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原来,李秀珍和张毅不让他俩上学,虎蛋嘛本来也还是孩子,幼儿园上不上无所谓,但狗蛋已经八岁,之前在老家都上二年级的人了,现在没学上,整天在外头当小街溜子也不是办法,又看弟弟馋隔壁的零嘴吃,就想着给弟弟买点零食,别那么没出息。
    而他能想到的挣钱的办法,也很有限,第一个当然就是根宝也爱干的捡煤块,这是一座煤山,本来就产煤,大马路上跑的也是运煤的大车,有时候跟在大车屁股后头,尤其是有坑洼的地方,一颠簸,那黑油油的煤块就掉下来,捡到就是他的。
    有的时候运气不好,吃半天尾气也就能捡到三四块,但有的时候运气好,就能捡个三四斤。
    捡到煤块以后,他也很聪明,不会在矿区卖。因为矿区别的小孩,尤其是窝棚区的,也是捡煤块一把好手,煤块在这里几乎是不值钱的。他每次都是攒几天,攒够二三十斤,再想办法带到更远的地方,譬如金水市里头,每次卖个七毛八毛的,就给弟弟买零嘴。
    卫孟喜说呢,难怪最近不见虎蛋骑墙头上流口水了,时不时还会给卫红一点小东西,原来是自己也有了吃的。可她也是好几次看见狗蛋自己啃窝头,这孩子,宁愿自己啃窝头,也要把辛苦钱给弟弟买零嘴。
    跟在大车后头捡煤块,光想想就知道有多危险,路上那么大的灰,大车一过遮天蔽日不见人畜,后头的大车要是视线不清,刹车不及时……那么小个孩子,压死了你别说找肇事者,就是找尸体都不一定齐乎。
    即使能躲过后面的车,万一前头的大车上煤块掉得太多,直接把孩子埋了咋办?
    卫孟喜对家里这四个,那是耳提面命威逼利诱,让他们必须远离大车,远离马路的。
    这没妈的孩子,真是压死了也没人会问一声。
    卫孟喜叹息一声,任何一个年代,任何一个地方,都不缺可怜孩子。上辈子她见过的可怜孩子大多数都是因为身患重病,家境贫寒的,毕竟疾病的事谁也说不清,属于“天灾”“意外”,但狗蛋,那是健康的,聪明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要是都不能平安长大……这个世界也太残酷。
    一个孩子,从怀上到出生,到能健康长大,不知道要闯多少关,打多少怪,不知道又有多少孩子要夭折在这些关卡中,见不到世界的模样。
    卫孟喜上辈子做过的好事也不少,她从来都是默默的,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即使是去贫困山区做志愿者,同队的人也都只会以为她是一个普通阿姨,而不是帮助过不少患儿的“好心阿姨”。
    她做好事也没想求回报,有的孩子侥幸打怪成功,家长想要感谢她,也不知道她全名,只知道她的化名是“好心阿姨”,就连捐款,她也是匿名的。
    要说唯一想要的回报,那就是当给自己的五个孩子积德行善,希望他们若有来世,能给遇到一个好妈妈,有一个好爸爸,能够好好学习,健康长大。
    她没看到孩子的来世,但幸运的是,她重生了,她正在创造的就是孩子的“来世”。于是,心也软了,叫虎蛋进来,给他倒了杯水,轻轻拍他背,“别急,我肯定有办法,但你要好好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虎蛋抬头,一双大大的桃花眼里,是满满的泪水,那真是妖孽一般的长相啊。“阿姨你会帮我们保密吗?不能让我爸爸妈妈知道哦,就是……”
    他顿了顿,愈发压低声音,“哥哥说了,就是妹妹也不能知道哦。”
    卫孟喜心说,这狗蛋真是个机灵鬼,“行,我保密。”
    在虎蛋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中,卫孟喜听明白了,原来是自从前天早上,狗蛋出门卖煤块后,至今一直未归。张毅最近出差去了,李秀珍自己也忙着卖包子做罐头,压根不管孩子,当然,就是知道孩子没回来,她也当不知道,或许内心还巴不得永远别回来呢。
    虎蛋前晚还以为哥哥是去哪里玩了,也没放心上,昨晚发现哥哥还是没回来,就有点着急了,“卫阿姨,哥哥是不是不要我了呀?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他不要我做他弟弟啦?”
    小呦呦乖乖听了半天,一直没插嘴,此时忽然很激动的摇头,“不是不是,不是哟!”
    甚至,她还贴心的拉了拉哥哥的手,“哥哥,不哭,不是。”
    卫孟喜心说,就这副小妖孽的长相,连呦呦也是个小颜狗呀。“放心吧,你哥哥肯定不会扔下你,他对你那么好,他可是你哥哥。”
    “哥哥是哥哥,对吗?”虎蛋忽然冒出来一句,卫孟喜一时不知道说啥,又忙问知不知道狗蛋大概啥时候出去的,平时会去哪里,怎么去的。
    可惜虎蛋实在太小了,压根不知道这些,最终只在卫孟喜的循循善诱之下说,那天哥哥是吃了窝头才出门的,还说哥哥告诉他,这次捡到的煤块不多,买到的东西可能不会太多,让他要省着吃。
    卫孟喜推断,狗蛋是不会舍得吃早饭的,那么吃窝头其实就是中饭,那就是大概中午十二点以后才离开的。
    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吃饭,即使吃完饭的,也嫌天热,会在屋里歇午觉,这一路上很有可能就碰不到一个人,那么这就难办了。
    从窝棚出去的路有很多条,光马路就有新旧两条,更别说还有小路山路。
    没有目击证人,找不到最后看见他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会从哪条路出发,也不知道他的煤块藏在哪个秘密基地,更不会知道他是直接去市里,还是又继续去大马路捡煤块了。
    如果直接去市里,那么他会走哪条路,会如何去,是搭车,还是自己走路,不同的方式,面对的可能遇到的危险也不一样。
    如果他想要多攒点,又去捡了煤块,那么遇到的危险又不一样了。
    卫孟喜真的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但她还得稳住虎蛋的情绪,“乖,阿姨知道怎么找他了,你先回家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过几天就能找到哥哥。”
    虎蛋这么大的孩子对“过几天”是没啥概念的,以为就是“不久”“很快”的意思,“好。”
    小呦呦居然还抱了抱小哥哥,“不哭哦。”
    被比自己小的妹妹安慰,小家伙忽然激发出一种“我是大哥哥我不能哭”的使命感,挺了挺胸膛,“才不哭呢。”
    两小只顿时破涕为笑,还笑出了鼻涕泡。
    转头,卫孟喜就犯难了。这年代没有监控,人贩子却不少,想要找一个八岁的孩子,真的不简单,尤其是压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的前提下。
    靠自己的能力,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而按照后世的说法,儿童失踪案的黄金寻找期是二十四小时之内,现在已经四十八小时了,不管有用没用,她还是得报警试试。
    矿区是有派出所的,她兜上小呦呦,跨上自行车就往派出所蹬。而隔壁的张家,着急的除了虎蛋,还有张秋芳,她一张小白脸急成了洋柿子,“妈妈,你一定要想办法,找,找到大哥。”
    自从跟张毅闹过那么一出后,李秀珍颇有点心灰意冷,不仅是对张毅,也是对闺女,她现在只想挣钱,早点摆脱这个乱七八糟的环境。以前她走出去谁都爱跟她聊天,现在几乎没什么人搭理她,估计谁都提防着被她背后捅刀?就连以前常奉承她的刘红菊,也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一个人是不可能单独存在于世界上的,她以前觉着就窝棚区这些煤嫂,没文化,不讲卫生,还咋咋呼呼爱贪小便宜,一点儿也上不了台面,自己以后和她们是不会有交集的。可现在人真不理她了,她又格外孤单寂寞,格外难受。
    她现在就想赶紧挣钱,早点搬出窝棚区,到时候就能结交到更高层次的,有文化有涵养的人群,只有跟这样的人交朋友,她的人生才有意义……至于狗蛋那个继子,她是压根就没放心上。
    “找他干啥,他爱回来就回来,不回来也不关我事,我可没打他骂他。”刚开始,婆婆走掉那段时间,她是把气撒在两个继子身上,经常打骂的,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她一打他们,丈夫总是会出现得恰到好处,总是能看个正着,被说了几次后,她也就不打了。
    但想要让她用心对他们,那也不可能,她最大的让步,也就是不把他们当回事,不打他们而已。
    张秋芳鼓着嘴巴,急得跺脚,“这次跟以前不一样,你找到他,会得到好处!”
    “能得到啥好处?是家里又多一张吃饭的嘴,还是又多个戳我眼睛的白眼狼?”
    张秋芳快被她气死了,无知,愚蠢,笨蛋!但她想了想,具体能得到啥好处,她也不记得了,反正就是,第一个找到他,并救了他的人,会得到一笔奖励?
    是奖励东西还是钱,又或者是别的,她也记不清了,毕竟她再聪明,现在这具身体也只是两岁小孩,能把话说利索已经领先同龄人十条街了!
    她记性是不好,但她还记得另一件事,为了让妈妈相信她,张秋芳只能咬着嘴唇想半天,小声道:“妈妈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昨晚做梦,梦见一件事,如果这件事应验了的话,你就一定要去找大哥,知道吗?”
    李秀珍本来有点百无聊赖,此时一听倒是来了兴致,“什么事?”
    “今天下午三点半,你去公共厕所,就在女厕所里第二个坑位边上,你能捡到一个手帕包,里头有一百五十块钱。”
    李秀珍大笑,“你这丫头说啥胡话呢,要真有钱别人不知道捡吗?还等着我去捡,怎么可能?”
    张秋芳跺脚,她感觉自己要被这个愚蠢的女人逼疯了,自从那次说卫孟喜坏话被当面戳穿后,她对她说的话就不信了。“妈妈你想想,以前我捡到鱼,捡到果子的时候,是骗你的吗?”
    那个时候啊,家里靠着她的“好运”不知吃了多少好东西,李秀珍想了想,收住笑意,还真是,有的时候是带着她去,有的时候是闺女自己去,反正最后都能有意外的收获。
    “妈妈你要是不信的话,就去试一试,反正你就是去厕所里转一圈,又不会吃亏。”
    李秀珍这才点头,“行行行,我记住了。”
    张秋芳见她屁股还是不动,心里暗骂一声懒鬼,一天只会躺炕上,除了做包子和罐头,就快长炕上了,“妈妈你看时间,马上就三点了,钱要是被别人捡走就……”
    李秀珍立马屁股上装了弹簧似的弹起来,“走,那就去看看。”
    这边,卫孟喜刚把事情跟金水矿派出所的同志说清楚,不知道狗蛋的后妈妹妹已经上厕所捡钱去了。
    第45章
    派出所负责接待卫孟喜的公安姓龙, 此时听了她的报案也很上心,一再确认她说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时间地点相关的, 认真做好记录, 最后也有点生气:“你这个当妈的是咋回事,孩子失踪两天了也不找的吗?”
    小呦呦紧紧搂着妈妈, “我妈妈才,才不是……”
    话未说完,卫孟喜拍拍她,低头认错, 没否认自己不是狗蛋妈妈的话。
    来报案的路上, 她就在犹豫自己要以什么样的身份报案。如果说是她们家邻居,公安就不会重视,搞不好还以为是邻里纠纷报假警呢!
    即使她没有报假警的嫌疑, 万一公安去找李秀珍核实情况,李秀珍矢口否认孩子失踪呢?她为了省麻烦也会找个借口, 到时候公安还怎么管?人监护人都说孩子没事, 怎么可能听信她一个邻居的话?
    为了尽快得到公安力量的介入, 电光火石间, 卫孟喜就也没否认,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先找吧, 找到了到时候她再解释。
    “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 你有孩子照片吗?”
    卫孟喜怎么可能有狗蛋的照片, 就是李秀珍一家也没有,这孩子来了以后过的都是啥日子, 怎么可能照相嘛。
    龙公安心里愈发不爽了, 当妈的穿这么体面, 孩子却连张照片也没有,“卫孟喜同志,现在咱们第一要务是找孩子,以后你必须好好反省,自己是怎么当妈的……”巴拉巴拉,说教了三分钟。
    卫孟喜只能硬着头皮听着,直到出了派出所,脸上还有点臊,她自从离开菜花沟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说呢。
    “你说咱们应该去哪儿找狗蛋哥哥啊?”发愁啊。
    小呦呦在她怀里,晃荡着小短腿,“外面。”
    卫孟喜放眼望去,凡是金水矿区以外的地方都叫“外面”,这去哪里找啊?要是能找到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就好了。
    正想着,前面忽然走来一个眼熟的女孩,只见她裤子上有一块未干的尿渍,一身衣服也是黄的黄,皱的皱,就像在尿过的炕上睡过一个月似的,哪怕是以前的根花根宝,也没这么磕碜过。
    女孩也看见她,原本还有点担心的眼神立马就亮了,“阿姨你好。”
    下一秒,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尿渍,她又窘迫的往后退了两步,仿佛远一点身上的尿臊气就熏不到别人似的。
    卫孟喜也有点头大,莫非还是来买卤肉的?倒不是嫌她臭,而是不想再砸招牌,那天心软卖给她是怕她回家去不好交差,仅此而已。每次来的时候都过了饭点,她早卖光了,和家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更晚,都三点多了,这吃的是中饭还是晚饭啊……诶等等!
    前天这女孩大概就是十二点多来买的卤肉,那个时候不正是狗蛋出去的时间吗?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卫孟喜把她拉到自家院里,“小妹妹你进来一下,我有点事问一下你,可以吗?”
    好巧不巧,虎蛋居然也没走远,还一直在附近打转呢,看见卫孟喜立马蹦跶着过来:“卫阿姨你找到我哥哥了吗?”
    “嘘……别说话,先进屋。”卫孟喜实在是对李秀珍不敢抱太大希望,找狗蛋的事要是不让她知道还好,知道了不仅不帮忙,说不定还会添乱。
    “没事,妈妈和妹妹都不在,他们捡钱去啦。”原来,母女俩说公共厕所能捡到钱,他其实也听见了,只是他是男孩,哥哥说了男孩就不能进女厕所,不然他就去捡了。
    “卫阿姨你去捡钱吧,我知道女厕所有钱!”他像只小狗一样,讨好的看着卫孟喜,还摇了摇尾巴。
    卫孟喜:“……”这孩子,是真的可能有点笨。
    他哥哥都两天没回家了,他还想去捡钱,还厕所里捡钱?天马行空的卫红小同志也不敢这么想啊!
    “不是,我没说谎,是真的有钱,我妹说的。”虎蛋急得脸都红了,他把消息告诉卫阿姨,也是想讨好卫阿姨,这样的话,她就会赶快找到哥哥啦,他真是个小天才!
    卫孟喜没工夫跟他歪缠,就是真有钱也没时间去捡,“彩霞快进来,别站着。”
    走过来的路上,她已经知道了,女孩名叫彩霞,倒是一个一听就能让人联想到美景的名字。
    彩霞有点拘谨,但还是听话进门,也不走远,就在门后站着,双手紧紧抓着衣服侧面。
    小呦呦哒哒哒给她搬来一个小板凳,人实在是太小了,就几步路,累得她气喘吁吁,依然不忘双手叉腰:“姐姐,坐。”
    彩霞坐下,只坐半个。
    卫孟喜心里叹口气,这孩子应该是很会照顾人的类型,就跟自己上辈子一样。“你这孩子,阿姨知道你家里有事,也不耽误你,就想问一下,你前天来买卤肉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一个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
    指着虎蛋说:“长得有点像他。”
    其实狗蛋和虎蛋虽然是亲兄弟,但长得还真不是很像,一个沉稳,一个妖孽,只是看起来都属于好看那种类型,为了找人,卫孟喜也只能这么说。
    幸好,彩霞凝眉想了会儿,“好像是见到了,他是不是穿着一件海魂衫,很短,左边袖子上还有个洞?”
    虎蛋立马点头,“是,对!我哥走的时候就穿那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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