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秋听见此命,心头起落多次,唯唯而已。
    齐元襄此前权势盛极一时,但毕竟到未央宫才未足半月,根基浅薄。
    他本人一死,威慑力也如浮云飘散,远不如在尊位上多年、并且诞育了太子的皇后。
    皇后取得金印后,拿回宫里的控制权易如反掌。
    大长秋迅速命人拟好懿旨,尽书齐元襄之罪行,包括密谋篡逆、窃夺重器、卑侮王室、伤化虐民数列十状,夺其职爵,贬为庶民,赐死。罪止一身,余者皆免。
    加以皇后金印,以此收回未央宫各区庐调兵权,又书两令,任命卫将军李弈兼任领军将军,侍中朱恂为护军将军,掌未央宫卫士禁军,加皇后金印,拿回禁军权。
    在未央宫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燃烧的朱雀门和攻城的羽林军处时,一道一道旨意有条不紊从椒房殿发出,烈烈火光下,内监、黄门郎得旨疾行,个个面色肃穆,嘴唇紧闭。
    传旨似羽箭,以椒房殿为涡心,数旨并发,一刻也不停歇地展开一场不同于真刀真枪的无声绞杀。
    先是雷霆乍出击杀此时实际掌权者齐元襄,再拿回太子未登基前整个未央宫威重最高的金印,再是夺取禁军权,然后才颁布齐元襄的罪状占据话语权,再以罪止一身,安定其附庸党羽。
    皇后不疾不徐,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但若不是朱雀门牵引了所有人注意的羽林军和那把惊天骇地的火,也不会走得这般顺利。
    熊熊烈火燃起之时,等候在宣明殿的公卿纷纷往外看,只见映在窗上的红光,像有惊雷在天边,轰然响过,听不分明。
    跳跃的火光闪在窗棂里,人面上什么颜色都有,惨白、铁青、黧黑,有对光莹莹微闪处,是额角密布滑坠的汗,喧闹不知何时止住的,装了百来人的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焦灼不安的气息流转在举起拭汗的袍袖间。
    朱雀门的这把火像烤灼在未央宫庞大底座上,将整座宫殿都烧得灼热,殿上人都成了惊惶不定的热锅中蚂蚁。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前方,无人在意后方发生的翻云覆雨剧变。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列约莫两三百人的宫廷卫士披坚执锐围住了宣明殿。
    刀门外又加刀门,弯弓道道似月,森森大戟如林。
    群官惊恻,然而卫士只围不动,众人心慢慢又安定下来。
    因齐元襄一直掌握禁军权,众人以为是他见桂宫乱党攻入心内不安,为保护登基大典又调了禁军护卫。
    唯有孟嘉言觉察情况不对,上去询问。
    卫士只说奉皇后金印来,其余皆不答从前齐元襄挟皇后之威,也常常作此言。
    孟嘉言见禁军将领是卫士令,与他面熟,便问:贼军都攻到朱雀门了,正是需要大将军坐镇的时候,他怎么还不回来?
    卫士令低头,向旁边侧殿举臂:先生,借一步说话。
    时将正午,天色愈苍,似穹顶一弧璧,门叠着门,阙累着阙,千重万重琉璃之顶刺入青天。
    宣明军五千援军由临淄嫡系大将车骑将军带领,因为朱雀门再度起火,不得从东进,只得绕远道,持令符绕至端门,由南向北走,军队绕了大半个未央宫,本欲布箭|弩手到昇光门顶,怎奈还来得及支援,听见东面一声巨响,两扉轰然中开。
    远眺楼上旌旗残断,升起几道黑烟,便知门已沦陷。
    宣明军只得枪机布防,将弩手密密布到宫殿的阶梯、廊桥、阑干后,在昇光门后布下最后一道防线。
    就在大军紧急布防,兵荒马乱时,黄门郎持令至,叫车骑将军叫到一旁听旨。
    为了破昇光门,羽林军才在地形占极大劣势的情况下经过一场恶战,付出了巨大代价,死伤过半。
    这门终于打开以后,恰逢旭日东升遥挂天顶,金光盈门。
    一门之隔,一边是血火废墟,一边是仙宫鸾殿。
    但,众人都来不及为之欢腾振奋。
    先登者站在门楼上,身中两箭,系着肩甲和臂甲的索被砍断,胳膊里拖着落到地上的残甲。也是他第一个眺见门后的情状,笑容僵在面上,转头疾声呼:陛下!。
    此时大门开敞,视线再无遮蔽,所有人在望向门里时、看到密密如雨点一样的伏兵时,呼吸都屏住了。
    谁也没有料到,付出惨重代价,杀到长夜终焉,以为终见曙光时,见到的会是这样的场面
    地狱之后,是更暗的地狱。
    前方景象让羽林军刚刚沸扬至顶点的士气狠狠跌落,十人死其五、伤其八,鏖战力竭,已无力再战。
    身后一片死沉沉,扶伤掼甲之声,赵睿嘴唇张合几次,终没能下一字之令,将手覆门,猛向外再推,侧身一避,回头看皇帝。
    齐凌正站在这道门的中间往里看,他一直没有说话,行过处残兵纷纷让道,顾他以次列地黧黑紫血交杂之面,黑白分明怀期冀又绝望之眼、间以蠕动干裂欲言又止之唇。
    齐凌一一收入眼底,步伐渐次沉重,一步一步迈进门去,披风几乎被血染透了,红凝衣角,沉沉坠着拂过门槛。
    赵睿伸手阻拦,他拨开了他手,前行数步,直到看清第一列伏兵,手里控弦,千万箭簇都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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