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给候彪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之前那个少女也是给他这样的感觉,好像有满腹的心事和委屈,要诉与人知。但少女是娇羞的,含蓄的,她只用她的手指告诉你,去那里吧,我的心事在那里。
    候彪是顺着少女的指点才看到最后这幅壁画的。
    他缓缓朝着壁画走去,恍惚间踏进了画中昏暗的街道,雨水平积在暗褐色的石板上,路面还留着被人踩过的水纹,然而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水下的一个个人影。
    候彪终于知道那个少女要跟她诉说什么了。她原本应该走在这路上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成了画中的人。她想回到这条路上,也许是要回家,也许是去赴约,她的家人或者恋人或许正在前方的路口翘首等她,而她却已是画中人了。
    这水下的诸多影子里一定有一个是她的。她的人被定格在了画里,影子却留在街上,待这水面干涸,影子也便会消失了。
    她在水下的影子在嘤嘤泣诉,这里的所有的影子都在嘤嘤泣诉。候彪听到嗡嗡的声音,但是人太多了,他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也分不清谁是谁。
    他沿着街道朝前走,仔细地在许多影子里寻找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也许是在找那个少女的影子,也许是在找他自己的影子,因为他低头时发现,他自己是没有影子的。
    人影憧憧,候彪的眼前一花,看到一个穿着洁白的印花旗袍的背影,在灰蒙蒙的地面上显得别致而耀眼。
    他依稀记得那幅画里的女孩穿的就是这样一件衣服,虽然只是个背影,但他已能肯定,就是那个女孩!
    女孩突然回眸,朝他嫣然一笑。这一笑,百媚皆生,任何男人都抵不过这样的一笑,连候彪这样的硬汉也一样。他的心里深深的荡了一下,就像他的鞋子踩在积水的路面荡开的涟漪。
    周围的别的影子都开始变得模糊,变成了一缕缕的烟,像倒映的天空的云霓。然而他抬头看,此刻的天上没有云,也根本没有天。
    烟影如蛇般在地下游走,有一些在朝他的脚下汇聚;有一些在朝少女的倒影的脚下汇聚。
    候彪大概猜到了,汇聚到他脚下的,会变成他的影子;而汇聚到少女脚下的,会变成她的人。当她出现在路面上的时候,那幅画里的她还在吗?
    他一边想,一边把手伸进了胸前的西装口袋,握住了手枪。金属的冰冷从他的手指一直传到他的心脏,但他知道这很可能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影子、少女……
    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握住了枪,但没关系,只要他拔枪射击,以精神力为子弹,也足以将这个少女和她的影子射死。他只是还吃不准,这种高明的催眠方法来自于哪里,会不会有更厉害的人物就躲在暗处呢?
    然而,候彪没有拔出抢来。
    他看见白衣少女的倒影上方,慢慢显出了她的真身。她就那样站在他的前方,穿一身白色绣花锦缎旗袍,双手叠在小腹前,朝他浅浅地笑着。
    路面的光亮起来,像舞台的聚焦,照得女人无比娇艳。他先前看不清她的脸,待此刻看清了,忽然发现她长得很像姚菁菁。
    不是很像,就是一模一样!连神态也符合。那眼角,那唇线,那笑容,那一绺柔柔的鬓发在耳旁飘动的样子,这是没见过她的人模仿不出来的。
    候彪心里又荡了一下。
    他脚下的影子在快速的汇聚,眼看着快要成形。
    他的手有点颤抖。如果此刻拔出枪,他必须要射杀她,虽然明知那是幻像,但他还是犹豫了。
    候彪不得不承认自己退步了,要是换成以前,他早就动手了。不过他并不后悔,也不怀念过去。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活得更好,更真实。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呢?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杀人机器而已。
    当然,他并不会坐以待毙。他还是会开这一枪的,在短暂的犹豫过后,他准备拔枪了。
    姚菁菁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进来的。
    候彪感觉到了裤兜里的手机在震动,嗡嗡的声音在空气中传出一浪一浪的震荡,整条昏暗的街道都颤抖起来。
    正在汇拢的影子像受了惊吓的鱼群,轰一下炸开了,四散逃逸。眼前的姚菁菁不见了,积水的路面也不见了,候彪又回到了现实。
    他发现自己正面对墙壁,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里是一个头戴花环的少女,穿着白色的印花旗袍,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右手食指若有所指地微微翘着。这幅画并不出色,唯有少女的眼睛,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觉得她在盯着你,一副欲语还休之态,教人心生怜爱。
    候彪的右手正插在左胸前的西装口袋里,握着冰冷的手枪。他用左手从裤兜里拿出还在震动的手机,接通电话,一边假装不经意地从画前走过,一边把握枪的手松开,又掏出一片口香糖来塞进嘴里。
    口香糖是特工们的常备之物,有许多妙用,又方便携带。不但可以粘炸药、堵抢眼,没事还能开个椰子什么的。
    这时候梅教授一行人还在按照展厅的顺序参观。候彪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和姚菁菁通话。
    “你说我是不是老了?”他想起自己刚才的反应说。
    姚菁菁听得莫名其妙,问道:“没出什么事儿吧?”
    候彪说:“没事,你说你的。”
    姚菁菁就把钥匙的事儿说了一下,让他跟梅教授说一声。
    “好,我一会儿给你回话。”候彪用力地嚼着口香糖,囫囵地说。
    姚菁菁好奇地问:“你吃什么呢,这么好吃,电话里都能听到口水声。”
    候彪说:“等我回去买给你吃。”
    姚菁菁就笑道:“那我可等着啊!”
    挂了电话,候彪把已经嚼得没有糖味儿的口香糖从嘴里拿出来,在手里捏成两个小珠子。他看了看摄像头的位置,背着手从画前走过,手指轻轻弹两下,两粒口香糖珠子就飞出去,粘在了画中少女的眼睛上。
    候彪加入了观画的人群,跟在梅以求身后缓缓朝这边移动。
    经过这幅少女画的时候,梅以求多看了两眼,显然是画上的两颗“眼珠子”有点不正常。不过这幅已经失了“点睛”之笔的画实在没什么高明之处,他很快就走过去了,并没有人为此停留。
    无人因为画上有口香糖而出言责询,大概都以为这是故意为之的。有人还出言赞道:“这幅画原本平平无奇,你看这眼睛这么一处理,立刻就显得立体了,生动了,有趣了!真是了不起的艺术技巧呀!”
    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我都有点想把这幅画买下来了呢!”
    候彪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如果说杀人也是一门艺术的话,他的手倒是有几分艺术的气质的。
    他正了正西装和领带,微笑着跟过去,然后瞅个空子附到教授耳边说:“姚总有点事要回趟老家,想把钥匙交给边子远保管两天,问您行不行。”
    梅以求愣了一下:“小边回来了?”马上又恢复了一贯不拘小节的样子,无所谓地说,“好好,可以,就给小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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