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孟喜虽然没再洗下水,但也没闲着,呦呦睡醒正准备进屋给她穿衣服。
    谁知小姑娘推妈妈,“我寄己,寄己穿。”
    卫孟喜就在旁边看着,指着几件小衣服问她想穿哪件,她奶声奶气,煞有其事的挑了一件哥哥穿旧的格子小衬衫,又自己搭了一条灰白色的线裤,再配上带花边的白棉袜,小皮鞋,秋高气爽的,倒也合适。
    就是,这搭配……有点怪怪的。
    卫孟喜也不说她,孩子难得有自己动手的想法,自己横加指责只会让她丧失自己做主的想法,她的闺女嘛,自然是开心最重要,用不着穿得好看取悦别人。
    等她笨拙的,慢腾腾的穿好,卫孟喜这才出去做饭。
    其实,她还是有点想念苏奶奶的,老太太在,孩子的事她可以接过去,卫孟喜只用做饭和说话就行。
    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也是挺累的,希望孩子们快点长大吧,一步跳跃到生活能自理该多好啊!
    苏奶奶回家,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卫孟喜倒是问过,但她不愿说啊,还凶巴巴的让她别多管闲事。这一去好几天,离她回来上班还有好几天呢……要不,等再去书城的时候,去她家看看?
    当时看她介绍信的时候,卫孟喜觉着不放心,就多了个心眼,把她家庭住址给记下来了。
    “妈妈我们回来啦!”卫孟喜正想着,一群大孩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书包斜挎着,小脸红通通的,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窝小兔子。
    许久治也跟来了,最近许军没时间做饭,卫孟喜就让卫东把他叫来家里吃。“卫阿姨。”
    “乖,马上就能吃饭啦,把书包放着,先洗手,啊。”
    小呦呦就跟服务员似的,站在水缸前,拿着肥皂,挨个给他们手上抹。
    中饭是又甜又糯的红糖糍粑,蘸着蜂蜜糖浆吃,粘牙q弹,卫孟喜怕他们吃积食,只给每人两块,剩下的还是得靠喝骨头汤才能吃饱。
    “今天下午卫红就不去上学了,我跟你们老师请过假了,咱们去市里参加彩排。”
    “啥是菜拍啊?”
    “就是在正式表演节目,正式比赛之前,先演练一下,熟悉一下舞台和比赛环节、过程。”
    今天还是星期三,该上课还得上课,但明天国庆节,就是卫红参加比赛的日子了,卫孟喜一直记着,专门去市里问过,教育局的说了,彩排不是硬性的,全靠自愿,卫孟喜就赶紧帮她请了半天假,带她去看看。
    本来,卫孟喜是玩票性质的,觉着小孩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只要能去见识一下就值了,可小卫红实在是太努力了,以前每天放学只会找张虎蛋玩儿,自从报名后她就变了个人,放学后先写作业,写完赶紧催妈妈吃饭,她要去张阿姨家学普通话。
    张雪梅自己还要带俩娃,但张母听说她给卫红补课,干脆就直接来照顾孩子,让她放心的教。
    到下课的点了,卫孟喜和陆广全谁有空就谁去接,都有空就一起去,自然知道张家人的厚道,孩子在人家里又吃又喝的不说,主要是还吵人清净,这份情,都不是金钱能还清的。
    孩子、老师、老师的家人们都为比赛努力这么久,卫孟喜要是再玩票,那就对不住这么多人的付出了。
    换上比赛专门买的新裙子小皮鞋,卫红有点紧张,“妈妈,那儿是不是好多好多人呀?”
    “嗯,今天不多,今天就只有几个小朋友和他们的爸爸妈妈,还有几个主持节目布置会场的老师,你害怕吗?”
    “那我可就不害怕了。”小姑娘搂着妈妈的手却有点紧。
    为了孩子坐车安全,陆广全改装过摩托车,还在两个后排座位上装了简易安全带,对大人太紧,但对孩子正好,只是没有后世的安全座椅那么挤,卫红和呦呦上车第一件事就是系安全带。
    摩托车太拉风了,比坐小汽车还舒服哩!姐俩在后面叽叽呱呱的,不知道说啥,卫孟喜开得很慢,偶尔停车的时候,回头嘱咐她们坐稳,别乱动,气氛十分惬意。
    这次的比赛虽然是教育局里主管幼教的部门主办的,但会场却是跟金水市青少年文化宫借的,还是一个能容纳好几百人的大礼堂,母女仨到的时候,礼堂已经有不少人了。
    计划生育政策实施好几年了,年轻的职工家庭都只有一个孩子,家家户户都当成宝,能被选中来参加比赛的父母更重视,卫孟喜以为不会有太多人来,谁知道人家居然有一家老小七八口人一起来的。
    这样看来,她还是太“低调”了,小卫红的粉丝可不少,全带上能坐满一排呢!
    她们刚进礼堂,就有老师过来问是不是参加彩排的,立马将她们带到后台去。
    很多人正在后台化妆的化妆,背故事的背故事,自然也有正在闹脾气不肯上台的,因为是专门针对幼儿园小朋友的比赛,所以最大的也就是大班,报名条件也要求年龄不超过七岁。
    这么小大的孩子,报名的时候觉着好玩,临场忽然反悔也是人之常情,就连卫红,卫孟喜都有点担心,她会不会打退堂鼓。
    这不,小姑娘眼神闪烁,已经有点怯场了,一只手紧紧抓着妈妈衣角,不愿再往里走。
    卫孟喜一手牵着呦呦,蹲下身,温声道:“怎么啦,咱们家卫红是不是害怕了呀?”
    “才……才没有。”卫红卫东都很擅长死鸭子嘴硬,这种性格最吃激将法,只要顺着她的情绪激将一下,他们就很容易“中计”。
    “没害怕就好,咱们卫红最棒,不拿奖也没关系,就当来玩儿……”
    “妈妈,我可是要拿奖哒!”卫红再次中计,跺脚,给自己鼓劲,“我才不害怕,张阿姨说了,我要是害怕就在心里想想妈妈挣钱供我们读书多勇敢,我一定要向妈妈学习。”
    这话虽然听着像背作文,但卫孟喜就是感动啊,这就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卫孟喜亲了亲她,想给她点鼓励,结果刚才领她们进来的老师,看着卫红清秀的小脸蛋,“你娃咋不化妆呢?”就要叫她过去,坐在板凳上,“李老师,给这孩子画一下。”
    卫孟喜是拒绝的,她家卫红皮肤黑,一般人画不出适合她的,反倒把挺漂亮一姑娘给画丑。其次嘛,也是她的私心,她不想让孩子太早接触这些,倒不是她观念落后,觉着女孩爱美就等同于不学好,而是上辈子的卫红十分爱美。
    有时候爱美到病态,譬如就因为同学说她大象腿,她就可以每天只喝一杯白糖水……最后在体育课上晕倒,还把胃给熬坏了。
    因为张江说她个子不够高,要是能穿高跟鞋就好了,十二岁的她居然就学着社会女青年一样描眉画眼,还穿那种或是大红或是厚底的鞋子,那年代穿那样鞋子的十有八九是歌厅夜总会里的小姐……这套行头不仅不符合她的年纪,还让小青年觉着她不稳重,故意把她堵路上欺负她。
    吃过的亏,卫孟喜不想让她再吃了。今天的拒绝不是针对化妆这件小事,而是卫红现在的爱美已经远超同龄人,在张雪梅那儿,雪梅有不少化妆品,她每天回来除了说自己今天补课学了啥,还说看见张阿姨怎么化妆,有些什么化妆品,她今年的压岁钱也要买化妆品啥的。
    卫孟喜担心,再不控制,这势头就要刹不住了。
    “不行哦,今天只是彩排,不是正式比赛,咱们拼的是实力,不用化妆。”至于明天,那就帮她画个简单的吧,让她开心一下。
    可很明显,卫红并不满意,“不嘛不嘛,我就要,我今天就要画!”
    后台本来很嘈杂,她一闹脾气,尤其是有卫孟喜这么个漂亮妈在,其他人都下意识停下手里的动作看过来。
    被人看着,卫红也不知道是人多更来劲了,还是羞窘,居然跺着脚说:“妈妈你要不许我化妆,今天我就不上台了,哼!”身子一转,还生上气。
    这句威胁彻底让卫孟喜的拳头硬了。
    卫红总是咋咋呼呼她知道,但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固执,还敢当众威胁她。其他家长都是劝她同意,娃想画就画吧,不是啥大事。可卫孟喜愣是深吸几口气,才能忍住没动手。
    算了算了,娃是自己的,打坏了不还得她心疼?
    “卫红你过来一下。”她将俩孩子带到门外,确保里头听不见,才温声问,“你告诉妈妈,为什么一定要化妆?”
    卫红嘟着嘴,“当然是漂亮。”
    “可所有时候,漂亮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无一例外。你还记得以前妈妈讲的故事吗,《漂亮的代价》,小刺猬和大灰狼?”
    这个故事是她在菜花沟时候讲的,孩子们很喜欢,后来又缠着她讲了好多次,每次他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她没反对卫红爱美,不然也不会小皮鞋小裙子的紧着给她们买,一买就是两身不一样的。
    她家仨女孩,趁她不在家会偷偷涂她的口红,有时还拿红墨水染指甲,卫孟喜能不知道吗?可她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因为哪个小女孩都是这么过来的。
    卫红扁扁嘴,“那我也愿意付出代价,妈妈你就让我画吧,我保证不哭不闹,我给你捧个大奖状回来,成吗?”
    她的大眼睛跟卫孟喜不太像,卫孟喜的是又圆又大还挺深邃的杏眼,她的却是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如果找对方式真的可以画得很漂亮,而不是上辈子那些不伦不类的“小姐妆”。
    看来,堵不如疏。“行吧,你要觉得自己会变美,也愿意付出漂亮的代价,那就画吧,但只有今天和明天,其他时候都不能再画,懂吗?”
    小姑娘爽快答应,抱着妈妈蹭了蹭,赶紧哒哒哒跑进去。
    负责化妆的老师其实也挺累了,光在那儿坐都坐了俩小时,几乎是流水线工作,才不管孩子原来肤色啥样,脸型啥样,反正都是一样的画法——脸蛋擦得白白的,眉毛画得粗粗黑黑的,小嘴巴抹得红红的。
    眉心再点一颗美人痣,齐活。
    可小卫红经常疯跑,肤色晒得偏黑一点,白白的粉擦上去,就像小黑蛋滚了一层盐巴,说不出的怪异。
    但耐不住卫红喜欢啊,她到处找镜子照,觉着自己就是最亮的女仔,卫孟喜也不好打击她,心想今儿也就算了,明天正式比赛她必须自己给她画,要是对自己的手艺不信任,还可以求助外援李晓梅嘛。
    很快,有这个“绝美妆容”的加持,卫红小朋友居然还超常发挥了,她讲的是小马过河的故事,通过简单风趣的语言,告诉大家做事不要听别人怎么说,一定要自己亲自尝试的道理。
    五岁的孩子,能不磕碜的把故事讲完,还能用这么标准的普通话,在张雪梅的培训下,台风也很稳,没有小动作,没有东张西望,更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害怕,已经算非常突出的表现了。
    带她们上台的老师着实好好夸了她一顿,把小姑娘给骄傲得,“妈妈,明天我给你捧个大奖状回来哟!”
    卫孟喜和小呦呦都笑,这孩子真有股莽劲儿。
    不过,也不知道是回家路上吹了冷风还是怎么回事,到家不久,卫红就说痒,裹了盐巴的小黑蛋也开始发红,卫孟喜一开始以为是她不想洗下绝美妆容而耍赖。后来一看是真的连耳垂都红了,赶紧把她哄着,用香皂洗掉妆容。
    没错,卫红化妆品过敏了——这叫啥,漂亮的代价。
    这年代过敏人群不像后世那么多,也没啥讲究的,同一个刷子几十个小朋友公用,用之前说不定还是哪个大人用过半年的,不洗不换,也不知道是化妆工具不卫生,还是化妆品的成分问题。
    卫孟喜赶紧把人送矿医院去,接急诊的还是去年帮呦呦看石榴过敏的大夫,“你家这俩孩子,咋这么容易过敏。”
    卫孟喜也很无奈,她自己是百毒不侵,怎么造都不会过敏的,怎么孩子就是这种体质?
    听她说完今天过敏的原因,老大夫笑着打趣:“那确实是漂亮的代价。”
    此话一出,卫孟喜没笑。
    卫红也只是想变漂亮呀,她有什么错呢?就因为贪今天的免费妆,把自己搞了一脸红疙瘩,最主要的是明天都不能再化妆了。
    孩子着急,卫孟喜也不好过。
    “大夫您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改善一下她们的体质?”抗过敏的西药也不能老吃,每次过敏都吃,那还不得吃成小药罐。
    她和大夫在诊室里说话,卫红和呦呦就在门口玩耍,当然,把“绝美妆容”洗掉之后,就不怎么痒了,只是还有一脸的红疙瘩。
    卫红的难过,不是以前那样的咋咋呼呼,嗷嗷叫,而是蔫蔫巴巴的。
    呦呦想把姐姐哄开心,拉她去走廊上看热闹。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是各科诊室,无论是看肚子的,看伤口的,看牙齿的,看喉咙的,对她们来说都是从未见识过的画面,尤其是看伤口那间小屋子,门开着,她们能清晰看见里头的画面。
    一个穿裙子,打扮十分洋气的阿姨坐着,尤其那一头又长又卷的头发,不就是刚才她们在门口看见的漂亮阿姨吗?
    尤其那一双漂亮的红色的高跟鞋,就像一阵春风,吹进了卫红的心里。
    可忽然,漂亮阿姨把鞋子一脱,露出的没穿袜子的脚……哦不,那不是脚,更像一坨红红的腌制过的肉,脚后跟有两个血糊糊的口子,就连几个脚指头也被挤压变形,没有一根根干净的脚趾头,也看不见带小月牙的脚趾甲,反而像小老鼠一样堆积在一起,露出狰狞的牙齿。
    卫红这是第一次看见,人的脚居然还能长成这样。
    小呦呦在旁边,幽幽的来了句,“三姐你看见了吗,这就是妈妈说的‘美丽的代价’。”
    卫红低着头,心有余悸。
    等卫孟喜出来的时候,发现这孩子更蔫了,“咋,还不舒服吗?”
    “不是。”小卫红此刻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稀里糊涂的,可又有很多想法急于向外奔涌。
    回到家里,小姑娘对着镜子摸了摸脸,红疙瘩真的很丑呢,还肿了好大好大一片,烫呼呼的。
    她想起妈妈发现她脸上起红疙瘩的时候,背着她往医院跑,妈妈额头鼻子都是汗,汗液流到她脸上,她也分不清是凉的还是热的……反正,她生病的话,妈妈真的好着急呢。
    看在明天她还要参加比赛的份上,卫孟喜也没再数落她,晚饭吃得非常清淡,一面吃还问她有没有不舒服的,吃完饭就开始煎药。
    按照老大夫的医嘱,药需要先泡半小时,还有两个粉末一样的需要炒焦变色,可家里的锅都是卤肉和做饭用的,卫孟喜担心沾染了油污对药效会有影响,连忙又骑摩托车上市里买了一口新的小炒锅。
    粉末的需要炒出来,用纱布包着煎,另外一样还需要用醋炒,一样需要用盐炒……卫孟喜当时怕记不住,都请大夫帮她写在纸上了,此时就一面分门别类,一面对照着小纸条忙碌。
    九月底的天还是热的,她又一直守在锅洞前,一会儿的工夫,后背衣服就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弱而挺直的脊背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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