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 也不想再听杜秋蔓辩解,挥了挥手,命婆子将她带下去。
    米氏和杜雪娇两人心里激动不已,米氏也不求情了,只是垂着头做伤心模样。眼见着婆子走来, 杜秋蔓突然道:“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杜英不耐烦道:“你要是再狡辩,就别怪为父动用家法了!”
    “此前我去昌平的时候,夫人怕我在那边过得不好,特地让范妈妈还有珍珠一并跟了去。”杜秋蔓深深看了米氏一眼,展颜笑道,“先前我回来的时候,因路上匆忙没法带那么多人,所以她们二人现在才来京城。”
    米氏一震,想要说什么,却被杜英抢先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要说什么。”
    “范妈妈和珍珠都是夫人精挑细选的人,一向细心周到,我在昌平时候也多亏了她们伺候左右。流言里说我与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我想着,我自己是口说无凭了,不如叫她们进来说一说我在昌平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范妈妈且不谈,珍珠是米氏特地挑给杜秋蔓的,这一点整个府里都清楚。杜老夫人瘪瘪嘴,这个人的确没有必要替杜秋蔓隐瞒,说的不定杜秋蔓与米氏两个人狗咬狗,她还能坐收渔翁之利。想到此处,杜老夫人开口道:“那就让她们两个进来吧。”
    杜英摆摆手,要是这两人说的与流言有出入,倒也能挽回些名声,对他也有好处。
    米氏却坐不住了,但现在这个场面已经不是她能阻止的,只看见范氏和珍珠两人走到屋里来,令她惊讶的是,这二人除了神色有些木然和胆怯,全身上下没有被虐待的样子。
    “老奴/奴婢见过老爷,老夫人,大小姐。”
    二人唯独没有向米氏问安。
    杜老夫人也不在意,问道:“你们两个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与我说说,蔓姐儿在昌平都过得如何?可有做败坏名节的事情?”
    范氏朝着杜秋蔓看了一眼,下意识抖了抖,垂着脑袋赶紧道:“大小姐在老宅一切都好,倒是……”
    “倒是什么?”
    “倒是夫人一直在迫害大小姐。”
    “放肆!”杜雪娇首先忍不住,“你这老货再瞎咧咧什么!掌嘴!”
    范氏心一横,闭着眼一股脑全说了:“大小姐离京时,夫人给了我一包迷药,让我迷晕大小姐,卖给牙婆。”
    珍珠也赶紧道:“后来夫人又派了孙管事去昌平,在大门口故意说些胡话,败坏大小姐的名声,幸亏当地县令明察秋毫,还了大小姐清白,判了孙管事流刑。奴婢说的都是千真万确!老爷,老夫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昌平县衙查看卷宗的。”
    连卷宗都扯进来了,混迹官场已久的杜英哪里还会不信。他站起身,轮起胳膊一个巴掌抽向米氏:“你这个毒妇!”
    米氏捂着脸,当场就跪了下来:“范氏扯谎!为了诬陷我什么话都敢说,她说我给她了迷药,谁看见了,谁能证明呢?”
    范氏跪在地上,听到米氏否认,急忙道:“老奴若是敢说一句谎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夫人嫉妒大小姐的嫁妆,只有大小姐死了,昌平的庄子和铺子才能都成为夫人的东西。另外大小姐被罚回老宅也都是夫人的手笔,夫人故意派了几个心眼子歪的丫鬟在大小姐身边,成天挑唆大小姐,故意说老夫人屋里的那盆牡丹是先夫人留给大小姐的,大小姐这才去老夫人院子拿花。”
    “什么?!”杜老夫人也坐不住了,指着米氏道,“我是说当初蔓姐儿怎么突然冲到我这里,原来竟是这样?”
    “你这老奴!”米氏冲到范氏跟前狠狠踹了她一脚,“说,你到底为什么陷害我,你到底……”说着,感到杜秋蔓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米氏站直身子,努力稳住,“好呀,你们主仆二人串通一气,真是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了。老爷,老夫人,她们说这些事都是一面之词,能拿出证据吗?”
    杜老夫人是很希望米氏就此一蹶不振,并没有说话。
    但杜英虽然犹豫不决,但主持中馈的正妻出了问题,对他的形象也是一个打击。不管是米氏是真恶毒还是假恶毒,残害嫡女这样的名声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
    米氏身为他的枕边人,怎能不知他心中所想,跪在地上,膝行到杜英身边,哭诉道:“我在京城里好好养着娇姐儿,养着永明,我又不是没有陪嫁,为了那几两银子何苦就把自己的名声给担进去。若是真像那二人所说,她们做了这样的恶事,怎么能瞒到今天?若真有迷药,蔓姐儿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这分明就是诬陷啊,请老爷明察!”
    杜英沉声道:“你说得倒也有道理。”
    杜秋蔓冷笑了一声,对米氏道:“真是好笑。仅凭那些没影的流言就能让我去家庙,那些流言没有证据,现在你倒是来讨要证据了?”
    米氏浑身一抖,面露惨色:“我知道蔓姐儿心里是有怨的,都怪我这么多年也没有对你尽到做母亲的职责,是我识人不明,派了这两个刁奴在你身边胡言乱语。你要是有气,就打为娘骂为娘都行。你怎么对为娘都可以,但残害嫡女这样的名声为娘是万万担不起的,咱们杜府也是担不起啊,不能仅仅听这两个下人的一面之词啊。”
    这番话正戳中杜英痛脚。杜英正要说什么,杜秋蔓突然道:“哦?既然不能只听她们的一面之词,那我再喊一个人来可好?”
    米氏只觉得冷汗瞬间打湿了后背,这时一个唯唯诺诺的中年妇人走来。
    范氏看到她的第一眼时便仿佛若雷击,李婆子跪在地上,丝毫不敢看众人。
    杜英已经不太想管了这件事了,还是杜老夫人问:“她又是谁?”
    “小人姓李。”李婆子颤着声音。杜秋蔓见她磨磨蹭蹭的,直接道:“她叫李婆子,是个私牙。当年范妈妈联系的牙婆就是她。”
    如果说刚才杜老夫人还不太信的话,现在连牙婆都出来了,杜老夫人顿时瞪大了眼——米氏胆子竟然真的真的这么大?!
    “不过是江湖骗子罢了!”米氏还在嘴硬。
    杜秋蔓道:“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此人的确就是一个私牙,与她交易的人不计其数,你要是不信,大可出去打听一圈。呵,我杜秋蔓能收买三个人为我说话,难道我还能收买三百个人来作假吗?”
    米氏不语。
    杜秋蔓道:“李婆子,把当年的事说一说吧。”
    李婆子垂着头,小声道:“四年前,范妈妈找到我,说要卖给我一个小姑娘,不仅不收钱,还要倒给我二百两,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将这个姑娘卖的越远越好。”
    “那个小姑娘是谁?”杜老夫人追问。
    “就是……就是……”李婆子抖着声音望向杜秋蔓,“贵府大小姐。”
    米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杜雪娇冲到她身边扶住她,满脸的不信:“你们都是骗子,故意串通好了来陷害我娘的是不是!”
    李婆子跪在地上连忙道:“小人说的句句属实。”
    “你还胡说!” 杜雪娇气的上手就要去打,几个丫鬟急忙过去将她扯开。
    杜英看着这一出闹剧,猛地拍桌:“够了!将这三个人都带去!”
    杜秋蔓上前一步:“她们可都是证人,你是要带去,还是带下去灭口?”
    杜英望向自己的大女儿,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打量她。杜秋蔓与先夫人叶氏长得很像,但叶氏柔弱,杜秋蔓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杜英闭了闭眼,虽然他不愿相信米氏竟然做出这等恶事,但杜秋蔓人证齐全,连牙婆都找到来了,此事想来此事八成是真的。
    “蔓姐儿啊,你可知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看在米氏这么多年陪在为父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退一步吧。”对杜秋蔓的语气已完全转变了,杜英安抚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气,这样吧,米氏禁足在院内不得外出。昌平那边的园子还有铺子都是你的陪嫁,公中再出一千两白银,你觉得这样可好?”
    这是要花钱消灾了?
    可杜秋蔓唯独就是不缺钱。
    “不好。”杜秋蔓道,“凭什么仅有流言我就要去家庙,而她做了要残害我性命的时候,竟然不用偿命?”
    “蔓姐儿!”杜英呵斥道,“你要大局为重!”
    “米氏故意骗我冲撞了老夫人,让我被罚回老宅不算,在路上还要用迷药迷晕我,将我卖给牙婆。若不是我机灵逃过一劫,你们以为今天还会有杜秋蔓这个人站在这里吗?这还不算,知道我还活着后,她丝毫不知悔改,还派了孙管事到昌平,站在门口指责我不孝贪财,败坏我的名声,这一桩桩一件件算下来,她凭什么只是轻轻松松的在府里禁足?”
    “我没有让范氏卖掉你!”米氏知道其他都可以认下来,但只有这一件事不行,“是她起了歹意,又见事情败露,故意陷害我的!我只问,谁看见我指示范氏了?!不论是范氏还是珍珠,我只能说是我识人不明,但我绝对没有想要卖了你!”
    范氏见米氏这是要将污水全泼在自己身上,也不再沉默了,仰起头厉声道:“夫人为了收买我,送了我许多金银首饰,我一个奶娘,每个月的月例有限,自己是买不起那些东西的。当年夫人要老奴做下那事时,老奴就担心有一天事发,夫人不认账,将部分首饰埋藏在了屋里,现在去挖还来得及。”
    米氏骂道:“那你盗窃的!”
    “夫人拉拢我,因为我识字且会写字。只要替夫人做了事后,我都会记一笔账,每一笔账对应了有赏赐,纵然是盗窃,我也不能偷那么多东西,而且有一些还是夫人的陪嫁,一查就知道!”
    杜秋蔓这时已经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啧啧摇头,真是一出好戏啊。当年米氏特地挑中会写字的范氏来拉拢,如今这会写字的长处反而是害了她自己。
    “老夫人明鉴。我只是一个下人,在府里当差当得好好的,也不缺银钱,卖掉主子我能落到什么好?”范氏磕了一个头,“是夫人眼馋先夫人的陪嫁,但只要蔓姐儿在一天,那些陪嫁就落不到夫人的口袋里,所以她就想趁着大小姐回老宅的路上,将大小姐卖掉,侵吞那些陪嫁。夫人许诺我,只要我做成这件事,就让我男人去昌平当掌柜,我的孙儿也能去书院念书。”
    米氏彻底摊到在地。
    她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其实在李婆子出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瞒不住了。
    杜老夫人现在看米氏就像是看见一只苍蝇一样恶心,见杜英还在犹豫不决,杜老夫人冷哼了声,“这样的媳妇儿我可是不敢要了。为了银子今天可以残害嫡女,明天是不是就能害我这个糟老婆子了?”
    杜英赶紧道:“娘你消消气。”
    “我是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我们杜家是要不起这样的媳妇。”杜老夫人道,“这样的毒妇留在府里才是对你最不利的!你要是不敢休妻,就让她去庙里,一辈子不许回来!”
    杜雪娇想要挣扎,殊不知杜老夫人现在看见她就心烦,挥了挥手,让婆子堵了她的嘴,将她拖出去。
    杜英看向杜秋蔓,恳求道:“就将米氏送到家庙,一辈子念经不许她回杜府,你看这样可好?”
    原以为杜秋蔓还要闹一场,谁料她想了想,最终还是道:“全听父亲和老夫人的。”
    杜英彻底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个苦主闹出来。现在看来,蔓姐儿是真的长大了,也懂事了,赶紧道:“那几个传流言的下人,没一个都打一百板子,不许用药!这府里被弄得乌烟瘴气的,什么时候下人也敢在背后嚼舌根了!”又看向老夫人,“这段时间只能辛苦您了。”
    老夫人重新拿回掌家大权,虽然是来收拾烂篓子的,勉强点了点头。
    当天太阳落山前,米氏被堵了嘴,换了一身粗布麻衣,悄无声息的送到庙里,什么细软都不许带。这座寺庙坐落京郊,十分偏僻,送到这里来的女眷都是各府范了大错的,一辈子都得出去。
    米氏躺在破竹席上,佝偻着身子,眼里充满了恨意。虽然被送到庙里,但她还活着,她还有一子一女,永明更是府里的嫡子,只要永明在,她还能再回去的,她还没有输!
    杜雪娇得知米氏被送到庙里后大哭了一场,不顾丫鬟阻拦就冲到杜秋蔓那边,谁料还未到院子,就被两个丫鬟阻拦下来了。
    “叫杜秋蔓出来!”
    小桃走到她跟前:“大小姐休息了,二小姐有什么事可以与奴婢说。”
    “你算什么东西!”杜雪娇说着,上手就要打去,谁料刚一伸手,就被杜秋蔓院子里的小丫鬟给牢牢制住。
    小桃笑看着她,笑盈盈的:“您又是什么东西呢?哦,您那个残害旁人,妄图吞了旁人银钱之人的女儿。我还以为你会替自己的母亲感到羞愧来给我们大小姐来道歉,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个如此蛇蝎心肠的娘,看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杜雪娇双眼通红,“一个下人也敢骂我?!”
    “总比那种佛口蛇心的人要强,至少奴婢不害人,行的正坐的稳。而你……老夫人可是说了,让二小姐回院子里静养。你们这些丫鬟婆子就是这样让二小姐静养的?”
    “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带二小姐回去。”
    杜雪娇还要挣扎,但这次不仅是丫鬟,连使粗的婆子都围了上来,连拖带拽的将杜雪娇带了回去。
    小桃哼了声:“这几天都盯仔细了,像那种人万万不可打扰到大小姐。”
    杜秋蔓早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只是她不耐与杜雪娇打交道,见小桃去了又来,笑道:“怎么你还生气了。”
    “大小姐您饶了米氏一命,她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竟还跑来争辩,真是不知好歹!”
    杜秋蔓捧着一杯花茶,望向窗外,悠悠道:“一颗小草你只剪掉了冒出来的部分,到了第二年,还会生长。要想寸草不生,只有斩草除根,连根挖起后,这块地才算真的干净了。呵,事情还没完呢。”
    将米氏送到庙里后,杜老夫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张氏是她的人,顺理成章的接管了主持中馈的权利,整个杜府来了一遍清查,凡是与米氏相关的,不是罚去做粗活,就是直接发卖出府,手段可谓是雷厉风行。
    杜英看在眼里,觉得这样做挺好。他不希望米氏成为自己升官路上的绊脚石,蔓姐儿这个苦主都不追究了,剩下的都是些小虾米,卖了还一个清净,在这样的情况下,张氏顿时抖了起来,安插了不少亲信到了府里。
    过了七八天,府里总算是收拾妥当了,杜英出门上朝也安心了许多。乘着轿走到宣武门前,下轿后,像往常一样与相熟的同僚边聊边往宫里走,谁料他刚朝别人那边走去,那边的人便散开了。如是再三,杜英心觉不妙,这是怎么了?
    因太子被圈之事,朝堂上的气氛一直都很压抑,好在大公主及时送了好几个美人入宫,梁帝心情为此好了不少,停了好几日的大朝会终于开了。
    崔相与柳相二人都在蛰伏期,上了朝,除了必要的话外不敢多言。梁帝见没什么事,正要宣无事退朝时,巡城御史站了出来。
    “臣有事要奏。”
    梁帝打了个哈欠:“说。”
    “臣要参工部侍郎杜英帏薄不修,宠妾灭妻!”
    朝堂上顿时哗然一片,梁帝的哈欠也打不下去了,一脸莫名道:“可有此事?”
    “工部侍郎杜英府上如今是小妾管家,其妻被送到庙里清修,这难道不是宠妾灭妻吗?”
    梁帝目光扫到朝臣队伍末尾处:“杜英,你可有话要说?”
    杜英赶紧走出:“臣冤枉,臣府里是老夫人在主持中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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