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大,中气十足,震得卫孟喜耳朵疼,工作小组的成员们也不交头接耳,很快把分数打出来,后勤处的人负责收走,然后现场统计得分,只有62分。
    其实想也知道,他以前在大食堂工作,最会趋炎附势,对领导和普通职工两副面孔,每次他那个窗口排队的人都是最少的,为啥?不就是年纪轻轻得了老年痴呆,手抖个不停嘛!
    现在说话也吼天吼地的,谁愿意给他高分?
    这算是小组成员们带着个人情绪打的分,卫孟喜却一点也不觉得有失公平,毕竟人品决定一切,给公家做事他都那样,要真自己当了老板,能做出什么事那还真不敢想象。
    第二个是李秀珍,卫孟喜没想到她交保证金那么迅速。
    这两年时间里她居然不声不响挣了这么多钱,也是个闷声发大财的。
    跟王大刚比起来,她温声细语,还笑眯眯的,除了贴大字报道歉那一次,名声倒是维持得不错,后来又出了舍身取义救下李茉莉,不明真相的人对她还挺有好感。所以,当她说她要把小楼改造成综合市场,让外头摆地摊的农民都能有个固定摊位遮风挡雨,整个市场既卖菜还卖服装生活用品家具家电的时候,同意的人不少。
    这个想法挺超前的,卫孟喜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最终还是考虑到矿区经济条件放弃了。在这种大家工资普遍不高的年代,你就是卖天上的星星,也得老百姓有钱买才行啊。
    果然,一开始大家听着还挺有意思,结果打分的时候也才75分,李秀珍的脸顿时就垮了。
    她还以为昨天把李茉莉叫来,李茉莉又把杜林溪拉来,正副矿长的千金公子替她保驾护航,拿下房子是胜券在握,谁知张书记搞这么一出,这些临时搭配的“工作小组”谁管你跟谁关系好啊,他们只在乎什么样的决定对他们有利。
    接下来又听了几个,要么是卖服装,要么是开小卖部,还有的是想要搞个大众理发店,反正大家伙也都图个乐呵,打分的时候都是七十分以上,八十分以下,没出现什么高分。
    终于轮到卫孟喜,她直接说:“我要开设一个卤肉加工厂。”
    大家都知道她,即使不认识的,也眼熟,美味卤肉店的老板娘嘛!
    坐许军身旁的,是张劲松,他只知道小卫很会做生意,但——“为什么是卤肉工厂?”
    其他人都是卖东西,是把粮站楼当成一个门店,厂房倒是第一个,新鲜。
    “因为这里运输调度方便,电力水源充足,具备开设卤肉厂的基本条件;粮站楼的位置正好在煤矿下风向,距离居民区也有一定距离,卤制产生的气体不会影响到矿区人民生活;再者,楼底下还有独立的排污渠,不会污染大家的生活环境;另外,这里距离垃圾场、污水沟、公共厕所都有一定距离,远离污染源,能保证食品生产的安全卫生。”
    她这说得一道一道的,老大娘们哪里听得懂哟,张劲松就笑笑,“这些内容我们在申请书上能看到,说点通俗易懂的。”
    卫孟喜狡黠的笑笑,“只要建起卤肉加工厂,我会组织一批招工,凡是手脚勤快的,说话伶俐的妇女同志,都可以来上班。”
    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申请书上已经写了,对着这些没多少文化的普通人,卫孟喜就这一句话。
    台上的人无论男女都来了精神。
    “真的吗?我媳妇儿没上过初中,也能去上班吗?”问话的是一个穿着工作服的技术员。
    “只要能通过我的招工考试和培训就可以。”
    “那都考啥?”
    “不考课本知识,我会考察一下平时做事勤不勤快,爱不爱干净,有没有责任心,听不听指挥。”
    “就这?那我儿媳妇也能干,她就是吃了不识字的亏,不然做事那叫一个麻溜,保管你满意!”买菜那老太太抢着说,生怕工作机会被人抢走。
    “那没结婚的可以吗?我闺女今年刚初中毕业,没能参加招工,但她在家帮她妈做饭可勤快哩,那灶台每天擦得铮亮!”挖煤工人觉着自家闺女也能争取一下。
    “那我家……”
    大家七嘴八舌,替自己家人询问能不能参加她的卤肉厂招工,那热闹的氛围,就跟菜市场捡便宜似的。
    卫孟喜全都笑着说可以试一试,但最后能不能干要看个人表现,她现在还不能答应,“但我可以保证,只要能买下这栋楼,我卤肉厂的招工都会优先考虑煤矿职工家属,在同等竞争条件下,我只招煤矿家属。”
    “我叫卫孟喜,我在窝棚区里开了一家美味卤肉店,相信大家都认识我,我的卤肉车间现在一共有十八名女工,都是咱们窝棚区的煤嫂,最短的干了两个月,最长的已经干了一年半,工资最低一个月三十,高的时候能到一百三十块,只要我的卤肉店还能开下去,以后这样的工作机会我都会留给煤嫂,因为她们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
    有这句承诺,比那些天花乱坠的鼓吹有用多了,所有人“啪啪啪”鼓掌,这种简单粗暴的“宣讲”非常得人心。
    毕竟,在穷人多的地方,讲梦想讲情怀都是扯淡,什么都没发钱来得直接!
    卫孟喜也不想搞那些文绉绉的,她就是想在自己赚钱的同时,能给女人们提供一点工作机会,因为一个女人对家庭太重要了。
    她们是妻子,需要与丈夫共同承担养家重任。
    她们是闺女,需要孝敬双方老人。
    她们是妈妈,需要让孩子有学上有衣穿有饭吃。
    她们更是她们自己,需要好好爱自己,打扮自己,保护自己,爱惜自己。
    这一件件,哪一件不是要钱来支撑?老人病了光喊口号就能减轻他们的病痛吗?孩子饿了是不是背点大道理就能饱?男人跟你吵架说他压力大,凭什么要忍气吞声由他发泄?
    没钱,就没地位,更没有爱自己的资本。
    光喊口号让女人爱自己有屁用,爱自己你没钱买化妆品没钱看病没钱买漂亮衣服,你拿嘴爱自己吗?
    卫孟喜是穷过苦过的,她知道很多时候不是女人不爱自己,是没钱没条件爱,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给她们创造这样的机会,越多越好!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工作小组”的成员,都给她打了十分,就连姚永贵也诧异极了,最高分和最低分都是十分,去掉两个以后,她拿下了一百分的满分!
    有这样的“珠玉”在前,排她后面的竞争对手哪还有心思说自己的计划啊,这说了也白搭,因为评委们就是要把楼卖给她!
    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或钦佩的目光中,卫孟喜抬头挺胸,拿下了小楼加仓库的购买权,一万八。
    价格比预期的高,但买就买了,矿上同意她先交一万三,剩下的五千块在一个月内付清就行。
    卫孟喜赶紧回家取了三千块来,当场就去区里把产权证过户掉,全程都是由信得过的姚永贵在帮着她跑腿。
    “小卫你这脑袋瓜,不去当领导可惜咯。”明明也没引经据典,也没啥大道理,但就是能让人打满分。
    他亲家公,以前在国棉二厂当主任,去年上半年辞职说是要下海经商,自从知道矿上要卖楼就一直在活动,请客送礼跑关系,至少花出去好几百,准备得也十分充分,结果……还是被这小年轻给截胡了。
    国家单位的老油条都没她会说,这女同志一张嘴不简单呐。
    “姚主任您就别打趣我了,我这还不是多亏您提携嘛,矿区的兄弟姐妹们互相帮衬,有困难一起扛,以后有好日子大家一起过,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姚永贵笑着说是,当然,现在的他只会把这当假大空的场面话来听。
    卫孟喜也不解释,事情是做出来,不是说出来的。
    办完手续,她照例是先列个计划出来,厂子她上辈子没办过,没有现成的经验,但那天跟舅舅取的经这不还没用上嘛?
    她先在本子上列出大致的厂子规模,小楼后面六百平的仓库,层高挑得非常高,全是铁皮房子,以前储粮的时候就挖出专门的排水渠道,通风条件也十分给力,屋顶上的巨型电扇也还能用……光这三条就能省下不少工夫。
    她不需要重新盖房子,只在现成的铁皮房子的基础上,隔出几个清洗、切制、卤制、储存车间就行。
    而且跟小作坊不同,必须是标准化的,按照孟舅舅核算的成本,其它三个车间都不贵,平均一千块左右,就储存车间需要低温和真空处理,成本估计在一万块左右。
    前面的小楼有三百六十平,她暂时还没想好要干啥,可以先空着,所以现在要装修完成一个标准化卤肉加工厂的话,至少需要一万五千块钱,都快赶上房产总价了。
    加上房款,她现在有两万块的窟窿要填,卫孟喜既有压力,又感觉到浑身满满的干劲,这就叫动力!
    如果按照现在的卤肉销量,每天能有二百多元的净收入,也得三个月才能填上。
    但卫孟喜是能干等三个月的人吗?房产证拿到手,她就要变废为宝。
    找到帮盖房子的施工队,她把图纸递过去,对方立马明白她的意思,哪里该划,哪里该量,短短两天时间就帮她照着实地测量下来的面积,重新做好了施工图纸。
    她做事爽快,施工队也喜欢跟她这样的客户打交道,哪怕钱没到位,但图纸一出,人第三天就开始进场施工了。
    且说朝阳县这边,待了快半个月之后,卫东五个孩子终于是把县城给摸熟了。
    孟舅公年纪大了,每天都有睡午觉的习惯。这天,他在躺椅里悠悠入睡后,卫东和根宝对个眼神,哥俩立马猫着腰,蹑手蹑脚来到门口,把门拉开一条缝,一只脚刚跨出去,忽然另一只腿就被抱住。
    一个粉丢丢的小家伙仰头,“二哥四哥,我也要去。”
    根宝还说带她出去跑不快,卫东已经一把拎起她,“走。”他可是最疼小丑妹的。
    “我才不是小丑妹哟!”呦呦觉着,自家小四哥真是笨死啦。
    “对对对,你不丑,你最漂亮,行了吧?”
    根宝看妹妹跑得脸都红了,忙蹲下身说:“妹上来,我背你。”
    呦呦摇摇头,皮肤白,红的时候就特别明显,两只大眼睛跟镶嵌在美玉上的宝石一样,“不用,我寄己走。”
    兄妹三人顺着孟家门口的青石板路走了两分钟,天气实在太热了,知了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的,三小只却跑得贼快,马路对面就是他们这一行的终极目的地——副食品商店。
    当然,他们不会乱跑,都是左顾右看,确保两边都有汽车和自行车冲过来,才会动脚。
    在家的时候,妈妈不许他们吃太多冰棍儿,一天最多两根,可在舅公家不一样,舅公给钱可大方啦,天气又热,冰棍儿和汽水他们恨不得喝饱。
    这种天气独自出门买冰棍儿的孩子不少,但这仨因为穿的新衣服,长得又都粉雕玉琢的,实在是想不让人注意都不行。
    卫东掏钱,让妹妹挑要吃啥,根宝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眼睛都在四处打量呢,谁要是多看他们两眼,他都能注意到。
    可就是这样入微的观察力,让他发现,马路对面有个老奶奶,好像……一直在看他们。
    准确来说,是在看卫东和呦呦,他挪了挪身子,挡住他们。
    老奶奶边走边看,都差点撞树上呢。
    等到他俩买好,卫东衣服一撩,兜上满满一兜子的汽水儿,嘴里叼着,手里捏着的都是冰棍儿,还全都是奶油的。
    这种款姐款爷,别说被孩子羡慕,就是大人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于是,根宝又发现,那个明明已经走过去的老奶奶,又折回来,看他们。
    他心里一着急,想起妈妈讲的,人贩子跟踪小孩的故事,小声跟卫东说了句啥,三人一转身,往反方向走去,一直走到老奶奶没跟上来,他们又绕另一条路回去。
    当然,这么认路的肯定是小呦呦,她指东,两个哥哥就绝不会往西。兜兜转转回到家,舅公还在睡觉,两个姐姐闻见奶油冰棍儿的香味立马醒来,于是五小只就这么小松鼠似的,躲在假山后把冰棍儿啃完,汽水儿喝完。
    等晚饭吃不下的时候,孟舅公才知道,他们又偷吃零嘴了。
    老人带孩子,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会溺爱,孩子要啥给啥,孟舅公也不能免俗,他是真喜欢这些孩子,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他都很宽容。
    这种不同于妈妈和苏奶奶的溺爱方式,哪个孩子不喜欢呢?
    根宝想了想,把发现有老奶奶盯着卫东和呦呦看的事说了,听妈妈的话,小孩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要向可信的大人求助,此时的舅公就是可信的。
    孟舅公听完,详细的问了那老太太的样貌和特征,以及见到他们的地方,不敢大意,“你们也该回去写作业,准备开学了。”
    “不要啊……”崽崽们哀嚎。
    孟舅公在小事上纵容,但这个问题却是不由分说的,当即转身就给卫孟喜挂电话,让他两口子明儿来接娃。
    接到电话的卫孟喜也是一头雾水,舅舅没说具体原因,她难免要怀疑是不是孩子在那边不听话,是不是闯祸了,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恨不得连夜去接人。
    恰好当天下午陆广全要跟着杨老去工地,回到家都快十点钟了,她倒是能借到小汽车,但她不会开啊,再着急也只能等陆广全回来。
    看来,无论哪个年代,驾驶都是生存技能,她得抽时间把开车学会才行。
    以前觉着摩托车不高,装卸货物方便,还好停车,随便往街边一停就妥妥的,哪怕是院子里也能直接开进去,不怕被人偷。可这种时候就发现,不够大,续航能力不行啊。
    她往窝棚去了一趟,发现刘利民也不在,愈发决定,明年一定要把驾照拿到手。
    “卫姐你要找会开车的吗?我家那口子会开溜子,行不?”孙兰香凑过来说。
    溜子,也就是井下运煤炭的简易小火车。
    “他开过小汽车没?”
    兰香摇头,他们去哪儿摸矿长的小汽车方向盘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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