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孟喜:“……”
    好吧,她就不该问,这老太太嘴里不会有好话的。
    她又不是她妈,就是她妈也没管过她跟谁交朋友,朋友一定要找比自己强的人吗?那叫抱大腿,不叫朋友。
    “你的小学毕业证不打算用了?”
    卫孟喜一拍脑门,差点忘了,前几天听说初中补课班开始招生了,她把小学毕业证拿出来放桌上,一忙又忘了。“我明儿就去报名。”
    “哼,这还差不多,要是不读书,你也就有点小聪明,饿不死而已。”苏奶奶还问怀里的小呦呦,“你说是不是啊宝?”
    呦呦忙着吃巧克力,敷衍点头,这是久治哥哥给她的哟,她一次也才舍得吃两颗而已啦。
    卫孟喜本来不是忘性大的人,但因为太忙,经常是做着某件事的时候又横空冒出另一件事,一被打断,时间被第三件事占据,她就想不起了。
    苏奶奶虽然说话不好听,但确实经常提醒她,有些时候她都记不得这件事了,老太太还能言之凿凿的凶她,说她这样的在旧社会连大丫鬟也当不上。
    苏奶奶之于卫孟喜,相当于半个不情不愿还嚣张跋扈的老秘书吧。
    第二天交完材料,当然,执照没办下来,她就不可能把四千块付给姚永贵。
    有钱欠着,他不为别的,就为拿到钱也得出点力,一旦钱付清,那就别想了,帮忙是情分,不帮他也能说是本分。
    除了买东西和吃饭的,卫孟喜这几天又挣回一百多,勉强能维持家用,剩下四千块她藏在老地方,必须保证要用的话立马就能拿到。
    说来,这都一年了,她还没去办过一本属于自己的存折,更没把钱存进银行过,每天都是零钱换整钱,整票攒够一百就藏好……每当她觉着可以去办存折存起来的时候,又有新的用钱的点子冒出来。
    看来,只有等真正有钱了,才有机会跟银行打交道啊。
    小学和初中的课本她抽空又复习了两遍,还找到几套中考卷子做过,每一科都能维持在八十分左右,说不上优秀,但也不差。
    想着,卫孟喜打个哈欠,又翻了几页书,正准备往太阳穴抹点清凉油的时候,刘桂花兴冲冲推门进来。
    “小卫你听。”她指着隔壁张家那边。
    卫孟喜现在想好好看书,只敷衍的看了一眼,大约是有人在他们家院里……等等,这不是侯爱琴侯主任的声音吗?
    “对,就是侯主任,听说是给咱们窝棚区的孩子送温暖,还要劝学呢。”
    “李秀珍同志,你家这俩孩子,一个九岁一个五岁,这么大怎么还不去上学?《宪法》里白纸黑字规定,受教育既是一种权利也是一种义务,你做家长的凭啥剥夺他们受教育的权利?”
    她人高马大的,嗓门也是出奇的大,一下就把李秀珍弱弱的辩解压下去,“啥经济困难,这窝棚区谁家不困难?但也没听说谁家的孩子没学上啊。”
    “就是,我听说你是继母,你这么做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吧。”有个小干事帮腔,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
    “当继母的,不求你真心疼爱他们,但至少学得上。”
    “张毅也真看得下去,亲儿子呢……”
    卫孟喜一听就知道,她的办法奏效了。那天她不是答应要给狗蛋虎蛋送裤子嘛,回来后她第一时间找到侯爱琴,反映了一下窝棚区适龄儿童失学的问题。
    也没指名道姓谁失学,反正她就把不读书不受教育的坏处扒拉一堆,又说煤嫂们的困难,孩子要是还不读书,以后只会重复他们父母祖祖辈辈的命运,永远不可能过上好日子。
    更何况,她还说了一个比较长远的忧虑。窝棚区的孩子以男孩居多,大的十五六岁,小的三四岁,早早辍学能干啥?招工进不去,技术没有,肯定就只能坑蒙拐骗咯。
    这影响的可不是窝棚区,而是整个金水煤矿的声誉,因为在外界和领导层的眼里,窝棚区就是金水煤矿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里名声不好,煤矿又能幸免吗?
    到时候要真有作奸犯科的,她这个负责工人大后方工作的妇女主任,可不就是首当其冲的吗?
    侯爱琴被她说动了。
    但卫孟喜也同时提了一下,煤嫂们生活困难也是客观实际,很多孩子都八九岁了还没穿过新衣服,她以自己的名义送不一定妥当,但她愿意捐赠一部分旧衣服出来。
    有她带头,当时工会办公室的几名干事也纷纷附和,家里有不用的旧衣服都想要捐出来。
    这主意好啊,现在实行计划生育,大多数这几年才结婚的人家都只有一两个孩子,孩子一长大,以前的衣服确实就没用了,不像以前生七八个,一件小衣服兄弟姐妹轮流穿。
    能捐出来做好事,同时还能在侯主任跟前露个脸,谁会不乐意呢?
    于是,侯爱琴当天才在矿例会上提了一下,就收到很多人的支持。就这么一号召,居然还真募集到不少小孩衣服,虽然大部分都是打补丁的,但补丁不多,没有层层叠叠,完全能穿出去。
    当然,卫孟喜就顺嘴提了一嘴上次狗蛋帮助龙公安破获一起拐卖案的事,说自己替苏奶奶感激他,买了两身新衣服,希望侯主任能“捐”给孩子。
    她和李秀珍吵过架,几乎不说话的事,侯爱琴知道,闻言不仅表示理解,还特别赞赏她这种一码归一码,爱护儿童的做法。
    这不,骂了李秀珍一堆,又把新衣服递过去,“这是咱们矿上的好心人捐给孩子的,我希望九月份开学的时候,俩孩子能穿着去上学。”
    李秀珍弱弱的不敢说话。
    “要是我看不到他们按时入学,我就去财务科,把学费从张毅的工资里扣出来,到时候能剩多少我可不负责,我只知道我是来宣讲宪法知识的时候告诉过你了。”
    她做事雷厉风行,说完就咚咚咚去了下一家,差不多也是同样的话,但明显客气多了。
    李秀珍猫着腰听了会儿,还真不敢跟侯爱琴唱反调,只能眼巴巴看着狗蛋虎蛋抱着衣服屁颠屁颠的。
    她忙着生气,当然也不会发现他们拿到的居然是新衣服,还有两条白棉内裤,即使看见她也不敢给扔出去啊。
    很快,侯主任来送衣服和劝学的事压过了高考分数的热度,毕竟高考是陆广全一家人的事,但送衣服却是惠及所有煤嫂的。
    现在外头是变了,但矿区还是老样子,甚至因为新的气肥煤开采项目还没上马,以前的煤炭产能降低,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工资涨幅严重滞后于物价涨幅。能买得起新衣服穿的人家不多,更何况是小孩衣服,每年都在长身体,每年都要买新的,谁顶得住啊?
    “侯主任真是大好人,连咱们家建军也得了两件呢!”
    卫孟喜倒是没要,反正她连洗衣机都用上了,想装穷也来不及了,不如就从从容容的该怎样怎样吧。
    可惜建军比卫东他们大,不然她倒是可以送他一些,总得想办法帮他们一把,也不枉她和桂花嫂两辈子的好朋友。
    “嫂子,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她这么郑重其事,刘桂花也收起了看八卦的态度,“啥事,你说。”
    “你想不想跟我去金水市?”
    “啥?!”刘桂花一愣,“去市里卖卤肉?可那也用不了两个人啊。”
    她已经听小姑子说过了,小卫在那里也是支卤肉摊,一天虽然能卖跟矿区一样的量,但只需要半天她就要上省城拿货,根本不需要两个人守着。
    而且,她还担心的是,“我去了,家里这摊谁给你守。”谁守她都不放心,孙兰香三人是不差,但年轻小媳妇做事她还是不放心。
    卫孟喜“噗嗤”一乐,“你跟我去市里只需要两个月,我打算先请文凤帮我看着这儿。”
    可刘桂花心里的疑惑更多了,不多不少的去两个月能干啥,她是真想不通啊。
    但她这人比较好的就是,凡是小卫安排的事,即使不是很懂,她都不会多问,有疑惑也攒在心里,因为过不了多久小卫就会润物细无声的告诉她。
    来卖卤肉这几个月,她学到了很多东西。以前她也是个碎嘴巴子,爱说长道短,但来了这里,见识过矿区各种各样的人物,各式各样的脾气,她渐渐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以前吧,她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采煤班的班长,但现在,别说班长队长,各种主任处长矿长,以及他们的家属,她都见过,也能说上几句话。
    要是小卫没给她这机会,这些事她想都不敢想。
    再说,以前她每天都在想着怎么跟婆婆斗智斗勇,怎么防备着被她上眼药,现在……谁有那美国时间跟老太婆斗啊,她忙着提高销售量,忙着涨工资呢!
    至于黄文华,他要听他老娘的,她也不稀罕,反正她行的端做的正还能挣钱,过得了过,过不了离呗。
    卫孟喜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让她想了那么多,只顾着说自己计划,“到时候嫂子跟我去把房子收拾一下,咱们把卤肉店开城里去,一开始不知道生意会不会好,我开你固定工资,每个月八十块。”
    “八十?那也太多了吧,我不能要,万一卖不出去咋整,咱们辛辛苦苦驮去,放快餐车会不会坏啊……诶等等,卤肉……店?”
    卫孟喜点点头,“对,以后都不摆摊了。”那苦谁爱吃谁吃去,她就想轻松舒服的把钱挣到手。
    刘桂花兴奋得满眼冒光,能自己有个店,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她为自己能有小卫这样上进的朋友而自豪。
    卫孟喜则在心里计算,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就只欠东风,而这股“东风”终于在第三天中午来到——姚永贵把她的个体工商营业执照送来了。
    那就是一张薄薄的纸,可卫孟喜却是双手接过,捧着横看竖看,证号是石兰省金水市第00001号。
    她,卫孟喜,终于成为金水市第一个拥有个体工商营业执照的人啦!
    看了快三分钟,才笑眯眯的拿到苏奶奶跟前,“您看看,咋样?”
    老太太嘴上说她瞎得瑟,但眼睛却迅速的将上面所有字看完,检查了局长签字,落款单位,连印花和钢印也全看过,确保是跟他们家以前的一样,这才挥挥手,“拿走拿走,谁稀罕。”
    以前,苏家尚未没落的时候,这种“纸”都是论沓放的,她还拿来垫过桌脚。
    卫孟喜可舍不得拿去垫桌脚,她直接上矿区照相馆,花高价装裱起来,又用玻璃相框装好,挂在书桌上方的墙上。
    陆广全回来的时候,就笑了。
    五个孩子里,居然谁都没发现多出来个东西,只有小呦呦指着墙上“啊啊”叫,“妈妈棒!”
    鼓起掌来是一点也不含糊,软软的巴掌心都拍红了。
    “小傻瓜,不知道疼啊?”
    小姑娘点头又摇头,眨巴眨巴大眼睛,非常认真的说:“妈妈坠棒!”
    卫孟喜哈哈大笑,亲她,用额头拱她,新长出来的绒毛扫得她脑门痒痒的,小姑娘嘻嘻笑。
    话说,自从苏奶奶接手保姆的活后,小呦呦不仅很久没吃药了,就是脸色也比以前转得快,一顿能吃一碗多米饭,每天还能喝三瓶奶。
    老太太自己是不动手的,但她会动嘴,也喜欢动嘴,卫孟喜在的时候就指挥卫孟喜给孩子做食疗,药膳啥的,她不在就指挥刘桂花。
    关键在她念经似的“指挥”下,她们做出来的药膳都没药味,孩子一点也不排斥,吃得嘎嘎香。
    药膳这东西,要是没味道,那治疗保健的效果也微乎其微,除非加很多别的调味料来掩盖。可按照她说的法子做出来的山药粥干姜粥,就只有一丢丢淡淡的味道,孩子吃了却肉眼可见的好起来。
    卫孟喜怀疑,她是不是有啥祖传秘方,不然她以前也是吃过药膳的人,怎么没遇到这么神奇的。
    “乖乖,在家好好喝苏奶奶的粥,妈妈给你挣钱去。”第二天,卫孟喜叫上姚永贵,早早的来到金水市房管所,一手交钱,一手签合同办理过户。
    合同签字画押,一式三份,各自保存好,再亲眼看着房管所的户主登记变更成自己的名字,卫孟喜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她,终于在金水市有了第一套自己的房子。虽然破旧一点,虽然只有二百多平,但她非常满意!
    另一边,拿到钥匙的刘桂花,早早的开始打扫房子,卫孟喜找了位换锁师傅,先把原来的锁换掉,又找来几位经验丰富的装修师傅,把房子里里外外检查个遍,坏损的瓦片换掉,松动的楼梯楼板和栏杆,通通换掉。
    就连以前姚家摆放的几张小桌子,她也给清理出去,因为她压根不需要。
    现在最紧迫的是要在屋里砌灶台,搭三口大锅,加上水缸菜板锅碗瓢盆的,至少要三天才能完工。师傅一边测量,她就一边计划,“还得在靠墙的地方打上一排储物柜,开放式的,再订做一批玻璃瓶。”
    刘桂花咋舌,咋这么复杂呢。
    但卫孟喜是要好好打造这个店的,肯定不能敷衍了事。要是租来的房子,打灶台啥的只要过得去,将就用用就行,但自己的房子,她可舍不得敷衍。
    其实图纸昨晚陆广全就给她画出来了,但卫孟喜还想再添补一下。“师傅,后门这里能帮我换成铁门吗?”
    自带的小院子铺着青石板,靠墙的地方还种着几棵老石榴树,但自带的后门却是正对胡同,木门的话别人一撬就能摸进来,她心里不踏实。
    至于楼上的房间,她其实也没想好用来干啥,就只是暂时打扫干净,置办上一套被褥铺盖,寻思着万一哪天能应个急。
    她把大体思路一说,刘桂花留在房子里给她看着,自己则跑省城进货,两边生意都没丢。
    对于卖卤肉的工作,文凤很感兴趣,也很好上手,反正她都看了不知几百次,怎么选肉,怎么切,怎么算账,几乎是学了十成十的。
    苏奶奶冷眼旁观着,也没说啥,卫孟喜就知道文凤干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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