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广全:“……”不知道哪里又惹妻子不高兴了。
    不过他也没时间多琢磨,最近斋藤新一的加入让勘探工作变得更顺利,李奎勇也放下对他的成见,让他跟着斋藤学习,甭管学到多少,以后也是金水矿自己的新生力量。
    是的,自从张劲松把他从井下提上来,矿上也打算好好重用他的技术专长了,以后估计只会更忙,孩子还得辛苦妻子来带。
    这时候正好是矿广播站播新闻的时候,一把甜脆标准的普通话,正在朗读今日国内要闻,矿区很多地方都挂着喇叭,将声音传得所有人都能听见。清脆甜美的声音飘荡在清晨的微风里,让人心旷神怡。
    卫孟喜迈着轻快的步伐,绕道到幼儿园后面,那里是一圈低矮的篱笆墙,远远的能看见幼儿园的情况。
    现在的幼儿园不像后世那么专业,但也比卫孟喜想象中的好多了,教室窗明几净,一条长板凳坐五个小娃娃,都抬着脑袋看老师呢。
    教室外是一块小小的运动场,水泥地板,有各种铁焊的圆形的摇摇车,能一次性坐十几个娃娃,动起来是旋转的;还有木头做的跷跷板,两端各是一个带靠背的小椅子,估计娃娃得抢哭。
    卫孟喜准了一圈,没看到自己的崽被罚站啥的,看来是没闯祸,心落了一半。转回矿区后门的时候,广播里的今日要闻已经朗读完毕,开始朗读人民日报的社论,她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不得不说这声音甜美就是好啊,不看人也知道肯定很漂亮。
    回到窝棚区,小丫头嘴巴很甜,见谁都是“姨姨”的叫,这更让卫孟喜摸不着头脑了,到底是谁给她的石榴?看来只能问问文凤看。
    “文凤在家吗?”
    “不在,上山挖野菜去了,你送娃回来啦?”黄大妈一个人坐枇杷树下搓麻绳,一口唾沫拍手心,搓啊搓的。
    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来找文凤,最近卫孟喜缠着文凤教她认字,听说已经识八九十个字了,文凤不住的夸她聪明哩。
    “小卫你别怪婶子说话直,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学啥习,好好伺候男人娃娃才是正理,这女人啊,就是老黄牛,小时候伺候爹娘,嫁人伺候男人和娃,以后再把孙子一带,等着你的就是好日子。”
    “那您现在过得不就是这种好日子?”
    黄大妈脸一拉,窝棚区谁不知道她跟儿媳妇干架啊。
    不过,她并不气馁,“要我说啊你就是惯孩子,就这么大块地方,还能跑丢不成?让他们几个跟我家建军一路就是,你还大清早跑一趟,也就是现在不用挣工分,要还在农村,你还不得被人叫懒婆娘?”
    感念刘桂花和黄文凤的帮衬,卫孟喜只当她放屁。
    “诶诶小卫你别忙着走啊,听说又来了几个煤嫂,要在你隔壁盖窝棚哩,你见过人没?”
    卫孟喜刹住脚步,果然看见自家墙外有几个人在张望,看穿着和拎着的大包小包,都是来投奔的妇孺。煤嫂之间,总是更能惺惺相惜,但凡老家日子还能过下去的,谁愿意出来讨生活?这时候可没有南下打工一说,背井离乡不是啥风光事儿。
    “大妹子你就是住这儿的?你家房子可真大。”有个瘦条条的妇女主动打招呼。
    卫孟喜笑着说是,反正都来到家门口了,就干脆请她们进屋喝口水。
    “哟,这是你家娃?生得可真好,白白嫩嫩的,就跟年画娃娃一样。”
    虽然是亲妈,可卫孟喜也做不到闭眼夸,闺女现在的肤色只能说正常,退掉青黄而已,白嫩可差远了。
    “早上我还说是谁家的,还给她石榴吃了呢,是吧小闺女,还记得姨姨吗?”
    她伸手想要摸摸小呦呦,被小姑娘害羞的躲开了,但嘴里却“姨姨”的叫,小娃娃特有的甜甜的,奶声奶气。
    卫孟喜这才知道,原来是她给的石榴,倒不至于生气,因为人也不知道孩子会过敏不是?就连自己这亲妈也是今儿才知道的。不能怪别人好心,只能怪自家娃憨,谁给的都吃,看来以后得好好说教说教。
    “那可谢谢你啊,快进屋喝点水吧。”
    煤嫂有三个,年龄介于二十至四十岁之间,都很拘谨,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娃娃,有的十三四岁,有的跟卫东几个差不多大。
    卫孟喜看着她们,就像看到上辈子的自己,胆小,怯懦,穷得裤衩子都没一条好的。幸好那时候是桂花嫂子收留了她,桂花嫂子则说她自己是被另外一位嫂子收留的……你拉我一把,我扶你一下,一代传一代,大概这就是煤嫂之间独有的情谊吧。
    军嫂那是因为男人之间有过命的交情,都是营级以上的军官家属才有的待遇,那是日子好过的象征,但煤嫂则恰恰相反,都是最底层,最穷苦的劳动者。
    倒出开水,卫孟喜看几个娃黑漆漆饿兮兮的,又抓出两把桃干儿,让他们吃。
    小呦呦躲在妈妈怀里看他们,看着看着不知道是谁逗她,咯吱咯吱笑起来,一高兴还去锅里抱大馒头来给他们吃。
    卫孟喜笑,这小傻瓜,这年头的白面馒头可是好东西,小气劲儿倒是没遗传到她爸的。“嫂子你们别客气,你们赶路辛苦,我这儿也没多余的,你们就随便吃几口,先垫垫。”也不多,只剩五个了,每人半个都分不过来。
    当然,煤嫂们可舍不得吃,都是让给娃们吃,配着白开水和酸酸甜甜的桃干儿,别提多美味啦!
    通过聊天,卫孟喜知道,她们有俩石兰人,一个河南人,男人们都是挖煤的,只有一个是在矿机关,条件比其他煤嫂要好不少。
    在其他煤嫂的恭维下,那瘦条条妇女,也就是李秀珍,胸脯挺得可高了。
    她男人可了不起,在矿机关呢!就连她背上背着的小奶娃娃,也龇牙咧嘴的高兴,那小脸蛋圆溜溜粉白白的,虽说跟小呦呦一样大,但营养好,看起来比呦呦大几个月的样子。
    这小姑娘趴在母亲背上,露出来的白色线裤很新,还有一双漂亮的虎头鞋,自家小呦呦一下子就被衬成面黄肌瘦的小苦瓜了。
    卫孟喜心说,自己还同情人家,怕她才是需要被同情的那一个哟。
    这一瞬间所有人看她的眼色都不一样了,机关的可比矿职工好干,这矿职工又比下井的好,而挖煤工就是所有井下工里最底层的……一般只有没文化又没靠山的才会去。
    卫孟喜只当没看见她们眼里的同情,这种煤嫂之间的微妙的攀比,她见多了。
    不过,李秀珍虽然男人工作好,但因为是半路夫妻,又没生下儿子,在家里没啥地位,婆婆把着钱,她也是没办法才来投奔丈夫的。宿舍和家属楼已经没有了,只能带着闺女先来外头搭个窝棚住。
    而且,她还看好了卫孟喜隔壁的位置,说她就想搭那儿。
    其他俩人一看,就说她们的要挨着她,这么一溜儿下去,又多了三户人家。
    也就两个月的工夫,窝棚区的队伍再次壮大,不仅卫孟喜东头这边多起来,西头也新增了三四家。现在窝棚审批手续很快,几乎是头天交申请,第二天就能开始盖,所以接下来几天都得听“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她这小饭馆又没法开门了。
    李秀珍生得还是不错的,皮肤虽然不白,但五官秀气,身材十分苗条,背上的娃叫小秋芳,一直在打量呦呦。
    小呦呦就学着哥哥,眼睛一翻,舌头一吐,给她做鬼脸,小姑娘没被吓到就算了,居然还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说“真幼稚”。
    卫孟喜心里暗自奇怪,但没说出来,只是把小呦呦抱起来,应付几句,看时间差不多,就说要去办事,把门一锁完事儿。
    斋藤最近忙着带陆广全勘探,饭菜很好做,就继续豚骨面,偶尔捡到菌子的时候给烧个菌汤,他这人虽然脾气古怪,但卫孟喜都避着,不跟他起正面冲突就行。
    “你呀,小傻瓜,穷大方。”趁着汤不错,她下了一小把面条,煮得软软的,烂烂的,喂给闺女。
    小丫头“呲溜呲溜”的嗦,“呱呱。”
    “嘿,说你傻你还真当小青蛙啦?”再怎么小苦瓜,那也是自个儿孩子,卫孟喜爱死了她的天真无邪,亲两口。
    “以后不能再穷大方,也不能乱吃别人给的东西,记住没?”
    “好哒!”
    “你呀,咋不像我,也不像你爸。”陆广全那种抠瓢,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拿走半个子儿,自己嘛,那也是混社会混成老油条的。
    做好斋藤的饭,卫孟喜赶紧往家赶,得给四个大的做了。家里还有点酥肉和两把嫩青菜,撒点葱花烧个汤,每人下一碗面条就可以了。
    “妈妈我们饿死啦!”
    像土匪打仗一样,卫东和卫红小脑袋冒汗往家里冲,把书包往书桌一扔,也不管挂没挂上去,人就往厨房里钻。卫雪卫国默默地帮他们把书包捡起来,拍拍灰,挂好,掖平整,这才小心翼翼摘下他们自己的,依次挂好。
    红烧肉摇着尾巴这个腿上扑一下,那个手上舔一口,别提多欢了。
    “小丑妹在家乖不乖?”
    小呦呦被哥哥挠胳肢窝,笑得口水泡乱飞,“乖乖哒。”
    “好了,赶紧吃吧,我的饿死鬼们。”一人一碗面,有汤有菜还有肉,别提多满足。
    卫孟喜最关心的还是他们在学校的情况,孩子们嘚吧嘚吧,把老师怎么样,同学怎么样说得清清楚楚。卫东中途上过一次厕所,但举手了的;卫红则是悄悄躲在桌空里吃了一根昨晚藏起来的桃干儿,没被老师发现。
    得吧,都不是啥大毛病,老母亲睁只眼闭只眼。
    卫雪给小同桌借过一块橡皮,放学的时候要回来了;卫国帮着老师打扫卫生,非常积极,还帮忙倒垃圾了,被老师表扬了呢!
    好,值得表扬,老母亲赏罚分明,给他俩的碗里多加了两块海苔片,拌在汤里别提多鲜了!
    卫孟喜觉着自己就像幼儿园老师,这个要管,那个也不能忽略,一直等到他们吃饱喝足睡午觉,自己才有时间收拾厨房,老腰那是又酸又痛,就快不能自理了。
    这时候她就不得不憧憬,家里要是能有一两个保姆该多好啊?虽然上辈子她勤俭节约,没请过保姆,可现在不一样了,这辈子她最爱的必须是自己,真把自己累出一身病,那跟上辈子又有啥区别的?
    一个保姆做饭打扫卫生,一个接送崽崽,伺候他们吃喝拉撒洗漱,她再把小饭馆一开,只负责做客人吃的,那可轻松多了。
    这美好的画面可不能想,一想就在脑袋里扎根,挥之不去,就是晚上教娃数数,她也是心不在焉。
    去哪儿找保姆啊,首先得有钱,其次得够规格,这年头非干部不能请保姆。她一住窝棚的煤嫂要是请了保姆,那不就跟工薪族贷款买保时捷一样嘛?她能出大名!
    她忙了一整天,倒头就睡,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小杨来,她才反应过来昨晚陆广全没回来,也没人来带个话。
    “小陆怕弟妹你担心,让我来告一声,他这几天都要加班,时间太晚就不回来吵你们,让你们吃饭别等他,晚上锁好门。”
    “行,谢谢你啊杨干事。”卫孟喜不能让人白跑一趟,为感谢这段日子对他们家的照顾,赶紧进屋用油纸包出两把桃干儿。
    “今儿晚上有电影,你们要去看吧?正好带着吃。”
    跟菜花沟露天电影不一样,矿区是有独立电影院的,就在工人俱乐部旁边,专门有个小窗口卖票,顺带卖瓜子儿汽水儿啥的,价格不便宜,能有点小零食嚼嚼,谁会拒绝呢?
    “谢谢弟妹啊,今晚放的是《等到满山红叶时》,要不你跟小陆去看看?我这儿正好有两张电影票。”
    黄大妈的耳朵是自带雷达的,一听“电影”俩字,小眼睛就冒精光,巴巴的追出来,“哎呦小杨干事,那电影可好看,你们年轻人啊就得好好的看,好好的学习。”跟文凤好好处才是硬道理。
    小杨一脸懵逼,心说这老太太可真热情,插话插得这么自然,嘴里“嗯嗯”敷衍。
    黄大妈本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通情达理的丈母娘了,敢问天底下还有这么体贴周到的主动把闺女跟小伙子凑一对的丈母娘吗?他怎么说也得欣喜若狂受宠若惊的客气几句吧?
    嘴唇蠕动,想说点啥,可惜小杨又跟卫孟喜说话去了。
    卫孟喜憋笑,肚子都憋痛了,当然,这还不是最让她吃瘪的。“谢谢杨干事,票我们就不用了,你俩先去看吧。”
    小杨红了耳朵,低头嘿嘿傻乐。
    黄大妈一看,有戏啊,瞧瞧这小伙子,一听文凤的名儿就脸红,要是她让文凤那死丫头主动一点,先把小手牵上,那不是就要那个那个啦?
    她是人老心不老,又在村里跟那些中老年妇女荤素不忌的说惯了,这心思可比一般姑娘还活泛。
    而卫孟喜要做的,当然是戳破她的幻想。“对了杨干事,咱们很快就能喝上喜酒了吧?”
    “嘿嘿,差不多了。”小伙子挠了挠后脑勺,反正跟卫孟喜也熟,没必要遮遮掩掩。
    诶哟喂!黄大妈只觉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又软又飘,文凤这死丫头还说人不理她,这马上都能喝喜酒了她还藏着掖着,真是个小蹄子,回去得好好收拾……哦不,夸奖她。
    靠着这个当干事的女婿,不用多久,她就能跟着吃上供应粮,儿子说不定也能上井,捞个货车司机啥的干干,听说驾驶员的工资可高呐!好大儿孝顺她,到时候她一定要狠狠地把刘桂花踩在脚下,让她知道婆婆永远是你婆婆,别以为你挣几个钱就了不起,哼!
    卫孟喜看她一张老脸激动得通红通红的,过来就要拉小杨的胳膊,于是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那敢情好,我一直觉着你跟小张同志是男才女貌,她那一把金嗓子在广播站,谁不知道啊?”
    啥?小张?哪里来的张咬金?黄大妈脚步一刹,脸色变了。
    “哪里哪里。”毕竟是热恋中的情侣,小杨嘴上谦虚,“矿务局的借调令下来了,要把她借调过去,也是做播音主持这一块的,所以两边老人也催得急,想让我们先把证给扯了。”
    “啥?扯证?”黄大妈的声音就跟见鬼一样。
    她不相信,这小伙子明明每次来都那么看得上文凤,咋转眼就要跟别的女同志扯证。
    卫孟喜心说,今儿要不一次把你内心的小火苗摁灭,我就不姓卫。“是啊,大娘你还不知道呢吧?咱们杨干事跟张副矿长家的闺女处对象,就快扯证了。”
    她这两天一直没动静,就是去落实这俩人的感情状况的,如果才刚处上,她给戳破那不合适,但双方父母已经同意,马上就要扯证的,那说出来也无妨。
    黄大妈只觉天旋地转,要是别的小妖精,她肯定不服,她要想法子把事搅黄,可副矿长的闺女,就是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搅和啊。
    如丧考妣,深一脚浅一脚的,来的时候有多得意,走的时候就有多难过。至于她从刘红菊那儿花高价买来的电影票,那肯定是要退回去的。
    啥?退不掉?那不行,那可是她好大儿一天的工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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