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晓娇已经感觉出来,他们运输队最近动作频频了, “我看供销社、商店什么的, 卖东西还是那样啊, 而且天热东西比天冷更不好卖了,你们怎么还比以前忙了?”
    宋卫平摇头,“是私活。”
    许晓娇更惊讶了,“私活你们还敢开着拖拉机去啊。”这么大胆。
    宋卫平怕说多了许晓娇担心,只简单解释了几句,“现在外头有些势头很活泛,所以机会也多,我和李三哥商量着,我们最近多出去跑跑,要是能多挣两个,那更好,过几天我出去,想带着五百块。”
    他看着许晓娇,眼中闪过留恋,“这一次,我出去的时间可能要长一些了,最少也得半个月。”
    他这么一说,许晓娇就明白了,看来政策要放宽的风声已经传出来了,也是,也就再有一两个月的功夫了,这个时候,很多有眼明手快的人,已经开始捞第一桶金了。
    他们办辅导班挣了小一千,可这段时间家里开销也不少,乱七八糟算下来,家里还有七八百的积蓄,宋卫平要拿五百,她自然没什么意见,甚至还劝他。
    “家里也用不着多少钱,你想拿就多拿些也行。”
    宋卫平罕见地没有推辞,他只犹豫了一下,“那拿六百。”
    许晓娇就知道,他这次出门看来是很有计划和把握的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宋卫平在家里的时间,总觉得过得特别快,他一走,许晓娇就觉得日子过得慢下来了,偶尔的还有些无聊,以至于王桂月来找她聊天的时候,她热情接待。
    王桂月如今更加胖了些,她见许晓娇还和以前一样苗条,扭了扭腰,“晓娇,你这也是天天闲着,还不如我动弹的多呢,怎么就不见你长肉啊。”
    许晓娇笑,“你这也不胖啊,我每天吃完饭都动一动,减减肥。”
    王桂月摆手,“那我可做不来,我吃饱了,就想躺着,这天也热,我就更不想动了。”
    天确实还很热,不过最热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过几天就立秋,之后就慢慢凉快起来了。
    许晓娇这样说,王桂月却是一点不盼天凉,“天一凉,那秋收就开始了,累死个人,我可不想干活。”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羡慕起来,“晓娇,还是你家好,把地都包出去了,一点活不用干,你不知道我们家,那么多地,现在又不是以前上工的时候了,还能偷个懒,我一想到要秋收,就头疼。”
    她这不想干活的心思,说起来也没什么,人人都这样,许晓娇就劝她,“你们家还没分家,人口多,光做饭就得一个整人吧,你不想下地,在家做饭也行啊。”
    做饭也是个累人的活啊,王桂月摆手,她才不想干呢,她凑近许晓娇,“我悄悄告诉你,我可能有了。”
    许晓娇不明白,“有什么了?”
    王桂月拍她一下,“傻了,有孩子了,我可能怀孕了。”
    许晓娇瞪大眼睛,“真的啊?”
    王桂月点头,“那还能有假,我那个可准了,这回推迟一个月了,我估摸着是有了,这要是准了就好了,我以后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许晓娇却想起了另一件事,“那桂月,你不想着回城了?”
    说到这个,王桂月一脸沮丧,“想啊,做梦都想,你也知道,我以前就想着嫁个城里人,出人头地的,可是我这没法子啊,你看萍香,人家能吃苦,肯学习,能考上大学,自己就能当个城里人,你也是,虽然嫁给村里人了,可是你们脑子都厉害,不种地也能挣来大钱,我就不一样了,脑子不行,也没什么本事,学习学不来,能有什么办法,我看我这一辈子就是个种地的了。”
    她这么一说,许晓娇更担心了,看来王桂月还是没忘了回城的事啊。
    如果她没怀孕,等消息传过来,如果真想回,还有可能,可现在呢?
    她看着王桂月,“那可不一定,我看你对象是个肯吃苦的,谁知道以后什么样子呢,说不准他就有大出息呢,桂月,你也别总想着回城了,在梅林村,咱们还能做个伴,多好。”
    王桂月被她这么一说,也笑了,“就盼着我家二宝以后能挣大钱让我跟着享福呢,不过晓娇,我这比你结婚晚的都有了,你怎么还没有啊,你奶奶你妈不催你啊?”
    怎么不催啊,奶奶倒是一直没说过什么,她也看得开,总说人的福气是天注定的,孩子这件事更是,不能强求,可吴春花不这样想啊,现在她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就开始说人家村里谁生个个胖娃娃,谁不生孩子去医院一看就好了,谁有生子秘方。
    许晓娇没想到,催生的最大压力,来自吴春花。
    可是让许晓娇按照宋卫平说的,直接说宋卫平有病,没法生孩子,她又张不开嘴。
    她不想让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宋卫平。
    “这个急也急不来啊,说不准哪天就有了呢。”许晓娇只能用自己一惯的说辞。
    王桂月倒是不和村里其他人一样那么八卦,她跟着点点头,两人转而说起别的来。
    不过十来天,许晓娇就听吴春花念叨上了。
    “哎呦,晓娇,人家和你一块来的那个王桂月,不是经常来找你聊天,人家也有了。”
    许晓娇点头,“她上次来找我玩就说了,妈,人家有了就有了,你那么关注干什么。”
    吴春花只觉自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你个傻孩子,我这不是替你着急,人王桂月比你结婚还晚呢,这都有了,你不知道支书家王嫂子那高兴劲儿,我看就差拿个大喇叭在村里吆喝了。”
    吴春花这几个月不干活,天天就是找村里的人听八卦,所以对支书家的事情也知道了不少,“哎,以前不知道,我也是才听人说的,他家老大媳妇这不也嫁过来七八年了,一直不生,这不,王桂月一怀上,立马金贵起来了,天天啥活也不用干。”
    许晓娇倒是理解,“这第一个孙辈,紧张些也能说得过去。”
    怪不得王桂月说自己以后啥活都不用干了呢。
    吴春花立马就接上话了,“你要是怀了,那就是妈的第一个外孙辈,是奶奶的第一个重孙辈,我们肯定更是宝贝着你呢。”
    她劝许晓娇,“这回,等卫平来了,你们说啥也得去县城检查一下!”
    许晓娇只得敷衍点头,“行行行,回头就检查行了吧。”
    唉,看来是得想个办法解决了,要不然,她妈天天念叨的人脑壳疼。
    不过宋卫平还没回来,许晓娇就暂时不想这个问题了,等宋卫平回来,一起想个说辞好了。
    就在许晓娇以为宋卫平回来之前,日子都会这么平平淡淡是时候,知青能回城了的消息,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扩散开了。
    王桂月在许晓娇屋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晓娇,你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人家萍香能考上大学回去,我知道我眼红没用,我学不来,可我怎么就忍不住啊,我实话给你说,我就是为了少干活,才嫁给王二宝的,我和他哪有多少感情,现在好了,老天爷惩罚我,知青能回城了,可是呢,结了婚的不能回,这是老天爷惩罚我好吃懒做呢!呜呜呜。”
    许晓娇也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她以为要到年底呢,此时见王桂月这么伤心,也理解,他们这些从城市里下乡来的人,再怎么说适应,心里还是盼望着回城的,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让自己给弄没了,只要不是意志坚定的,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看现在知青能回城,说不定明年我们农民就能去城里找工作,到时候你和二宝带着孩子,一样能当城里人。”
    王桂月不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我这一辈子,都让我给弄毁了,晓娇,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亲历这个时代,许晓娇才能看清那种无奈,她再没说话,揽着王桂月轻轻拍她的肩膀,“我陪着你呢,别哭了,你还怀着孩子呢。”
    她替王桂月畅想以后,“等你家娃娃出声,认我当干妈,到时候养的胖乎乎,白嫩嫩,叫你一声妈,保管你就什么都不想了。”
    王桂月喃喃,“孩子,就是因为孩子啊。”
    王桂月走后,许晓娇也有些恹恹的,她觉得自己有些想宋卫平了。
    没过两天,因为知青回城政策,引发的一系列反应井喷而来。
    村头每天人都坐的满满的,各种消息纷飞。
    许晓娇不爱听她们八卦,不过吴春花有什么消息,总是爱给她说一声。
    “唉,艳艳和韩光辉离婚了,艳艳还在村里到处说什么是假离婚,是为了回城,可韩光辉离了婚,转头就走了,他自己早就偷偷办好手续,直接和韩雪走了,把艳艳自己扔这里了,我看啊,韩光辉八成是真心想离。”
    许晓娇挑眉,呵,上辈子,赵艳艳可没混这么惨啊。
    到底是跟着自己长大的,吴春花说起赵艳艳,还有些感慨,接着她想到了自己闺女,“晓娇,是妈对不起你。”
    许晓娇哭笑不得,“你这是又想起什么了?”
    吴春花摸着闺女的头,“你看你长得,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样,就应该当城里人,都是因为妈没本事,让你只能一辈子在这梅林村了。”
    说着说着,她都替许晓娇委屈哭了。
    “哎呦,妈,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看我像不喜欢这里的样?我要想当城里人,直接参加高考就行了,还用弄知青这点事啊。”
    这倒是,吴春花破涕为笑,又叹了一口气,“作孽哦,我听说别的村,有的小两口离婚也就罢了,有的还把孩子打了,就是为了回城。”
    说这话的时候,吴春花和许晓娇都没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他们身边。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把在屋里吃饭的宋奶奶吴春花和许晓娇吓了一跳。
    “这可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吴春花忙忙站起来。
    宋奶奶也要出去看看,许晓娇忙拉住她,“奶奶,你别去,我和妈去看看,人多也热,你在家歇着就行。”
    她和吴春花刚出门,只拐了一条街,就见支书家王婶子趴在地上捶地。
    吴春花忙拉住旁边的邻居问了一声,“这是咋了?”
    那人边说边摇头,“哎呦,她那个二儿媳妇,真没看出来是个那么狠的人,骗着二宝说假结婚,等回城安排了工作就想办法把二宝弄到城里去,结果呢,离婚证一拿,自己竟然去医院把孩子打了,哎呦,你说说,这孩子可是她自己身上的肉啊。”
    许晓娇心里‘咯噔’一声,和吴春花对视一眼,忙问,“你是说,桂月?”
    那人点头,“可不就是那个白眼狼哦,支书一家子原本还不知道呢,一家子把儿媳妇送走了,这不,王嫂子给儿媳妇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她自己偷偷在医院开的单子,这才知道。”
    吴春花惊呼一声,“天爷啊,真的?”
    那头王婶子嚎啕大哭,“你不愿意当我家儿媳妇,你早说啊,我自问没亏待过你一天,不干活我老婆子也就是念叨两句,没打没骂,自打你怀了娃,我们一家子把你当祖宗,你倒好,骗了我们一家子,转头孩子也打了,人跑了,我们一家子是做了什么孽啊!”
    王桂月已经走了,没有和她告别,就这样偷偷走了?
    许晓娇没想到,王桂月会走这一步。
    她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茫然。
    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是一个两个。
    村口,宋卫平刚匆匆走进村,就听村头大树底下有人窃窃私语。
    “哎呦,你说丧良心吗。”
    “就是,怎么狠得下心啊。”
    “我打眼看着,结婚后人家一家子对她不错,唉。”
    “你说你不愿意留下,当初别嫁啊,继续当你的知青就是了。”
    “这回好了,自己回城了,留下那一家人,你看那老嫂子哭的,看的我难受。”
    回来的一路上,宋卫平已经听说了知青回城的事,此时隐约听到‘知青’、‘回城’、‘老嫂子哭’的话,一下方寸大乱。
    他快走两步问了一句,“人在哪儿?”
    那人以为宋卫平问王家嫂子在哪,伸手就指,“那不是,就在你们前面那条街上,唉,哭的人心里不落忍。”
    宋卫平撒腿就跑。
    许晓娇已经拉着吴春花的胳膊要回去了,“妈,咱回家吧。”
    吴春花已经和王嫂子共情了,抹着眼泪和闺女转身,“哎哎,回家回家,你说说这事,唉。”
    话音刚落,一阵风就在眼前停下了。
    许晓娇瞪大眼,“宋卫平?”
    宋卫平眼睛一错不错盯着许晓娇,‘嘭’一下扔了手里的包,伸手紧紧把她抱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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