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桓摇了摇头:“珊瑚是丫鬟,得是珊瑚撑伞,哪有让姑娘给丫鬟撑伞的道理。”
    程锦笑道:“可我比你高些,难道让你掂着脚撑伞么?”
    程锦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彦桓明显身形一僵。程锦总怕关嫣和珍珠得罪了彦桓,可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程锦便忙笑道:“你现在年纪还小,很快就能长高了。等你长高了,你再帮我撑伞就是。”
    程锦说着,夸张地打量了一下彦桓:“我在你这个年纪,可还没有你高呢。不出两三年,你肯定就长得比我高了。”
    彦桓静了静,才道:“那我帮姑娘背药箱。”
    程锦就只得把药箱交给了彦桓,笑着夸道:“得亏有你在,不然我一个人可背不动这药箱。”
    因为帷帽挡着,程锦没看到彦桓的表情,就只见彦桓把药箱接过去背在了身上。因为下过雨,路上湿滑。程锦就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背着个大药箱的彦桓。两人又走了一段小路,才到了季屠夫家里。
    季屠夫家里倒是比程锦刚来的时候齐整了一些,只因为程远听说程锦要拿季屠夫练手,便特意雇了个婆子来照顾季屠夫。那婆子也是同村的人,照顾起季屠夫来也方便。程锦刚进到屋里,就见那婆子迎了出来,对程锦笑道:“程姑娘来了,外面下着雨,快进屋里来。水已经烧好了,我这就打一盆水来,给姑娘洗手。”
    程锦笑着点了下头,却没忙着进屋里,就先拿出一捆彩线来递给了那婆子:“妈妈先前不是说家里没了线用么?我正好带了来,你看看能不能用?”
    那婆子忙乐不得的接过来,笑道:“能用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劳烦姑娘还惦记着我说得话,我不过提了一句,姑娘竟然当真放在心上了。”
    程锦笑道:“从这里出去一趟不方便,我也是顺路帮妈妈带了,也省得妈妈你为了这点儿线再跑一趟。”
    那婆子又是一阵千恩万谢,随后又道:“姑娘先前要的山货,我们也都备好了。等姑娘忙完了这里,就去看一看能不能入姑娘的眼。”
    程锦笑着点了下头,既然来了这一趟,就不能单看季屠夫的伤。程锦每次都带着些东西来,再采买些好的山货回去。这里的山货倒是比在燕州城内卖的便宜些,这时候采买些山货回去,再晒干了储存好。等到了冬天,且能顶几天的菜呢。
    第31章 蚂蚱
    等程锦仔细洗过手, 就进了屋里。屋里的季屠夫不再似当初那样颓丧,见到了程锦便兴奋地说:“程姑娘,我的腿这些天一直有些痒痛, 似是有了知觉一样。我是不是快好了?”
    程锦轻声道:“能有些感觉, 是好事。但还要慢慢的治,你不要心急,每天的药记得吃,也要记得摁腿。”
    季屠夫垂下头叹了口气,随后又提起精神:“没事,总比先前全然没了指望强。若不是姑娘来给我看病, 又派人照顾我,我这会儿已经饿死了。”
    程锦笑道:“那我就开始施针了, 这次你若是觉得疼了, 也不用怕, 疼是好事。因我要看你施针时的状况,所以不能让你用麻沸散,你这次只能忍着些疼了。”
    季屠夫笑道:“只要能治得好,多疼我都受得了。这针灸又能有多疼呢?”
    程锦笑了下, 就让彦桓放下药箱后出去了。彦桓既然如今愿意充当个小丫头, 那程锦就自然要将他当个女孩儿待, 该避着的, 都要让他避着。
    过了一会儿, 屋里就传出了季屠夫的惨叫声。照顾季屠夫的婆子被在外面, 惊得直捂胸口:“天啊, 季屠夫怎么叫得这么惨?”
    但头戴帷帽的彦桓却只是安静地从荷包里拿出些果干, 小口小口吃着。
    给季屠夫施过针, 程锦就拎着药箱从屋里出来, 一边洗手,一边吩咐婆子:“麻烦妈妈过会儿进去帮季大哥把衣服换了,他流了许多汗,衣服都已经透了,得换身干的衣服。我给季大哥调了一下药方,往后就先用我今天带来的药。我先去别处看看,等我回来再一道去看山货。”
    程锦将季屠夫用的药留在了桌上,又对彦桓说:“你留在这里吧,我出去走一趟就回来。”
    彦桓却摇了摇头:“关嫣姐姐和珍珠姐姐都让我跟着姑娘的,不能让姑娘一个人在村里走动。”
    “如今我都跟他们已经熟了,不用像先前那样了。下雨天的,你就别跟着了。”程锦虽这样说,可当她撑了伞出去,彦桓却还是跟上了。
    程锦见状也不再劝了,就撑着伞带着彦桓在村里走了一圈儿。这个村子离城太远,都是病得厉害了,才去城里看一回病。程锦既然来了,就将她能看的病症都治一治。只是多走几步,都带几包药的事,程锦并不觉得麻烦。
    村里人能不用使银子就能看病吃药,也不计较程锦是不是什么正经大夫。程锦看过几次病后,有了成效,村里人就对程锦很是尊重,一声声地喊着程锦“程大夫”。
    程锦走了一圈儿,将药都施了出去,手里又多了村民塞给她的两大箩筐菜。此时雨也停了,程锦就走到河边,从箩筐里挑了一个嫩嫩的小青瓜。程锦将小青瓜洗过后,就递给了彦桓,笑道:“吃吧,刚摘的,再新鲜不过了。”
    彦桓听了程锦的话,拿过青瓜,就又开始小口小口地吃。
    “等回去了,就用青瓜做些青瓜蛋花汤来吃,喝起来一定很清爽。再包几个野菜包子,野菜解腻,包子里可以多放些肥肉。配些酸辣凉爽的小菜……”程锦正说着,就听刚吃完一个小青瓜的彦桓大声吞了一口口水。
    彦桓戴着帷帽,看不清他的表情。程锦怕他害羞,就只做没听到,笑着说:“咱们过会儿收了山货就回去,别误了晚饭。”
    程锦说完,彦桓用力点了下头,随后就随着快步跟着程锦身边,忙去将山货收了。
    山货的成色都很好,程锦看过后,就直接给了银子,让村民帮着都搬到了马车上。只是临走的时候,程锦见卖山货的那户人家门框上挂着几只草编的蚂蚱,看着很有趣。
    程锦猜着珍珠大概会喜欢,要想将那几个草编蚂蚱买了下来。但那户人家如何都不肯收程锦的钱,最后程锦只得很不好意思地将草编蚂蚱收下,用手帕将草编蚂蚱仔细地包了起来,放进了药箱里。
    程锦买草编蚂蚱的时候,彦桓只是站在一边,没有任何举动。但是当程锦起身离开村子后,见彦桓走得格外快,程锦才察觉到原来方才彦桓已经等急了。山路湿滑,程锦忙道:“珊瑚你慢些,别滑倒了……”
    程锦的话还没有说完,彦桓就歪了一下身子。若不是程锦顺势扶了他一下,就直接滑倒了。但彦桓仍旧踩进了水坑里,鞋袜和裤脚都湿透了。
    程锦忙问:“怎么了?可伤到了?”
    彦桓停了一瞬,随后忙摇头:“姑娘,没有事。”
    程锦就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路不好走,你走得慢些,仔细跌了跟头。要是把你摔伤了,多少个野菜包子能补得过来?那野菜包子,今天不到,明天再吃,也是一样的……”
    彦桓被说破心思,也只是小声道:“还是今天吃吧……”
    程锦听彦桓这么说,也不管他是不是故意做出来的样子了,一瞬间当真就将他当做自己身边的小丫头了。程锦便忍不住笑着应了:“好,就依你,今天就吃野菜包子。便是短了什么配料,也立即买去。
    程锦说着,就带彦桓回到了马车上。因为程锦走了一路泥地,鞋上沾了泥。程锦上了马车,就把鞋子脱了,用粗布包好放在角落里。
    随后,程锦对彦桓说:“你也把鞋袜脱了吧,刚才都湿了。这么湿漉漉的一路闷着回去,要做病的。”
    但彦桓停了一会儿,才摘掉了帷帽,然后慢吞吞脱起了鞋袜。程锦见他不对劲儿,就多留意了一下,就见他的脚被划破了,鞋袜上都沾染了血。
    程锦立时急了:“怎么伤了?是不是刚才滑的拿下,磕到了石头弄伤了?既然伤了,为何不与我说呢?却还说什么没有伤。我不多看一眼?你岂不是要湿漉漉地沤着伤回去?看来不声不响也不见得乖巧,正是有大主意,憋着让人生气呢。快将鞋袜都脱了,把脚擦干净,我给你上药。”
    程锦说罢,也不等着彦桓了,直接去将彦桓的鞋袜给脱了。然后找了块干净的手巾,给彦桓擦干净脚,给他脚上的伤口上了药。然后程锦又用两个帕子给彦桓的脚包好,因为知道彦桓不便脱换裤子,程锦就只将彦桓湿透的裤子挽起来。
    然后,程锦一边拿着水囊倒水给自己洗手,一边皱眉看向彦桓。程锦有心再训上彦桓几句,却猛然想起彦桓的身份。
    就见彦桓似是被她吓到了一般,竟动也不动,只歪着头看着她。
    程锦怔了怔,就忙换了态度,柔声笑道:“我方才也是太担心你,说得急了,并不是真的怪你。你最是懂事乖巧的,我常说若是珍珠学了你一星半点,就算是有长进了。往后若是还有这样的事,你要与我们说。若是你当真有什么病有什么伤被延误了,岂不是让我们心疼?”
    程锦为了转开话头,竟拿出了草编蚂蚱。
    程锦送到了彦桓面前:“买给你和珍珠的,你看着拿两只。”
    彦桓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还是等拿回去,让珍珠姐姐先挑了吧,不然珍珠姐姐会不高兴的……”
    程锦轻声笑道:“你先挑吧,不碍事的。你珍珠姐姐虽然前几天闹了些小脾气,却只是和我使性子。若是这东西给了我先挑,她是会计较的。但若是你,她就不会了。她背后也常说,说你年纪最小,身世又可怜,很心疼你呢。她和谁计较,都不会和你计较的。”
    彦桓便轻抿了一下嘴唇,就挑了两只草编蚂蚱。
    程锦见彦桓挑得草编蚂蚱是里面最粗糙的,虽然暗暗松了口气,知道珍珠不会再因此彦桓先挑了蚂蚱泛酸,却也难免当真为彦桓心疼了一下。彦桓其实还比珍珠小几个月呢,虽说是什么皇太孙,却比珍珠这个小丫鬟还活得小心翼翼,还会看旁人眼色。
    穿着粉蓝色衣裙的彦桓把草编蚂蚱放在手心里,他低头仔细地看着草编蚂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吞了口口水。
    程锦就将声音放得更轻了:“往后你有什么伤了痛了,或是想要什么东西,你都只管说。我不会嫌麻烦的,会尽力照顾好你。”
    程锦说的话虽轻,却是真心话。
    程锦说罢,就见彦桓轻轻点了下头,程锦就当彦桓还跟以前乖巧地应下了。
    程锦便让长顺驾马离开,她靠在马车上,微微合了眼睛,对彦桓说:“你也倒一会儿吧,怪累的……”
    不知多了多久,就听彦桓突然开口轻声道:“那我明天也想吃肉包子,后天也想吃肉包子。可以么?”
    程锦睁开眼睛,看向了彦桓,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彦桓又道:“我不喜欢粉蓝粉红色,流月姐姐和珍珠姐姐总让我穿……”
    程锦笑着点头:“那就再给你做两身别的衣服,你喜欢什么样式,去跟裁缝说。”
    彦桓这才笑了一下,往程锦身边挪了挪。程锦轻声问:“脚还疼么?”
    彦桓刚想摇了一下头,随后就点了点头:“有点。”
    程锦笑着说:“等回家去,让你多吃几个包子,应该能好些。”
    彦桓就抿着嘴角,腼腆地笑了。他捧着两只草编蚂蚱,小声道:“姑娘,你知道么?蚂蚱很好吃,比草叶子好吃多了。”
    程锦静了片刻,轻轻点了下头:“知道,烤了来吃,很香的。除了蚂蚱,知了、天牛、蚂蚁、都是能抓来吃的。炸过,烤过,都很好吃的。”
    彦桓笑着说:“可我那时没有柴火,等姑娘有空,我们就烤些来吃吧……”
    彦桓说着,把手心里草编蚂蚱都还给了程锦:“姑娘,你把这些都给珍珠姐姐吧。我留不得这些,看到了就饿。”
    程锦轻声应了:“好。”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恃宠生娇
    程锦虽是应了彦桓, 却知道彦桓这么说是在故意让她可怜他。
    皇陵那些皇家奴才当中,固然有见他年纪小,又失了势, 就有意苛待折辱他的糊涂人在。但大部分的人却不敢这么做, 谁知道哪个今天失势的主子,明天就又能得势呢?被宫人偷偷克扣份例,缺衣少食是可能的,却不可能饿到当真要吃树叶子的地步,更不可能当真没有柴烧,不然彦桓早就死在冰天雪地的云州了。
    彦桓应该是他独自从云州逃来燕州的时候最为凄惨, 或许当真吃过蚂蚱,当真啃过树皮, 当真吃过草叶子, 也当真挨过冻。
    程锦猜过彦桓来燕州的目的, 要是想要回京,来到燕州城可是绕远了。彦桓他来到燕州,绝对有他的打算。
    他应该是知道了顾珏坠马变成瘫子被养在程家的事,程家是无名小卒, 但定国侯府却是赫赫有名。程锦若是彦桓, 也会先来程家, 在程家观察局势。这会儿彦桓大概已经根据得到的消息, 猜到成帝与瑞王正在为他的死而彼此猜疑, 那彦桓就会继续留在程家, 等成帝与瑞王猜疑更深, 再做决定。
    若是局势有利于彦桓, 那他会找程远揭露身份, 通过定国侯府的路子回到京城。定国侯与靖阳郡主不同, 他一心想做纯臣,只要找到定国侯,就必然会把彦桓带去京城。若是局势对彦桓不利,他也能及时得到消息,再另寻出路。
    彦桓这么做,不是没有风险。他的容貌太过出众,哪怕扮做女孩打扮,也有可能被人发现身份。可他依旧在伤好后选择留在了程家,就说明彦桓有争权之心。因为程家有顾珏,顾珏的母亲靖阳郡主就是当今圣上同胞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这里看似偏远,却也是离皇权很近的地方。
    所以彦桓最好能得到程锦的同情,这样哪怕身份暴露,最起码也能让程锦帮他遮掩,或者帮他逃生。
    这对于彦桓是一层保障。
    程锦虽然知道彦桓是故意拿他的凄惨身世搏同情,却依旧对他心生怜悯。
    这么点的孩子,无所依靠,艰难求生,确实很可怜。
    回到了程家,程锦本想让长顺先将彦桓抱去屋里。但彦桓却摇了摇,竟要执意穿起湿掉的鞋袜,自己先下车。程锦哪里敢让他这样,忙劝道:“你非要自己走,也先等等,等我回去再给你拿套鞋袜过来,这些湿掉的鞋袜是断不能穿的。”
    程锦便先让长顺将买来的那几大筐山货先送到厨房去,她则带着药箱先回到屋里。珍珠一直等着程锦,见程锦回来,就立即跑过去接过了药箱。
    程锦先从药箱里将草编蚂蚱都拿给了珍珠,笑道:“看着好玩儿,就给你带回来了。”
    “呀,跟活的一样。”珍珠忙笑着把草编蚂蚱都收在手里,一个个仔细看。
    程锦道:“珊瑚的鞋袜湿了,我得给他再送套鞋袜过去。”
    珍珠就顾着看手里的草编蚂蚱,只应了一声,竟连头不肯抬。程锦笑了笑,就翻出一套鞋袜,给彦桓送过去了。彦桓在马车上接过了鞋袜,便小声提醒:“姑娘,得告诉郭妈妈一声晚上吃包子吧?不然就误了晚饭了。”
    程锦笑道:“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你不要着急,换了鞋袜就先去歇着,晚上是不会耽误的。”
    程锦说罢,就转身先去了厨房安排晚饭,彦桓这才安心穿起了鞋袜。程锦安排好了晚饭,回到屋里时,就见彦桓已经在炕上乖乖坐着了,而珍珠还在盯着草编蚂蚱玩儿。程锦便洗过手,又看了一回彦桓脚上的伤。见彦桓的伤口已经凝合,程锦就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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