    “孙腾,各位兄弟。真的不要谢我,我救的不是你,是救自己。”贺六浑也很感动,心里一种热浪在翻滚。但是他很清醒,知道自己的做法,他也想让所有兄弟们知道自己的想法。
    其他人都在看着贺六浑,毕竟这个说法很怪异。
    “我们几兄弟在这个世上是最亲近的,少了哪一个都是不可以。今天我来救你,有可能明天就是你来救我。这个世道上,有人说强权与金钱是最重要的,最现实最牢靠。我觉得兄弟情义是最可靠的。
    越是乱世,人心散乱,越是情义可贵。我一直记得《诗经。小雅》中有篇文章: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衣服破,尚可补;手足断,难得连。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只要我有一口气,一定会为兄弟们拼命。朋友乃平常亲爱,兄弟为患难而生。
    就像里面说的那样,高大的棠棣树鲜花盛开时节,花萼花蒂是那样的灿烂鲜明。普天下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不如兄弟间那样相爱相亲。生死存亡重大时刻来临之际,兄弟之间总是互相深深牵挂。无论是谁流落异乡抛尸原野,另一个历尽苦辛也要找到他。“贺六浑说到这里,满脸泪水。
    侯景丑陋的脸庞上也满是泪水,孙腾更是泣不成声。卢长贵紧紧的握住小刀,重重的刻画,树上出现了”兄弟“两个字样!
    张顺志一直在重复那句话:“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心里在暗暗想,为什么我的兄弟们就不会这样对我,真是羡慕这群小年轻兄弟啊!
    还是司马子如比较镇定,含泪说到,“一辈子的兄弟,我们做一辈子的兄弟!”说话间,握住贺六浑的手,然后侯景,孙腾,卢长贵的手也搭上来。最后张顺志犹豫一下,也搭上来。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六个人大声喝道。
    “白桦立盟,永不相弃。”六个汉子的声音高高飘扬在树林的上空。
    侯景也非常的开心,感觉到这次真的被接纳了。卢长贵大声说道:“侯景,今天你算是我们兄弟了,我保证不嫌你难看。”
    孙腾跳起来一把推过去,大声笑道:‘滚,就看你长的那个样子,眼睛都找不到,还笑话侯景兄弟。“
    “走,我们回家去!”贺六浑也是含泪大笑。
    “回家了,回家了。”这句话
    这就是以后,有名的白桦林兄弟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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