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令命而去,屋内只留下师爷与墨书在侧。
    师爷道:“那个王管事倒是有几分意思,这个法子难不成还真是以前杜大人用过?”
    周达:“杜英能从一介白衣爬到京城工部侍郎,自然也是有几分能耐的。”杜英醉心官场,对家中薄情,但为官上的能耐还是有几分的,否则也爬不到京城那个地界上。只是缺少人脉,所以也只能一直卡在从四品上。
    “那……”墨书有些迟疑,“杜英是打定主意攀上您了?”
    周达不屑:“想要攀附我云州周氏的人还少么?”
    世家只需要站在那里不动,就有无数人闻风而来。他在昌平,杜英在京城,二人没什么交集。杜英若想要由此获得官场上的好处,对不起,他周达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哪里能帮得上四品的京官呢。更何况杜英给他出主意,他就对杜秋蔓好,毕竟这可是杜英的嫡女啊,闹到面上杜英也没法说周氏薄情。
    衙役来到康俊华家时,康俊华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太多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来临。
    “他被书院逐出后,是有来看过我,来问能不能推荐他入其他的书院,毕竟我好歹是个童生。”康俊华淡定道,“但这段时日我右手受伤,一直呆在家里养伤,对外面的事情并不清楚,后来他便没有来了。”
    康俊华与赵岱住的村子不远,赵岱来找康俊华每次都有人看见。二人并没有起过什么争执,也没有任何异常。
    衙役又去问了村子里其他人,大家说的与康俊华没什么两样。村里出个读书人不容易,赵岱想要找新书院的事两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衙役们无功而返。
    墨书见周达难得这般低沉,安慰道:“您也不必太操心了。哪个州县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人走丢。依小人之见,那赵岱恐怕因被逐出书院失了面子,这才躲了起来,等这事儿过去了,自己也就回来了。他一个男子,又是读书人,哪里能出什么事。”
    周达自上任来,县内兴水利,重农桑。虽然开头安抚流民困难了些,但后来几乎都是顺风顺水,也没有遇到什么大案子。赵岱失踪一事放在其他地方县令连堂都不会升,偏偏周达还认真的去查。墨书觉得自家公子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对得起赵家人了。
    又过了几日,墨书匆匆忙跑来,急促道:“公子,赵岱找到了!”
    周达顿时站了起来:“人呢?!”
    “人已经没了。”墨书道,“村子里的猎户入山,在山里发现了赵岱的尸体。”
    周达神色一凌,墨书赶忙道:“是个意外。那赵岱因被逐出书院闷闷不乐,喝的酩酊大醉进了山迷了路,引来了猛兽,被咬死了。那村子的人说,这段时日,山里的确经常听到大虫的声音,便拜托了几个猎户入山看看,没想到发现了赵岱的尸体。听说已经被咬的不成人样了,还是赵岱家人去认出来的。”
    周达道:“仵作去验尸了吗?”
    “去了。”墨书道,“身上都是野兽咬的伤口,通身的酒气,仵作认为是酒气吸引了猛兽,这才……”
    周达摆摆手,示意不用说了。
    赵岱失踪的案子至此算是结了。
    赵家人哭天抢地,清溪书院虽然将他逐出,但人死灯灭,还是送了五两银子来做丧葬之用。
    杨明昭正在练字,听到赵岱死讯后,笔尖一滑——这张纸算是废了。赵岱为人谨慎,在书院做九曲流畅时都不会饮酒太多,就算伤心喝酒,为什么要跑山里去喝酒?
    赵岱与康俊华是一伙的,那么……康俊华的背后又是谁呢?到底是谁在针对蔓姐儿?杨明昭放下笔,望向窗外,他还是太弱了啊。
    王管事将赵岱一案的结果如实向杜秋蔓说了。
    杜秋蔓叹道:“太可怜了,听说还是个童生呢,都有功名了啊。”
    “可不是,那家人当场哭晕了。”王管事也觉得世事无常。不过他今天来是辞行的,在老宅待了也有大半个月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杜秋蔓听后,惋惜道:“这么快就要回京了吗?”
    王管事道:“老爷那边还有一堆事等着小的做,大小姐可有什么话要带给老爷的?”
    “父亲一切安好我这个做女儿的就放心了,昌平这里一应都有县令大人照料,并无旁的事需要父亲担忧。”
    王管事面色动容,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摸了泪:“大小姐一片孝心,小的一定带给老爷。”
    “只是有一事需拜托您。”杜秋蔓拍了拍手,大妞端上一个木匣。
    “原本昌平这边每半年都会将账交给姚管事带回京城的,姚管事……”杜秋蔓苦笑,“就不提了。但这事儿还得办下去。我觉得一事不烦二主,王管事能者多劳,这账您看……”
    说着,大妞将木匣递给王管事。王管事手一接,就觉得有点沉,大妞将木匣微微打开,王管事看着里面的露出一角的白银,顿时道:“自然是小人带回京城最好!”
    杜秋蔓道:“昌平是个小地方,王管事你也知道。今年又遭了灾,我也是靠着父亲带来的五百两银子才能勉强度日,像姚管事那种背主之人以后最好就不要来了,再来几个他那样的,我怕是连老宅都得卖了才能填了他的肚子。”
    王管事连连点头。
    “但王管事就不一样了,这几日您在老宅帮着忙前忙后,又得县令大人的欢心……”
    王管事连忙道:“大小姐您放心,若是以后昌平有什么事,小人一定来。”
    杜秋蔓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王管事抱着这沉沉的木匣回到房间,刚一进门,就将房门紧锁。小心翼翼的打开,差点被闪瞎了眼。十两一锭的官银,装了整整二十个!
    杜府并不富裕,他身为杜英身边的一等管事一月也就一两银子,哪怕赚些油水,一年下来勉强也只能赚个五十两罢了。
    来到昌平后,知道先夫人留给大小姐的那几个铺子赚钱,但没想到大小姐一出手竟然就是二百两!要是米氏来插手昌平,最后的好处只会落在米氏和米氏身边的人,他们这些老爷手底下的,纵然会涨点月钱,也涨不了多少。
    王管事抚着胸口,大小姐对老爷恭敬,给的他的好处比米氏要多多了,他何苦要替米氏做嫁衣!他可是替老爷办事的!
    “大小姐,王管事真的不会将咱们这边的事与京城说吗?”大妞还是有些担忧。
    杜秋蔓笑道:“他不会的。无论是替谁办差,他是奴籍,又不能科考,顶天了也只是一个管事。而现在他已经是府里的一等管事了,杜英和米氏还能给他什么呢?更别说,这世上谁有会跟银子过不去?能单独出来办差,证明他脑子不差,这么肥的差事,怎么可能会让给其他人。而他这次来昌平抢占了先机,回京后大可对杜英说他在昌平多么不容易,上上下下都打下了交情。杜英用生不如用熟,只要王管事不出错,自然还会继续让他来昌平。”
    杜秋蔓将王管事的心里模拟的分毫不差。
    到了秋收时,又是王管事风尘仆仆的来了,吴春替杜秋蔓好好招待了他,王管事依着以前米氏定下来的规矩,从书坊提了二十两银子,酒楼提了五十两,绸缎庄提了一百两后,清账交差。临走时,吴春送了些土物给王管事,酬谢他此番辛劳,王管事连道不敢。坐上马车后,那一袋子土物里夹着一张一百两银票,王管事小心翼翼的贴身放好,再次返回京城。
    自此京城想要知道昌平的消息,渐渐彻底被杜秋蔓掐在了手中,反客为主。
    第四十四章 过冬
    忙过秋收, 昌平的第一个冬天也渐渐来临。
    杜秋蔓站在窗前哈了一口气,白气在空气中渐渐消散, 在接连下了三场雨后,便冷成这样。院子里的那棵银杏被吹落了最后一片叶子,只有枝干上还残留着雨水,湿漉漉的。
    杜秋蔓搓了搓脸, 大妞连忙将披风给她围上:“方才连翘来说, 姨娘屋里的碳火是够的。因前日晚上在厅堂用完饭回屋时吹了些冷风,这才着凉了。”
    杜秋蔓道:“冬日来了,姨娘身子弱便不要再出门了, 饭食都送到屋里去。今儿再去请郎中来, 让他多备些药。”
    大妞点头应下。
    如今她不仅是杜秋蔓的贴身丫鬟,更多时候像是一个管事娘子。杜秋蔓很少需要她贴身陪伴, 反而会有许多差事让她去做。
    大妞是见过楚成月身边刘妈妈的作风的,因楚成月不管事, 所以楚府一应安排都是刘妈妈来做。当初杜秋蔓问她以后想要做什么时,大妞便说起了刘妈妈。杜秋蔓当即点头同意了,很欣赏大妞能有这样的事业心。
    待杜秋蔓梳洗完后, 小桃便过来与大妞做一个交接。如今陪伴杜秋蔓身边最多的还是小桃, 大妞要去府里各处巡视。刚入冬,府里各处要备不少柴碳,还要看太平缸里的水是否盛满,地窖里的菜需要储备什么品种,储备多少。像这样的主人家顾及不到的事情, 大妞都得一一学会安排。
    杜秋蔓知道她忙,也不拦着她,只是嘱咐道:“不要忘了用午饭,上次狗子回来还说你瘦了。”
    大妞脸一红:“那小子就是个大嘴巴。”
    比起大妞,小桃就活泼多了。如今连翘在江氏身边伺候,就有些担心她。好在杜秋蔓大度,也不像其他主家那样看中规矩,见小桃没有被杜秋蔓训斥,连翘这才放下心,但私下里还是少不得叮嘱和敲打。
    小桃将烧好的小块银碳小心翼翼地放在手炉里,“大小姐,您今儿用这个鎏金手炉吧,配那一身红色大氅,可好看了。”
    “好啊。”杜秋蔓双手接过,顿时觉得手里一暖,脸上也带出了一丝笑意。
    穿戴整齐后,杜秋蔓便去了江氏屋子。玲珑赶紧撩起帘子,福了一身:“昨夜喝了药后,姨娘睡得比前日香了些。”
    杜秋蔓走到一旁的炭盆处烤了烤,确定身上没有寒意后,这才走到里屋。这份贴心玲珑看在眼里,都有些羡慕江氏了。
    “我就说只是一些小风寒,哪里就值得这样大张旗鼓了。”江氏在与连翘小声抱怨,“喝两天药也就好了,快过年了,也别为了我而晦气。”
    “姨娘说什么呢。”杜秋蔓走来,“什么晦气不晦气的。病了就该休息,就要好好吃药,这还是您之前对我说的呢。”
    江氏见着她赶紧道:“蔓姐儿怎么来了,快出去!免得过了病气,出去出去!”
    杜秋蔓哭笑不得:“那姨娘要好好吃药,乖乖让大夫过来问诊,可不准再擅自跑出去了。那些秀活儿也不要做太久,一天半个时辰就好了,费眼睛。等会儿吴春会请说书的女先生过来,您要是闷了,就让她隔着帘子给您说一段。”
    江氏正要推辞,杜秋蔓挑眉:“您要是不听话,我可就过来了啊,这病气……”
    “好好好,姨娘都依着你。”江氏心里熨帖。蔓姐儿待她这样,不是亲生的也胜似亲生的了。
    杜秋蔓也不得闲,好在连翘一向稳重,叮嘱她好生照顾姨娘后,便套了马车出门。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冬天,但此前冬春之交的流民之乱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如今朝廷式微,指望着朝廷能有什么章法那就是异想天开,杜秋蔓没什么远大抱负,她只想自己身边的人都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依着以往,田庄已进入农闲时分,但现在庄子上还有不少人在干活儿。蒋老汉见到杜家马车,顿时擦了把汗,揣着手走来:“大小姐,今儿庄子上又招了二十个旁村的壮劳力过来,您放心都是老实本分的。每日管一顿饭,十五文钱,他们都想赶在过年前捞个进项。今儿还有人过来问咱们还要不要人?”
    “暂时不用了,只是挖水渠,现在这些够了。”
    托周达的福,杜秋蔓看过县志。最近几年大旱和大涝几乎是接连上演,又问了不少老人,都说近十年的冬天一年比一年来的早。结合后世的知识,杜秋蔓怀疑现在这个时代正处于小冰河时期。
    昌平靠着水,不怕旱,却怕涝,水利工程就显得格外急迫了。
    原来庄上的水渠挖的太浅,有的地方还堵住了,一旦水势过大,根本起不到疏通的作用,反而会倒灌到田里。蒋老汉是老把式,自然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米氏一来不懂农事,二来这庄子是杜秋蔓的嫁妆,怎么肯认真打理,自然不会花这个钱。
    杜秋蔓可不想浪费农闲这样的大好时光。与其让人猫在家里不如都出来活动活动。她不缺钱,抓紧冬日农闲赶紧将庄子上的水渠都修复一遍,有些不便利的地方也赶紧做好改动,免得影响来年的春耕。
    庄稼人将田看的比命都要重,主家出钱出粮食来修水渠,哪有不应的。杜秋蔓走在田埂上,便看见王大成婆娘正在生火做饭。一大锅熬的浓浓的粗粮粥,旁边摆着一早就摊好的饼子,还放着三大碗咸菜。
    杜秋蔓一行人正好赶上开饭的点。
    王大成婆娘经过施粥历练,一股子麻利劲儿,每个人盛了一碗粥,又舀了两勺咸菜。旁边的沈氏也手脚爽快,一人包了两个大饼递过去,这便是一顿饭了。
    庄户人家没什么讲究,拿着粥和饼子,蹲在田根上就吃了起来。大饼里是掺和了白面和鸡蛋,吃起来格外软和。
    蒋老汉忍不住说道:“往年这个时候,许多人都会往州府去闯闯,看能不能找到活计。这几年年景不好,能找到的也都是在码头扛包,还不管饭。那地方鱼龙混杂,稍不留意,连命都能丢了。去年曹家老二在码头上瘸了一条腿才回来的。”
    王大成也叹道:“现在好了,大家连城里都不用去,来咱们庄子上就能找到活计。不仅管一顿饭还给月钱,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像大小姐这样善心的主家。”王大成是最有感慨的,他因姚管事换田,差点被害的家破人亡,家里的娃拢共也没几套衣裳,一个人穿了另一个就只能缩在杯子里。
    但现在,大小姐不仅让他们重新回到庄子上住,还给他找了新活计。因每日都要给知味轩和府里送菜,陶掌柜对他也熟悉了起来,前几日还问他要不要将家里的小子送来当学徒,王大成自然是答应了,过完年大儿子就要去镇子上了,一家人的日子总算是有了希望。
    趁着大家吃饭的时候,杜秋蔓亲自去看了看挖的水渠。见没有偷工减料,这才稍稍放了心,又再三叮嘱道:“大家都要把春种留好,万万不可将春种给煮了吃了,若是庄上缺粮就赶紧与我说。”
    蒋老汉连连点头:“您放心。”
    庄上的事情交代完,杜秋蔓正要登马车回去,突然那些吃饭的汉子们都放了下碗。也不知他们从哪里知道,远处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主家,冲着杜秋蔓弯腰拜了又拜,有一个汉子干脆直接跪下了,哐哐磕头。
    蒋老汉解释道:“那是曹家的老大,家里还有个生病的老娘,弟弟断了一条腿,要不是您招工,这个冬天那家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过。”
    杜秋蔓略想了想,调头朝着人群走去。
    那些汉子没想到主家竟然来了,不知所措的站着,头也不敢抬。
    杜秋蔓道:“诸位放心在我这庄子上做活儿,每日管一顿饭并十五文钱,想要日结或者做完活儿后再一起结都可以。”
    曹家老大壮着胆子问:“那……俺今天能拿钱不?俺娘等着吃药。”
    “可以!”杜秋蔓点头,对蒋老汉道,“等会儿你们别忘了。”
    大约是没想到主家这么和气,又有一人问:“以后您还有活计,还能顾我们吗?”
    杜秋蔓:“只要不是偷奸耍滑之辈自然可以来。以后有活计,蒋老叔都会贴在庄子外的石墙上。但来做活儿的都得守着我庄子上的规矩,一是要手脚勤快,二不得长舌生事,若是这两样做不到的,我杜家庄子会将他立刻赶出去!”
    众人缩了缩脑袋,再不敢起什么偷懒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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