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孟淑娴的摇摇欲坠,她压根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冲小孩点点头。
    “小喜最近还好吗?”孟淑娴抹了半天眼泪,小心翼翼,像一只做了亏心事的惊弓之鸟。
    可卫孟喜却不会被她的表象所蒙蔽,毕竟,她可是见过她发飙的模样的。就是弟弟两岁那年,她正蜷缩在地板上睡觉,因为没床嘛,只能睡地板。正巧桌上有一杯谢鼎晾着的开水,弟弟那小恶霸爬上板凳,故意一把打翻水杯,任由刚烧开的开水浇在她肚子上。
    她之所以肯定弟弟是故意的,是因为两分钟前,她才告诉他不能碰开水,会烫伤的,会痛的。
    八九十度的热水,当时就把她肚子上的肉烫熟了,可孟淑娴听见动静过来,却像发疯一样咒骂踢打她,怪她为什么不看好弟弟,为什么不把水杯端开,是不是存心要害弟弟……仿佛没看见她那块已经被烫熟的皮肤。
    孟淑娴一直这么温柔小意吗?她也是会发疯的。
    任何一个母亲,在看见自己孩子受伤时,都会发疯的。
    谢依然刚好从远处走来,一把挽住孟淑娴,“妈,你说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气啊?”
    果然,孟淑娴这位“好母亲”一秒上线,“小喜,依然一直记挂着你,你误会她了……你是不是生气我为什么不帮你带孩子,依然是妹妹,你当姐姐的要让着她……”
    卫孟喜很不雅的翻个白眼,对不住,实在是没忍住。对,她曾经是希望有个得力老人帮衬一把,可苏奶奶和孟舅舅已经弥补了孟淑娴的缺位,孩子现在也都上学了,压根不需要保姆了。
    她这副样子做给谁看?搞笑,她的五个崽又听话又乖巧,没人带不也健健康康的长大了!
    再说了,什么叫当姐姐的就要让着妹妹?她让了十年,换来什么,甭管对错,只要是她们发生矛盾,永远必须是她认错,她要实在没错的话,那就是当姐姐的不让着妹妹……反正,总有办法找到她的错。
    卫孟喜受够了,现在对自己的崽崽从来都是有理说理,有错认错,没有谁大就要让着谁,谁小就能为所欲为。
    “你知道我舅舅为什么看不上你吗?”
    卫孟喜看她惨白着小脸紧咬嘴唇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就因为你蠢,还不自知。”
    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卫孟喜满意离开。
    她真的真的烦透了这“母女”俩,好好的过自个儿日子不行吗?非要阴魂不散的来给她添堵,可关键每次她们都占不到便宜,伤疤还没好完又忘了疼,看来自己不理她们真是给她们脸了。
    卫孟喜走了两步,顿住,回头,冷冷地看着她们:“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别来招惹我……和我的家人。”
    这次,头也不回的走了,她还要回家去看孩子呢。
    孟淑娴默默垂泪,吓坏了怀里的孩子,“妈妈”“抱抱”的叫着就要谢依然抱,可谢依然哪有心思啊,“妈你快去跟孟舅舅说说,请他老人家来矿上住几天吧?”
    那可是归国华侨啊!
    整个金水煤矿也只有这么一个,她跟人海口都夸出去了,别人知道她“舅舅”是归国华侨,还有一个表哥在纽约做大生意,挣的是刀乐,住的是独栋大房子,家里还有小汽车和一应家电。
    这在谢依然心里,真是天堂一样的存在,她做梦都想过这样的好日子,只是可惜啊,她现在还没那么多钱,等她挣够钱一定要出国,一定要去拿绿卡!
    现在,为了挣钱,她还得把自己“舅舅”和“表哥”的好日子,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其他人,当作她炫耀的资本。
    孟淑娴的抽泣顿住,想说孟金堂现在压根就不愿见她,可自己在继女心中是完美母亲,她又不好意思拒绝,只能憋红了一张脸,半天说不出话。
    母女俩回到家的时候,小儿子正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怎么才回来,我都饿死了。”
    谢景元就是谢鼎和孟淑娴后来又生的小儿子,今年才刚十六岁,比卫孟喜整整小了十岁。
    谢景元是个小胖子,平时吃得多,饿得快,此时一见母亲进门就埋怨,“妈你咋回事,我都说了我肚子饿,你就不能早点回来给我做饭?还有二姐也是,你们矿区一点儿也不好玩。”
    他今年本该上高一的,可惜学习实在是太差了,这时候的高中都得凭分数硬考,他差了十万八千里,就是有个当校长的爸爸也进不了好高中。
    谢鼎这次之所以同意孟淑娴带着宝贝儿子来矿区,就是想通过女婿和亲家的关系,把儿子塞进煤矿子弟高中,这么大年纪不读书怎么行。现在还没放假,他是走不开,不然这么重要的事得自己来才行。
    谢依然嘴角抽搐,想说臭小子你别忘了这是在我家,还想支使我干活,老娘现在一天挣的钱比你爹一个月都多。
    但她想到待会儿要说的话,硬生生给忍住了,还笑着说:“矿区是没啥好玩的,二姐家这儿房子小,要不你出去找你外甥玩吧。”
    说着,还掏出两块钱,直接甩给他,“来,买点糖,跟你外甥一起吃。”
    小胖子谢景元眼睛发亮,两块钱诶!他还从来没有一次性得到过这么多的零花钱呢!
    谢家的家境就是很普通的小县城市民而已,家里只靠父亲的教师工资和母亲的临时工工资,就是宠他也很有限。
    有了钱,他将盼盼夹到胳肢窝下就要走,心说看你小,也勉强跟你玩一会儿吧。
    谢依然一愣,“你带走盼盼干嘛?”
    “二姐你不是让我跟外甥玩嘛。”
    谢依然扶额,这弟弟真是傻到家了,“我是说大姐家的外甥,大姐家也在矿区,后面村口最大最漂亮那栋房子就是她家的,他们家有五个孩子呢,都是你外甥外甥女,你带他们玩可得让着他们点。”
    谢景元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大姐,“他们家住那儿?那么大的新房子?!”
    惊诧之下,声音也是异常的高亢,谢依然怕他吓到儿子,忙捂住盼盼的耳朵,忍着心头不耐烦,“去吧去吧,但记得别跟他们起冲突,你大外甥可是早就放出话了,说你以前常欺负他妈,要是哪天见到你非得狠狠揍你一顿才行。”
    谢景元这胖子,被父母保护得太好了,真是听不出好赖话的孩子,当即就像被点燃的小炮仗,“他敢!”
    “二姐你告诉我,他叫啥名字,我记着以前还没盼盼大呢,可馋啦,看见咱们家桌上的蛋羹馋得直流口水,可我偏偏就不给他吃,就是趁大姐不注意馋他,每次馋得他嗷嗷叫,还把爸爸的墨水喂给他,说他偷啃爸爸的书,可把老爸气得够呛,直接揍了他好几顿,嘿嘿……”
    说起小时候作的恶,他仿佛在数自己的“军功章”。
    谢依然听得连连点头,“你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对了,他叫卫东,你离他远些,记住没?”
    谢景元早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而孟淑娴是一副被卫孟喜伤透了心的模样,压根没在意儿子去了哪里,她现在啥也不想干,得上炕躺一会儿,不然心口憋闷得难受。
    这种病,在《红楼梦》里就是林黛玉生的,得吃人参养荣丸才行,可在谢家,哪有人参养荣丸给她吃啊?要是卫衡还活着,或许能给她弄来。
    且说工人广场上,卫东根宝正跟几个煤矿子弟踢球呢。
    随着大家居住时间久了,前后两个家属区也慢慢熟悉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后面的煤嫂们有了工作,腰包鼓起来,对上前头这些女职工也不怵了,能挺直腰板打交道,慢慢的孩子们也在一起玩了。
    卫东作为窝棚区名副其实的孩子王,自然是带头破冰的。
    此时他正带着一群窝棚区的孩子,组成一个小队,跟煤矿子弟们组成的“雷霆队”踢球。他虽然才八岁半,但个子却是比一般的十岁小孩还高,关键是壮实。
    大多数孩子还瘦条条的,就是根宝,明明每天跟他吃一模一样的饭菜,依然是瘦条条的,也没他高。
    人瘦,力气也不大,皮球飞过来,他险险的差点没接住,一直都快到眼前了,才伸腿一挡,眼看着就要碰到球了,忽然被人从身后踹了一脚,人就往前面扑,整个人扑到了地板上。
    工人广场的地板是水泥地板,十分坚硬,他这一磕,嘴皮立马就破了。
    卫东在旁边,一把拉起他,“二哥你没事吧?有没有磕到牙?”
    根宝可太疼了,疼到麻木,已经分不清是嘴唇还是牙齿,“不……嘶……不知道……”
    一群孩子都围过来,卫东见有人照顾自家二哥,这才看向他身后的罪魁祸首,那个魁梧的死胖子,“你谁啊,干嘛踹我二哥?”
    谢景元早记不清他亲外甥长啥样了,只是刚才在广场上问哪个是卫东,有孩子给他往这边指了指,他第一眼就看见瘦瘦弱弱的根宝,联想起小时候那馋兮兮的模样,也一眼认定就是他。
    所以,趁着不备,先踹了一脚。
    “我打的就是他,他妈是不是叫卫孟喜?”
    卫东一听妈妈名字,两个拳头捏得卡擦响,杀气已经上来了,“是,你哪根小葱?”
    “我是他舅舅,舅舅打外甥,天经地义。”
    八岁半的卫东已经有超越同龄人的分辨力了,他在心里想了想,自家妈妈只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他是舅舅,那就是朝阳县那个小恶霸?
    “以前就是你欺负我妈妈?”卫东也不等他答应,已经肯定就是他了。
    直接两步助跑,跳起就是一个飞踹。
    天王老子诶,他可是天天跟着仇大叔练功夫和篮球的人,飞踹那是入门的基本功好吗?他们家光沙包就被他踹坏了好几个,寻常成年男子根本耐不住那一个大马脚。
    更何况,谢景元就是个绣花枕头,一脚就被踹瘫在地,整个脑袋“嗡嗡嗡”的,分不清是脑袋里头响,还是牙齿在响。
    因为卫东动作太快了,他感觉应该是踹到他的嘴巴了,嘴巴是麻木的。
    在场的小子们,都是知道卫东厉害的,就是让他跟真正十四五岁的大男孩打,他也是能打赢的,可此时看那胖子跌坐在地上居然一动不动,吭都没吭一声,顿时有点意外。
    有人小声问:“卫东,你的功夫不会是退步了吧?”
    “他咋吭都不吭一声呢,一定是你没把他踹疼。”
    倒是根宝,那是真疼,嘴唇被地板磕破了,摸了摸牙齿,幸好没事。妈妈说了,他们现在长出来的牙叫恒牙,要是掉了就长不出来了,他不要做缺牙小老太。
    他也有点气愤,这胖子咋这么耐打呢,被踹了一个大马脚,居然吭都不吭一声。“卫东,你是不是最近吃太少,力气小了呀?”
    卫东轻轻的活动活动关节,也有点怀疑人生,他明明已经使出八成的力气了呀,要是真没伤着对方,那他多没面子啊。
    就是二哥的仇,他都没报回来。
    正打算再来一脚,忽然,那胖子伸长脖子,咳了两声,“噗嗤”一声,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正正的喷到了那足球上。
    血里,还混着三颗大白牙。
    众人大惊,“卫东?!!”
    胖子指着他,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问,“你……你才……才是……卫东?”
    那他刚才是打了谁,现在又是谁打了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景元只觉着喉头发痒,又咳了几声,咳出好几口血,围观的成年人这才赶紧将他扶起来,往医院里送。
    而卫孟喜这边,正在家里哼着歌做着饭,忽然呦呦跑进来,“妈妈妈妈,大事不妙啦!”
    “我哥哥打人啦!”
    卫孟喜几乎不用问就知道是哪个哥哥,赶紧放下手里正在削皮的土豆,卫东已经很长时间没打架了,或者说,没打到让呦呦说“大事不妙”。
    “怎么回事,他打了谁?”
    “一个胖子!”可孩子太着急了,越急越说不清楚,小脸通红着,好不可怜。
    “小卫,你快去医院看看,你家卫东把人给打吐血了。”付红娟也是刚下班路过听说,有头没尾的。
    卫孟喜却被吓一跳,都吐血,那岂不是内伤?那还了得!
    当即拎上菜刀,想去收拾卫东,跑了两边又把刀子放回去,心说要真是很重的内伤,你就是剁了卫东的手也于事无补,还是先去看看,赶紧补救一下吧。
    谁知去到医院,大夫也是好笑,这事也是以讹传讹,最先在现场的是一群孩子,说谢景元吐血了,其他人都说吐了好大一口,又有的说是昏迷了,甚至还有的说直接被卫东打死了……反正七嘴八舌,结果大夫看他神志还挺清楚,量了血压是正常的,又查看口腔,除了缺了三颗门牙,喉咙气管里都没血。
    又做了进一步检查,发现那不叫吐血,是牙齿掉了出的血,被含在嘴里太久,孩子们不懂啊,以为嘴巴里出来的血都叫吐血。
    大夫也认识卫东,此时看他蔫头蔫脑的,一副做错事生怕闯大祸的样子,很是不忍心,“这小子没事,就是牙掉了,你得赔他牙。”
    矿区的人嘛,内部矛盾可以很多,但对外那必须团结,这个脸生的胖子,自从来到矿区已经闯好几次祸了,狗见了都讨厌。
    啥,只是掉牙?被打的谢景元在床上嗷嗷乱叫,他感觉全身都疼,可这群庸医居然只说他是掉牙,不是内伤。
    大夫更加不喜欢这个病人了,一路上各种杀猪叫,问他哪儿不舒服也不说,反正听着是中气十足,检查的时候也十分不配合,嫌弃矿医院不好,他要去省人民医院,要是敢给他治坏,他爸爸是谁谁谁……
    跟经常帮他们干活的卫东比起来,这小子是真的一点也不讨喜啊。
    卫孟喜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卫东被医生摸着头安慰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卫东受了重伤,“卫东怎么了?”
    “妈妈,我没事。”他眼神闪躲,“我可能又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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