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琴裹紧身上的银袍,手中的卷轴如此之厚。
    白楠将头凑了过去,“绯颜?叔叔是木落姐姐说的很危险的那人么?”
    白琴没有回答,冰凉的手指缓缓地覆上了卷轴,慢慢地拉开卷页,燕回隽秀的字迹带着淡墨的香气,茫然地诉说一段久远的往事……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绯颜不停地拍打着木门,他的身后是茫茫的白雪,那年的雪下得极大,在绯颜的记忆里那雪足足堆到他的膝盖……或许只是因为十岁的他还没有长高,记忆里,他在雪地里每迈一步都是那么吃力,身后的脚印不过片刻便又被风雪给淹没了。
    春天里,桃花满开的时候,从家里走到这里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而已,可是,这个雪天,他却走了一个时辰,才见到那个小小的木屋。
    风雪呼啸着,使得绯颜拍门的声音很快淹没在风雪之中。
    他的手脚都已经完全冻僵了,连眉毛和头发上都已经结出了碎冰。
    木屋非常简露,许是因为透风,木门之后被人有厚厚地稻草堆积着。
    “淳哥哥!”绯颜冲着屋子里大喊,一双手拼命地拍着木门,“开门,我是颜儿!”
    木屋里隐隐传出一个女人的咳嗽声,女人说话的声音虽然虚弱,然而每一个字里却透着那么阴毒的恶意,“不准开门……我说了多少遍,不准与那个小娼、妇的儿子说话。”
    绯颜的手一顿,漫天的雪都不及心口处那一抹疼意来得冰冷,五岁之前,他还不知道娼、妇是什么意思,只是每一次听见别人叫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绯颜母亲的脸上都会出现一抹错愕,宛如一株被放在冰雪中的桃花一般……
    渐渐的,绯颜长大了……也知道了那两个字代表着干什么。
    似乎发现门外敲门的手顿住了,再没有一点声响。姚尹淳一皱眉头。带着几分抱怨地对着床上的女人说道,“娘,颜儿还只是一个孩子!”
    没想到儿子会用这种口气与她说话,女人瞪大了眼睛,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将放在床前的桌子猛地推翻,“果然是娼、妇的儿子。”
    屋子里噼里啪啦的声响把绯颜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缩,整个人便坐到了雪地里。
    “淳哥哥!”绯颜又唤了一句,低得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得到。
    “不许开门!不准把那荡、妇的儿子放进来。”女人的声音如此尖锐。风雪的呼啸声怎么都没有办法将它盖尽。
    绯颜缩在雪里,将自己整团地抱住。眼泪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掉下来了,在低温下,他的眼泪,每一滴都像刀子一般,割得脸生疼。
    “啊……”屋子里的女人尖叫着,连人带被从床上滚了下来,“你回来……你是不是要也像你爹一样。死在那对娼、妇母子的手上?”
    十五岁的少年垂下眼睛,双拳死死地捏在一起,纵是大雪天,可是,少年身上却穿得十分单薄,大块大块的补丁异常显眼,看着容颜憔悴的母亲好一会,姚尹淳这才道,“爹的事。跟倾姨和颜儿没有关系!”
    话没说完,少年脸上便被女人狠狠地打了一掌,女人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因为这一掌而摇晃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摔倒一样……
    绯颜呆呆地看着那道合起来的小木屋,苦笑着,将自己深深地埋在了白雪里!
    淳哥哥也不会开门吧!
    可是,为什么……他的目光里却还带着那么多的期翼?绯颜朝着木屋伸了伸手,下一刻,又咬住了下唇。
    身子已经被冻得不听使唤了,绯颜认命地闭上眼睛……
    然而,屋子里又有动静了,咯吱一声,木屋后的稻草被移开,姚尹淳居然打开了门,听到声音,绯颜刚才合上的眼睛猛然睁开,那速度竟比猎豹还要迅猛有力!
    “颜儿!”看见蜷缩在雪地里的少年,姚尹淳快步走去,将他从雪里捞了出来。
    一下子,绯颜便哭出了声来,止也止不住,像是溺水之人手中唯一的浮木一样,绯颜勾着姚尹淳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放手,“淳哥哥!”
    将绯颜头上身上的雪全都拍了干净,姚尹淳粗糙的手带着茧子,一下一下地替绯颜擦着眼泪,那双手搁在脸上分明有些疼,然而,不知怎么地……十岁的绯颜却是那么的依恋那手的温度。
    “滚!你跟娼、妇的儿子走吧,再也别进来了!”女人又哭又骂,绯颜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姚尹淳的神情,仿佛怕被抛弃一样,一双冻得通红的手紧紧地抓着绯颜姚尹淳的袖口,“淳哥哥!”
    回望了木屋一眼,姚尹淳叹了一口气,冲着绯颜笑笑,“颜儿放心,淳哥哥会照顾你的,绝不会抛弃颜儿!”
    因着这句话,绯颜脸上明媚如画,眼中的担忧蓦然尽散。
    “走,颜儿冷吗,淳哥哥知道有一个山洞很暖和的!”
    合上了木门,姚尹淳对着屋子说道,“娘……等将颜儿送给倾姨后我再回来,你记得喝药!”
    十五岁的大男孩和十岁的小子手牵手地走在雪地里……
    绯颜突然觉得无比满足,“淳哥哥,颜儿长大了就嫁给你好不好!”
    噗哧笑了一声,姚尹淳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颜儿又不是女孩子!”
    别了别嘴,绯颜不以为意,凤眸之中带着依恋,“我才不管!”
    姚尹淳带着绯颜到了一个避风的山洞,又拾了柴火燃起了火焰,“颜儿,还冷吗?”
    绯颜摇头,狭长的凤眸与她母亲一样,好看极了。
    绯颜紧贴着姚尹淳,死死地抱着少年的手臂,一步也不肯放开,两人便坐在了火堆旁,暖黄色的火光拍打在脸上,忽明忽暗,绯颜的心便这么静了下来。
    “淳哥哥,那你冷吗?”绯颜贴心地握住少年的手。
    “不冷!”
    绯颜一听,不由地蹙起了眉毛,“乱说,怎么不冷?”指着姚尹淳被柴火划开的薄衣,那里面分明已经被冻得发紫了,“淳哥哥,你拍着!”
    说置,绯颜便解下了自己那件火红色的火狐披风,笨手笨脚地披到了姚尹淳的身上。
    在他们这个贫穷的小山村里,别说火狐披风了,便是连红得这般正的布料也见不了多少,每一个人的衣服,不管什么颜色,总是灰蒙蒙的,青得不如草,蓝得不似湖,连黑色也不及木炭……
    然而……
    整个村子里,唯有那么两个人是特别的,他们身上有衣服,总是那么明艳,红得如时赤水红莲。
    绯倾歌是十年前来到他们村的,听说,那个女人是出现在山崖之下的,被去山下拾柴的程九见到时,绯倾歌全身都是血,头上缀着几株乡下人从来没有见过的明珠簪子,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绯倾歌的美,绝不是他们想像得到的。
    不同于他们乡中女人干瘪的皮肤,绯倾歌的脸嫩得像是泡在水里一样,一掐便能出水似的。
    程九从没有见过那样美的女子,极尽了家当才把绯倾歌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绯倾歌却并不欢喜,又几将三番寻死……
    那样美好的人,她与这个山村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会甘心委身于程九那个庄稼汉,然而……
    程九最初的耐心渐渐在绯倾歌一次次寻死之后磨平了,他强要了绯倾歌……后来才有了绯颜,最初,绯倾歌试过要打掉孩子,可是,倒底狠不下心来,或者每一个母亲对自己的骨血都是疼到心坎中的,有了绯颜之后,绯倾歌不再寻死,竟真的嫁于程九。
    绯倾歌把自己的簪子拿给了程九,让他去城里当掉……
    没有人想得到,那居然当了一万两银子,这笔算目,对于他们那个小村子里的人来说,便是几辈子都用不完的,程九用这笔钱盖了新房,又多买了几块田,还剩下好多……一夕间,成了这村子里最有钱的人家。
    每一个人都说程九命好,不仅拾了天仙老婆,还抱回了财神,每次听人这么说时,程九便呵呵的笑笑,一个劲的点头。
    绯倾歌无疑是村子里的一个异类,不但长的漂亮,还知书达理,能歌善舞。
    她开始教村子里的孩子们识字,用那一万两银子资助他们,想让村里出几个人去科考……
    五年前,他们这村里还真的有一个考中了探花。
    绯倾歌对绯颜更是用心,教他所有她知道的。
    无论在哪里,过于美艳却总是祸不是福!
    村子里的男人们,一个个地将目光投到了绯倾歌身上,连梦里面都唤着她的名字……
    姚尹淳的父亲姚葛便是其中一个,对于他母亲,姚尹淳从没见过他眼里出现过那样渴望的眼神……
    那天,姚葛试图在程九离开后,对那个女人下手,可是,他小看了绯倾歌,他跟本没得逞,反倒被返家的程九发现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居然打起了架,程九红着眼将姚葛带去了城里的衙门,又因着手头上剩下来的银子,程九买通了知府,居然判了姚葛死刑!
    姚尹淳的母亲便因此恨上了绯颜和绯倾歌!
    而程九也从最初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变成了一个多疑神经的疯子,他看村里每一个男人的目光都开始带着狠意,似乎……每一个人都会从他边将绯倾歌抢走一样。
    他开始不停的搬家,直到将村里人都甩的远远的……
    绯颜是在那个桃花雨季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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