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堂玉楣里,唯有齐元襄志得意满,亟待昭告整个长安北辰门的这场胜利和桂宫群阉罄竹难书的罪行,稳固如危楼一样摇摇欲坠的人心。
    鼓乐声响,皇后坐在上首, 身边坐着太子,太子倚靠在她衣袖边。
    只听内监唱
    宣侍中、都督、虎贲将军朱恂上殿。
    期间, 顿了一下。
    宣奋威将军李弈上殿。
    话音刚落, 即便是站在最侧最末处的官员都支起了耳朵,众人面面相觑,静穆殿里竟起一阵低喧。
    李弈这个名字曾经多次响彻:突然发迹任执金吾、平北方叛乱、封爵、封后将军。太多庆功宴上,伴随军爵和荣耀, 一次次回荡在未央前殿, 携领着所有年轻将领的梦。
    但好景不长, 到元徽年间,伴随着入主尚书台的猜想、拒婚、谋逆等多桩云波诡谲宫廷秘事,这个名字彻底销声匿迹。有传言说他早已死在狱里,破席裹身,归殓乱葬岗。甚至皇后就是受到他的牵连,才避居昭台宫,直到先帝病笃、未央无主才回宫主持大局。
    是以他人还活着,乍现于此,出乎人意料,细思起来却又合情合理。
    各高位者,表情都堪值玩味:丞相神似不忿,但他早已如丧家犬,只要齐元襄点头,他便不敢摇头;齐元襄挑起眉,饶有兴味似的,转头看了皇后一眼;而皇后仍然像一个华美人偶,眼里雾沉沉,空洞更胜昨日。
    朱恂已领着李弈,两人一前一后进殿。
    齐元襄态度异常热络,不仅没有追究李弈的逃兵行径,反而对他大加褒赏,授假节、卫将军、服银印青绶,统领南北军,位在卿上。此际,太尉是尊衔但手中无兵,齐元襄掌宣明军,兼任中领军,自掌禁军,李弈任卫将军,名义上一跃成为军中第二人。
    齐元襄虽让李弈统领南北两军,但实际上此刻不管是南军还是北军都掌握在桂宫,等于给了个空壳。
    他似乎也觉得说不过去,说宣明军八千人化归南北两军,以充防卫,并给与李弈数千人丁招兵的辎重兵器粮草等,命李弈率军讨逆,尽早剿灭桂宫阉党。
    为表器重,颁赐节杖。
    太子还未登基,皇后临朝,由她来赐节。
    内监在朱晏亭耳边耳语了几句,把装着节杖的檀盘奉到手边,点点节杖,又遥指李弈。过了一会儿,她才动作,手探到盘里,缓缓握住节杖,起身走下陛阶。
    她一身衣装繁琐,玄衣红裳,行动时,衣上锦绣像在阶上流过一条耀目溪川。
    李弈跪到地上,双手举高,头埋得极低。
    香气袭来。
    朱晏亭走到他身前,他看见烧着的火一样颜色的裙裳。
    她举起手,长袖如玄瀑垂落,锦缎上章纹无边无际,黄金节杖残留些许温热,滚落入双掌。
    李弈感到热血向上涌,汩汩奔流,穿过喉口,冲上脑门,他的手微微颤抖,似是承不住这轻轻节杖的重量。
    不当是在宫廷殿宇,应当是在高山深谷,否则怎会有地动山摇的晕眩之感。
    他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的手,和手里横的黄金杖,分割她的面庞、衣簪、鬓影。
    她神情木然,青云叠她发间,粉浮在她面上,再不见往昔灵动。
    也正望着他。那双眼眸里,像下着一场永不会停歇的细雨,哀凉之雾,遍覆华林。
    臣喉咙滚动,字眼含混不清,像喉间震动都撕扯着皮肉:愿效
    想说效死以报。
    但猛然察觉不够真切。这条命,是她这双柔弱无骨的手拼死从地狱之中挽回来,他珍惜已极。
    那节杖颤得更加厉害,热泪充盈他的眼眶,在数不尽的皮肉撕扯、鞭挞、生不如死的折磨中,拖着断肢残骸,似乎就为此刻,活下来,匍匐爬行也要到她身前。
    勿论她如今变作何等模样,又沦为何人操控的掌中木偶。
    李弈再低下头,但许多人都能看见这个纵然刀兵加身也不吐一字硬若巍峨山丘的悍将,在节杖下眼眶红透,已泪下双颊。
    哽咽道:臣愿效犬马之劳以报殿下。
    而朱晏亭已经轻飘飘转回过身去。
    一个人也许会改变整个战局勿论哪个谋士提出这样的想法,都会被斥为无稽之谈。
    但若这人是大将,且这位大将的名字叫李弈,这个意见就值得摆出来,让诸博士、谋臣、将领共席商榷。
    战者,道天地将法。
    将排第五位,不甚重,但也不轻。
    最佳明证便是,本如朽木之殿一样一拆即可崩塌的宣明军,在李弈加入之后,不仅拿下北辰门逐出了公孙行,还牢牢守住了北辰门。
    长安北面玉台山起伐木声,粗壮圆木从山间运出来,喝啸之声响彻山谷。
    军械不足,或是紧急从外调配、或是就地取材,造攻城器械都需要时间。
    局势正不可避免向最差的境地滑去桂宫和残存的数千御前武装,已被乱军包围。
    齐凌坐在上首。
    此节秋意渐浓,他重伤初愈,披着厚重的氅,手里拿着一张绢书,低垂眼睛静静的看。
    这日天际阴霾沉沉,明光殿不明,明烛高悬,下首诸博士和赵睿、谢谊等人正在谋划出城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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