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此刻,齐凌确确实实的探知,她伤心了。
    这个念头浮上心间之瞬,他有些慌神。
    这一慌,胸中蕴着怒意竟有些一泻千里的意思。
    万千滋味纷杂急涌心间,若要辨要认,却一一都抓不住。
    他沉默良久,哑声道:朕什么时候说要和她生孩子了。
    暮色如血一般刺眼,沧池的风穿榭过廊,冷冷扑来。
    朱晏亭没说话,睁着酸涩之目,也不愿回手去碰一碰眼角。
    故而落在齐凌眼中的情景,就是她一双极速透红的眼眸,死死撑着,眸中之光濒至散碎。
    莫说再去抓寻飘渺不定的怒意,如近在咫尺的沧池之水澎湃胀满胸腔,软的不像话。
    他回过神来之时,手臂已穿腋而过回拢到她略显单薄的肩胛后,将她紧紧搂抱在怀。
    朱晏亭被沉力带入怀,下巴撞上了他肩头,仍僵硬着一动不动。
    皇帝温暖宽厚的手掌抚在了她的背后,熨人的暖意隔着薄薄绫衣透进来。她骤然闭了眼,攥住齐凌衣袍,紧紧咬着下唇,要坠不坠的泪水,终是沉沉砸在了他肩头。
    齐凌转过头,吻住了她被泪水打湿的脸庞,轻声说道
    谁说你没有家?只要朕在一日,你就是国母,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天下为你苑,未央为你室。
    秋阳收走璀金,大片云朵低垂,血一样的暮色覆盖未央宫。
    椒风殿,吴若阿长跪伏首垂脊,听着宣召,接下印册。
    恭贺吴夫人。曹舒满面笑容与她道贺。
    吴若阿命人取出一匣东海明珠给他,匣盖一启,粒粒圆润有拇指大小,珠光莹莹耀目。
    虽说赏赐是惯例,但这么大的手笔依然实属罕见,连曹舒都被震的口张舌讷,连忙推拒。
    阿公收着吧。吴若阿微笑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我不比谢婕妤,有王后和世子在长安照应,只有些累赘蠢笨之物,阿公往后能想着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一两句,我就感激不尽了。
    曹舒推辞了几句,终于还是推不过收了下来。
    曹阿公。吴若阿下意识朝他身后望了望,见并没有捧兰泽膏沐等物的宫人,便问:今日我得封,陛下不来?
    曹舒低声道:陛下宿椒房殿了。他看在那匣明珠的份上,又掏着肺腑,对吴若阿说:圣人和殿下恩爱伉俪,这些日子正是情浓时,夫人宜顺之从之,以寻良机,切莫抗之逆之。他指一指兰林殿谢婕妤的方向:那位正是前车之鉴,禁足快一个月了,陛下想不起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吴若阿颔首沉吟,恭恭谨谨的送了曹舒走了。
    她取下头上珠花,枯坐了一阵,走到玉阶上。秋风凉透薄衫,吴若阿趴在阑干上,朝椒房殿的方向望去。
    她出了会儿神,忽然听到风中有细细的歌声,哀伤凄切,唱的明月发白。
    向宫人打听,始知是皇帝旧日内宠南夫人被罚唱《细绢歌》,吴若阿心有所感,命人热了一碗莲子汤给她送过去。
    秋风寒凉,让她润润喉再唱吧。
    给丞相嫡子、武安侯世子郑无伤与赐婚的圣旨九月初七下的。
    宗正卿齐茂在为皇帝草拟指婚诏书的时候,收到了玉藻台的一封书信,称朱令月是八月十二的生日,今年十六岁,章华多人可以为证,让宗□□不要写错了,遭致欺君大祸。
    齐茂调出朱令月入籍的文书来看,却只有十三岁。两相对比,大为诧异。
    他年轻经事少,不了这等大事上还有纰漏,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回信多谢皇后殿下提点。
    齐茂使人细密查问,又派人与朱令月及其父母面谈,众人皆知上了圣旨倘若有误是杀头的大罪,无人胆敢隐瞒,遂从实相报:朱令月是十六岁,并非入籍时写的十三岁。
    重新定了生辰,再度入籍,才算验明正身,写上了赐婚的圣旨。
    金朱之字,龙凤之表,传往天下。
    此前因朱恪城外遭劫,受惊大病,独居别院修养。朱令月便回到长安朱恪的兄长朱恂家中待嫁。
    因她之故,朱家几乎被踏破了门槛,世家命妇的拜访络绎不绝,各色珍玩流水一样送入闺中。
    朱令月一扫在宫中备受煎熬的境地,翻身成了朱氏最炙手可热的娇客,便是蹙一蹙眉头,朱恂的妻子夫人王氏都要提心吊胆半日。
    郑家对待这门婚事隆重至极,下聘那日,送来的聘礼足足占了朱雀大道半条街。那郑无伤玉冠锦衣,长身跨马,远看恰如玉人一样的,兼名门贵胄,仪度不凡,羡煞了长安的贵女。
    朱令月华服玉钿,坐彩屏之后,望着一笥一笥锦缎、金饼、明珠、香料被抬进来。
    她斜倚过身,悄悄问身侧王夫人和几个堂姊妹:这比皇后殿下大婚聘仪如何?
    王夫人被她问的有些尴尬,只得道:圣人聘妇,褒衣袿裳,黄金两万斤,万万比不得。郑公子岂敢逾制。
    朱令月又问:我长姐的聘礼是伯父收了么?
    王夫人讪讪道:岂敢越俎代庖按制应当是送往章华去的,后来不知怎么,留给殿下自用了。听说封在了长亭殿,怕是往后要给嫡公主作嫁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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